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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姨娘自从落难之后就没有什么好日子过,眼下更沦为乞丐一般,需靠路人接济过活。她原是想投奔大太太去的,可听说闵朝宗也搬回了金安街,吓得邹姨娘不敢靠近,只在附近徘徊,等待机会去找闵芳菲。
候了几日,忽见闵家操办喜事,那日闵家发喜饼喜堂,邹姨娘也在其中。人群里嚷嚷说是闵家四小姐成婚,邹姨娘这才起了投奔亲生女儿的念头。她悄悄跟着花轿一路往东,挤在人群里瞧着闵芳菲踏过火盆,抱着那盆明晃晃惹眼的玉石海棠进了门。
邹姨娘在佟家外面徘徊了两日,方找到今天这个机会。
她听了芳菲的冷言冷语,哼笑一声:“你也不用在这儿讽我,我还真不是投奔你来的,姑爷一瞧就是个好人,我不信他能眼睁睁看着亲岳母在外饥寒交迫,乞丐婆子似的给你们丢人现眼?”
“姨娘是预备和我们住?”
邹姨娘立即横眉冷竖:“怎么?四姑奶奶不愿意?我可是你的生母,虽说没养你,但到底还有生育之恩,你要是没良心把我赶出去我就去大理寺闹,看到时候是谁丢人!”邹姨娘不怀好意的一笑:“听说四姑奶奶现在风头盛的很,连宫里的太后娘娘都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被哄的送了这个送那个。要是贵人们知道你连生母都弃之不顾,也不知会说什么!”
芳菲笑了笑:“这些事情且不急,姨娘还没用午饭吧,我叫厨房做了几道素菜,姨娘先垫垫肚子?等晚上大爷回来,我再从酒楼里叫一桌席面回来。”
邹姨娘还真饿了,刚刚那碗羊杂汤能够什么。
饿的时候。谁该在意荤素了?活命要紧!
说话间,小丫鬟们已经抬了食盒进屋,不大会儿就布满了整张桌,有素馅蒸饺、香菇面筋、素火腿圆桌铺了大半,唯独留下了中间一个角落。小丫鬟们摆好碗碟,就见瑶香垫着帕子端了个小砂锅进来。
“今儿赶巧。厨房早起便做了个罗汉锅,请奶奶尝尝。”瑶香将砂锅放在正中间,掀开上面的盖子,就见砂锅里沸水还在咕嘟咕嘟冒泡,冬菇、鲜蘑、金针、木耳、腐竹等十几样菜蔬在砂锅中烩作一团,色彩斑斓,香味难挡。
芳菲笑道:“先给邹姨娘盛一碗。”
邹姨娘一面被烫的直想咧嘴,一面又不愿放弃这等美味佳肴。芳菲则慢条斯理的舀着红豆粥吃,偶尔夹些腌萝卜配菜。
邹姨娘正吃到一半。见芳菲不屑眼前的素斋,脸一沉,遂将筷子狠狠的拍在桌面上,吓得几个小丫鬟满脸惊色。
芳菲笑问道:“饭菜不合姨娘胃口?”
“我倒是没什么,从小摔打惯了,生了你以后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自然知道米粮的珍贵,万不肯浪费一点儿。”邹姨娘冷笑:“可我瞧着四姑奶奶这做派。心里便不舒服。劝姑奶奶一句,别这么任性。你是深宅大院里住久了。不知道外面的世道。那一年我在翠微庵的时候,遇上灾荒流民南逃,连草根子都嚼碎吃了。四姑奶奶才管家,就越发该谨慎持家,我听人说,姑爷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官职。一年的俸禄能有多少?怕还不够你们夫妻俩的嚼用。还是大太太慈悲,用自己的私房银子贴补了你?姑奶奶小心大手大脚惯了,今后苦日子在后面!”
邹姨娘放鞭炮似的,一口气儿数落了这么多。芳菲倒忍得住,倒是净月几个憋不住了。
“邹姨娘。你这话就过了些。我们大奶奶好心好意留你在家吃一顿斋饭,怎么到你嘴里,半点好处落不下,反而招来一身的不对?大奶奶知道你是出家人,所以特意开了这么一桌,怎么我们瞧着邹姨娘非但不领情,连出家人最起码的美德也瞧不见呢!”
净月越说越不恭,邹姨娘的脸儿都绿了。芳菲忙低斥:“胡说什么,还不下去!”
净月有几分不服气,却还是讪讪的退了出去,连带着把几个小丫头都叫去面外。
“姨娘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她口无遮拦,不知姨娘的用心良苦。”芳菲笑道:“平时我自己在家,不过一两道小菜,晚上略丰富些。也请姨娘谅解,鹤轩他一日忙忙碌碌,我也不能总是粗茶淡饭,委屈了他。”
邹姨娘见芳菲搬出姑爷来挡她,只好忍住了脾气:“这也就罢了,我是怕你奢侈惯了,年关难过。索性我来了,好歹能帮衬帮衬你,叫你不在姑爷面前太为难。晚上姑爷回来,你把我的意思和他说了,明日就把库房钥匙给我,我替你管着。太太总共给你了多少银子?你列出个账本子,我虽然瞧不懂,却能替你筹划筹划。”
芳菲实在忍不住,抚着桌案大笑起来。
邹姨娘面色难堪:“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竟不肯!”
芳菲渐渐收了笑意,坦然道:“姨娘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呢?姨娘想要留在我身边养老,只要大太太肯,我也没二话可说,一定好吃好喝供着你。不过姨娘想要管库房的钥匙却行不通。”
“你也不用拿大太太来压我,只要你诚心诚意去求,难道大太太还会拦着你,不许你来奉养我这个生母?”邹姨娘气道:“分明是你自己百般找借口。罢了,我也不和你罗嗦,等晚上姑爷回来,我与姑爷讲此事。”
邹姨娘推了眼前的碟子碗,口称自己犯困,要歇个中觉。芳菲也没说什么,只叫丫鬟们收拾出唯一一间客房给邹姨娘。邹姨娘起初嫌那客房在前院,有些吵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住芳菲的屋子。净月倒是没客气,几句话特噎人,把邹姨娘气的摔了脸子去那客房小憩。
宝莲刚刚没插话,其实早就是暗暗着急,就给芳菲想办法:“不如我回去一趟告诉太太。邹姨娘不怕大奶奶,却一定肯听太太的话。”
芳菲摇头:“这倒不是急事,我倒是好奇,当年去翠微庵的时候,邹姨娘口口声声说我们母女情缘浅,今后最好永不相见。那时我以为邹姨娘是个无欲无求的人,怎么今天再一接触,反而觉得她对钱财一事上看到极重?”
宝莲也糊涂了:“我伺候太太的时候,邹姨娘已经去了翠微庵,倒是那几年太太会叫几个婆子跟着我去山上送东西。都是翠微庵里的尼姑招待我们,也没什么机会见邹姨娘。不过,大奶奶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那翠微庵上的姑子们特别势力,每逢咱家去送钱,都是百般的逢迎。她们主持一年也时常去府上打饥荒,太太若不得空接待,就是二太太招呼。”
这才对得上。
芳菲颔首,邹姨娘在这种地方修行,自然才更明白金帛动人之处。她落魄至此,甚至沦为乞丐,才变本加厉,连自己的嫁妆也开始惦记上了。
“叫徐烨打听打听,邹姨娘什么时候上的京,怎么落到了这个田地。记住,先别惊动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