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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睡了,睡得很深沉,很香甜。我知道,父亲再也不愿醒来了。因为,在他的梦境中,世界已成了极乐之地,寿命变成了无量之光。所以,他不愿归来。即便,亲人们大声地呼唤他千遍万遍,他还是不想回来。
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生命的结束会是这样的:睡前的那个晚上,阴历11月初三,我们大家在杭州一起有说有笑地商量着一起回老家过年,计划排得满满的,这些满满的计划中,都是美好的愿望与想法,都是对生活的热爱与向往,还有对故乡亲友们的记挂与想念。谁能想到,第二天凌晨,一个惊破黎明的电话,将父亲的人生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我们挚爱的父亲在香甜的睡梦中离开了我们,永远永远!
那一刻,我的思维停止了,我从睡梦中起来,把衣服的纽扣都扣错了,把左脚的鞋子穿到了右脚上。我想我应该流泪了,但怎么也流不出来,因为,我不相信父亲就这么走了。我想:父亲肯定是一时的窒息罢了。赶到弟弟家里,母亲悲伤至极,她已哭得没有了声音。而父亲,静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如同生前,犹如睡着了一般。探一探他的胸口和额头,还是温热的。我想:父亲是真的睡着了。只是,这一次,他的睡眠时间会很长很长。泪意横溢,但我知道,此时不是流泪的时候,我想起了人在中阴身时,还可以以一句佛号救度。于是,强忍着悲痛,打开念佛机,跟着净空法师的佛号一起念了起来。一声佛号一声心,心心声声都在唤醒父亲的灵魂,希望他能够再度醒来。可是,我念得越多,父亲睡得越香,他根本就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仿佛在听我念佛,从侧面看过去,他好象在笑。那个当口,我的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父亲,你真的太残忍了,我这么口口声声呼唤你,你都不醒来,你还有心笑,真把我气哭了!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口中的念佛声一直没有停止。我知道,父亲的神识还没有离开我们,在看着我们,所以,我不时地对他说:爸,你要跟我一起念阿弥陀佛。你一定要跟着阿弥陀佛到西方极乐世界去。只有到了那里,你成了不退转的菩萨,才能乘愿回到娑婆世界救度众生。
父亲的遗体运回了老家。十里乡邻闻讯赶来看望他,大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相信他会走。大家都觉得他会活到一百岁,谁知只活了77岁!大家都说着父亲生前所做的善事,父亲生前是杭钢炼铁工人,平时擅长裁缝,常为同事或乡人做衣服或缝补衣裳。许多老太太立在父亲灵柩前哭着说:“老工人(父亲是退休工人,乡人都这么亲热地称呼他),你走后,我的衣裳谁人来补哦!”或者说:“老工人,你一走,我落福了”等等。大家都说父亲生前,无论男女大小,都有善缘,缝人都乐观相待。朋友有困难需要钱,他会专程从杭州赶回老家送过来。故乡的寺院建新殿,他也会特地回老家送上自己的一份心意。他在杭州的那些日子里,住宅四周的的人们也都说他好。听到他走后,连传达室大伯都红了眼睛,抹起了眼泪。门口修自行车的师傅听说后,背过身去,悲伤难抑。周围大大小小商场的职工们,见父亲多日不见了,纷纷前来打听,才知道他已往生了。
离举殡的日子还有十天,这十天中,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有许多亲朋好友前来陪夜,看望悲伤的母亲。老家的庭院里长满了花圈和花篮。庭院里排不下,一直排到了村外大路边。我忧伤的眼睛里,看到那些花朵,朵朵都是对父亲的深切惋惜和无限深情。那些花鲜艳欲滴,可在我看来,每一朵花都在哭泣,都在哀伤,仿佛在说:老工人,你走得太快了。
父亲的福报非常殊胜,一连四天,引得宁波、宁海县城以及十里乡村的老菩萨们前来为他念经超度。随着时间的增加,念佛的人数越来越多。大家怀着一片至诚之心,为父亲念经,希望他能往生极乐国,转凡夫身为金色身。我作为女儿,心恳意切,惟恐父亲听不到念佛声而找不到阿弥陀佛,便大声地念着佛号,嘶哑的喉咙里含着无限的悲痛。我的兄弟姐姐、亲戚好友也都跟着念佛,念得声嘶力竭,共愿父亲往生极乐莲邦。
举殡那一天,为父亲送丧的人多得不得了,按照乡俗,那天,做儿子的穿着孝服在灵堂前接客致礼,做女儿媳妇的在灵堂后面悲声致意。每来一批客人,灵堂后面的女人们都要哭起来,表示无限哀悼。我记得那天,我们的哭声一直没有断过,因为,前来送丧的人一直没有断过。我在悲痛之中,感到了无限的欣慰:我们一家人的人缘太好了。人生在世,广结善缘,方能有如此感人的场面。前来送父亲往生极乐的亲朋好友们,借此机会,向你们道一声:谢谢!
前往火葬场时,车辆多达三十多辆,一路上哀乐低回,鞭炮轰鸣,佛号不断,哀伤不绝。前两天下着雨,而到了这一天,天气晴好,太阳露出了笑脸,想必也在为父亲高兴吧。这么多人把他送往极乐国,人天俱庆!在殡仪馆的大厅里,聚集着前来送丧的亲戚好友,大家一起大声唱着阿弥陀佛的佛号,与父亲作别。那一刻,一颗颗至诚的心,都化作了美好的祝愿,变成了一朵硕大无比的莲花,父亲就坐在那朵莲花上,笑意频频,挥着手,与我们从容道别。
父亲从殡仪馆进去时,好端端地一个人,出来时,却是一盒骨灰。那一块金黄色的往生被覆盖着盒子,一个“佛”字露在上面。佛者,非人也,是佛也。父亲脱掉凡服,换上了佛装。泪水又流了下来,悲喜交加。送父亲上山的亲戚好友仍然很多,前头看不到后尾。花圈和花篮在人群中悲伤地舞蹈着。在父亲的坟墓里,母亲把父亲平生最喜爱的衣物都送给了他,放都放不下。那一块金黄色的往生被覆盖着父亲的骨灰和衣物。那时候,我觉得父亲的墓地里金碧辉煌。
父亲,生前你在杭州时,每天上午,你都会坐在公园里用手机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里写作,是在家里呢还是在三台山的四合院里?或者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来看你们。我就说今天或者明天。你说你会带着龙凤胎孙子孙女宝宝贝贝到路边接我。那时候的我,享尽天伦之乐,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儿了。这几天,我回到了杭州,每天上午都会有很多电话打给我,但父亲,没有一个电话是你打的。我知道,你还在睡觉。我想,等你醒了,总会打给我的吧。如果不打的话,就是托一个梦给我,也好!父亲,今天,我独自躲在善良的文字里,默默地回忆着你的点点滴滴,泪水流了干,干了流。我想大声地呼喊你,又怕吵醒了你。父亲,你放心地睡吧。母亲有我们儿女们照顾着,凝聚在她眉宇的悲伤,最终会化成对你的祝愿:魂归莲邦!
2007年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