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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一个外国朋友说茶
亲爱的米歇尔
关于茶，真不是我能说清的
作为一个普通的中国人，每天都喝茶
仔细想想，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种惭愧而又尴尬的境地，忽然被你
洞见，我觉得我的身旁聚满了
一大片空旷，只留下椅子被搬走时
“哐哐”的声响。这是我每天要面对的
一种胃的声音，吸收还是排斥
响了一百年，我才知道我已经说不出
但是，我还是想说给你听
黑头发黄皮肤，那一片片绿色的茶叶
所蕴涵的美，美滋滋的美
如果说你们是以动为美，以大卫的
肌肉，冒险和掠夺为美
那么，我们是以静为美
神农尝百草，等待着美静静地养成
把落日看成一株饱满的植物
在大地上洒落金黄的人群和果实
这么说来，我们的一百年也是
一株植物，从衰败的冬天开始
现在，我可以自豪地对你说
我们正在春天里，长着枝叶
那最幼小的绿芽，就是最好的茶叶
它蜷缩着身子，宛如呵护着
襁褓中的婴儿。我们用舌尖轻轻地舔
不断地，从它那里获得植物生长的力量
亲爱的米歇儿，天生万物
都是在不知不觉中迎来了春天
2006-12-26
街头，和一个九华山僧人谈佛
我直接对你说，你是一个兜售
开光金佛片的农民，脱掉你褐黄色的僧衣
还有你念念有词的相术，你就只有
一脸忠厚的酱色，和为了化缘而练就的狡猾
既然你来传佛，那么我就听你谈谈佛
但我不会告诉你我心里早想好了——二十元
——我觉得这就是几句佛话的价格
可惜你说不出更多，让我觉得定价太高
你所化的缘，是佛在人身上结的一层痂
每个人都有，厚薄不同，如羽如疤如胎记
那需要比外科手术更精确的手法，才能剥落
大凡佛陀，以出世之不争而反弹入世
孔子教以诗书之温柔敦厚而行世
两者殊途而同归，把人心当作训练场
我不懂佛法，但我知道佛是由人炼成的
只要我知道人是怎么样的
也就知道了佛会是怎么样
他和你我这样的皮相，并没有什么不同
同样饱受七情六欲的蹂躏，找不到最后的出路
只能时不时在自己的大腿上扎下一枚枚杜冷丁
2007-1-10
七塔寺
佛历2551年，月光清冷
照着这座不夜城。新年的钟声渐行渐远
七塔寺前人声鼎沸，却也不能吵醒
七座孤零零的塔——这马路边上的修行
——时光，似乎早已被车水马龙搭载而去
还是清冷的月光下，空寂的寺院
摊开在百丈路和中山路之间，就像一具睡佛
枝干嶙峋的铁树，如垂落在身边的破扇
没有风催动时光的车轮和惊飞的夜鸟
七座孤零零的塔，昭示着生命曾经的坚持
我们排着队，付着钱，拿着香，看着
一个个背影，在前面恍惚移动
如梦中蹈步，似乎被同一个命运所控制
我们烧香，拜佛，遥拜四方，跪叩泥塑
我们登上这弥勒的肚皮，祈求幸福
那不可能的回音和生命同样的笑容
最终等待我们的，只有一个死亡
他与生俱来的潜伏能力，获得了我们
不断培植他的信任；当生命的皇朝被颠覆
收获最多的，注定最痛苦
一无所有的，更愿意用生命交换死亡
我们的感情，终于可以无条件归还
七座孤零零的塔。是所有人的
塔。在清冷的月光下
一座不夜城，就要熄灭，就要举起
七座。孤零零的。塔
2007-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