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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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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山水,我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有些贪心。儿时,一直生活在山水里,不知道山水之美好,于是就把大好的山水都给辜负了。山水看我多妩媚,我看山水却茫然,料多情山水应笑我愚痴之甚!

    随着年事之增长,我对许多人事日渐地淡薄起来,惟独于山水上头,仍是痴迷不改。一有时间,便念着山水,就要去亲近一番。自从读了清朝潘耒先生的游天台山記之后,魂神便被牵到了天台山,他说:“台山能有諸山之美,諸山不能盡台山之奇。故游台山,不游諸山可也﹔游諸山,不游台山不可也。”

    心心念念都想着要去游台山,然而一直未能遂愿。这一次,浙江省第四次作家节在台州地区开展,我的这个愿望也就随之了掉了。

    作家节结束的前一天下午,有两组活动,一组是“中国名作家与天台小棋手围棋对抗赛”;另一组是前赴天台石梁飞瀑探胜。这便逢着了“鱼与熊掌”何取何舍之抉择了。以我之私心,围棋,我所欲观也;山水,我所欲游也。我知道天台是围棋之乡,围棋高手云集于此,若不亲眼一睹,岂非白来一趟?而天台山水又是如此殊胜,潘耒先生说了“不游台山不可也”!一时间犯了难。不过,最后还是决定去石梁。人生总是不断地在选择,非此即彼,犹豫不得。此得彼失,彼得此失,自古皆然,惟我独能免?我又何德何能!

    原本有计划要去云顶观看杜鹃的,因了时节不对,杜鹃花已开得差不多败了,为不致大家扫兴,便将这项计划取消了,取消得对!观看人也好,物也好,若非适时,还是不看为好,相见争如不见,留一些美好的想象岂不更好!

    去石梁飞瀑的路上,有车。车到山里,停下。有路逶迤,盘然而下。我们就从此路下而行之。路旁林树蓊然,荫森中挟着凉意。日光斑斑驳驳地从树隙中洒下来,抹在身子上竟也会觉得燥热。到了山脚,顿见两山相对,之间有一条水,这就是江南的景致了,两山之间一条水——狭谷。一条长长的溪水一直缓缓地延爬上去,导游说,谷之尽头便是石梁飞瀑。

    幽幽涧谷,少有行人。溪水之中,隐隐有游鱼浮动。有垂钓者静静地坐在石头上,其意看上去不在于钓,而在于山水之间也。因了在这样的地方钓鱼,其实是钓不到多少鱼的,何以故?水太清了!水至清则无鱼。而渔翁坐在清水边钓鱼,此非高人,谁是!高人垂钓,钓清风,钓明月,钓一个人生的大明白!天台山奇,水奇,处处是文化,处处是道场,若在这些既是文化又是道场的地方,悟不出一个人生的道理来,岂非把人生白白地虚耕掉了?

    脸上、身上沁着细汗。偶有涧风吹来,拂在脸颊上,幸福感生起来了。幸福就是汗热之后的一阵凉风!

    细细长长的涧谷小道,被树荫遮掩着,这样的小路,最宜一二好友同行。行到疲处,往路旁石块上一坐,你看我,我看你,不须着一语,便尽得风流。

    隐隐地听到瀑布声了,哗哗之中夹杂着人声,似在欢叫。拐了几拐,果然见前面天上垂下一幅白练,飞奔之中,云雾蒸腾,疑为仙居之地。明代的文征明就说过:眼前已落仙人界,何用穿云渡石桥?明画家沈周也作诗道:“绿树含春雨,苍山半白云。仙家知不远,刚为小桥分。”人置其间,不觉间也有了几分仙气了。

    离飞瀑不远处,设有茶座,野趣盎然。此时,人乏脚累,找一竹椅子坐下,扇着凉风,舒适!坐在这里才想到,观石梁飞瀑当在雨天,细雨朦胧的天气,与一二知己兴起而至,随意闲坐,喝茶,看雨,观瀑,听风。人间俗事在这时都将滤去了,人间烟火都随之而消失了。山水之间,你你我我,将一颗本真之心裸露出来,放心地呈现给自然。不要有时间限制,干脆就住几天,经书一卷卷,树下读喃喃。困来石上眠,饥来吃粉团。何等自在,何等惬意!

    总是活在想象中!人犹如蜘蛛,现实生活如同一张网,蜘蛛在网上爬着的时候,还想象着自己能像鸟一样地自由飞翔!

    我是孤陋寡闻的,到了这里,才知道这里曾经是少林寺、少林俗家弟子、射雕等影视片的拍摄基地。选景者眼光不俗,能染着了天台山水之灵气,还有何事干不成!

    据说,石梁飞瀑与我们没有到过的铜壶景区,是浙东“唐诗之路”的精华所在。石梁其实是一座天然的花岗岩石桥,长7公尺许,厚2公尺,桥面宽度不足一尺。瀑水历经三折之后,穿石梁而过,再从40公尺高的悬崖之上奔腾而下,其场面之壮观,其气势之摄人,确实是动人心魄的。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在他的游记里有记载,他自己曾颤颤竞竞地走过石梁,其惊其险,无以名状。现今,这样的惊险是不可能再现了,因石梁桥首已被铁栏杆封住了,性命交关的事情,谁敢掉以轻心!

    石梁旁有罗汉堂,我进去恭敬跪拜了。一个人如能活得明白就不容易,不要说证得罗汉果位了,非千万劫勤修,岂能得之?可敬可佩。

    走在天台的山水之间,才知道我只走了天台山水之一角。就像一部大书,我只翻一一小页。然不管怎么样,我总算是到过天台了,走过天台山水了。天台山水已如一幅珍贵的画图珍藏在我的心底了。“何处有山如此图,移家欲往山中住。”这是古人的想法,我又何尝不作这样子想呢!看起来,古人与今人都会作一些不切实际之想!人生太过实际了,如若没有不切实际之想,人活着便也没有了意趣!

    说着天台山水,其实说的是一种人生境界——时迷时觉的境界。人生觉悟的过程有三: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山;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人人具有真如本性,只因被无明染着了,便失去了本来面目,弄得面目全非,看什么都是虚妄!看什么都是假相。却执假为真,执虚为实,浑浑噩噩,不明不白地就过了一辈子。真正的山水境界弄懂了,人生的意义便也弄明白了——一切就像这山,这水,自自然然的,本本真真的,活活泼泼的。

    天台山水,山水天台!我迷了,又觉了;我觉了,又迷了。迷迷觉觉时,总在天台的山山水水之中。

    2006年6月6日于杭州比竹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