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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无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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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绮]

    凌晨二点,火车站广场,灯火通明,夜如白昼。

    陌生人群,来往穿梭,在眼前恍惚交错,像一部无声的黑白电影,画面粗糙,表情混乱,重叠在迷离的夜色之中,不夹杂一丝丝情感。

    这便是a城给我的最初印象。

    从s城来到a城,整整坐了32个小时的火车。一路上,车箱里拥挤嘈杂,气味污浊。

    熬到终点站时,我的胸口已经无法抑制地翻江倒海。刚一下火车便蹲在角落里开始呕吐,吐得几乎肝肠寸断。眼泪鼻涕混合在一起,浑身上下虚弱无力,抖个不停。

    好半天,终于不想吐了。缓慢的站起身来,发现自己,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裳。头发黏达达的贴在额头。像流落街头的难民,狼狈极了。

    若是振看到我此时的模样,一定很心疼。我想。

    用手指顺了顺头发。对着夜空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告诉自己,没有找到振之前,我绝不可以倒下。

    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面馆,吃了一碗牛肉面。肚子里有了食物之后,舒服了很多。接下来我需要的是找个落脚的地方,好好洗个澡,睡一觉。

    走出面馆时,已经凌晨三点。

    一个人背着背包,走在萧索的夜幕之中。天空匍匐着灰色云团,诡异地隐现在楼宇之间。凌晨的马路上,显得出奇的寂静空旷。仿佛整座城市,只剩我一个人。

    不知自己是如何鬼使神差的走进那条小巷子里的。当我察觉到危险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那个突然闪出的黑影,猛地向我撞来。来不及反应,黑影已经抢下我的包,跑出了老远。

    站在原地的我,在猛烈的撞击之下,小腹突然抽痛起来。我弯下腰,感到腿部有腥腥热热的东西向下流淌。伸手去摸,看到鲜血从指尖滴落!

    在我失去知觉以前,听到自己无力的声音:救我

    [许名]

    当我在小巷子里发现这个女孩的时候,我看到昏迷不醒的她,轻闭着双眼。凌乱的长发,交错在脸庞。曲线清瘦的小腿,染着血迹。像个失去了羽翼的落难天使,孤伶伶的躺在冰冷的马路上,那么叫人心疼。

    将她送到医院以后,我转身离开。

    来到大街上,天空已经微微泛白。突然不想回家。于是,从烟盒里拔出一支烟,刁在嘴里,靠在路灯下抽烟。

    再次习惯性的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宝儿甜甜的笑脸,那是她离开我之前拍得照片。

    宝儿离开我已经整整三个月了。据听说,带她走的那个男人,是个什么狗屁导演,有钱有势,大她整整二十岁

    一想到这些,胸口就像堵塞了石块似的,透不过气。

    三分钟以后,我掐灭手中的烟蒂,重新折回医院。

    回到医院时,那个女孩正躺在病床上,侧着头,看不到表情。

    医生站在门口,很严肃地看着我:胎儿保住了,不过孕妇严重营养不良,以后要好好给她补一补。说完转身走了。

    我怔怔的站在那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想,医生一定把我当成了女孩家属。或者说,把我当成了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走进病房,我看清了她的面容。脸颊如雪,娇弱清瘦的样子。睫毛纤长,轻轻地颤动着,仿佛随时会抖落下几瓣泪珠儿似的。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慢慢地抬起眼睛看我:你是?

    我走近了她: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只是送你来医院的路人甲。

    谢谢你救了我,我叫洛绮。她轻声说:我的包被抢了,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我想给朋友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

    可以。我将手机递给她。

    她接过手机,按下一串号码。手指有点抖,似乎很紧张的样子。可是,电话却没有打通。

    重播了几次之后,她终于失望地把手机还给我,轻轻吐出三个字:关机了。

    [洛绮]

    是这个年轻男子救了我。他告诉我,他叫“路人甲”

    他有一双清亮的眼睛和英俊的脸孔。怎么说呢?看到他第一眼,突然使我想起了神雕侠侣的杨过,眼神里透着不可一世的孤傲光芒。

    可是,我从他脸上青色的胡茬和身上浓烈的烟味可以判断出来,这是一个失意的男人。

    丢了包以后,我身无分文。除了振,在a城我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投靠的人,而我失去了一切可以找到振的线索。

    于是,我被路人甲带回了家。

    当他推开门那一刻,眼前的景象令我瞠目结舌。

    他的屋子,实在乱得可以。啤酒罐、烟蒂、报纸、cd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各个角落。

    看到我的表情,他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随便找地方坐吧。自从宝儿走了以后,我的屋子很久没有好好打扫过了。

    当天夜里,我一个人坐在窗前,用手捂住嘴巴。很小声很小声的哭。生怕惊动了别人。

    可是,路人甲还是听见了。他走到我身边,静静地注视着我。

    缄默的空气里,流转着皎洁的月光。这一刻,我能够感受到,彼此心中都纠缠着千头万绪,无从诉说。

    可是最终,我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他只是用手抚了抚我的头发,然后,转身走出家门。

    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路人甲才醉醺醺的回来。回到家,便一头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许名]

    灵魂还在睡梦中浮游,满室流溢的菜香便悄悄地钻进了我的鼻子。当我醒来,张开眼睛,发现自己的屋子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凌乱不堪的房间居然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正在发愣,我看到洛绮手里端着汤,轻轻地从厨房里走出来。身上扎着格子围裙,高高地挽着袖子,裸露着雪白的手臂。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像个美丽可爱的小厨娘,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轻声说:可以开饭了!

    阳光从窗口柔和地铺展开来。她的笑脸,还有整个房间,仿佛都被洒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透着闲适的温情。

    眼前的场景,突然又使我想起了宝儿。

    我想起宝儿也曾经扎着这条围裙在厨房走来走去的样子。

    想起后来我们争吵时互扇对方耳光的样子。

    想起最终宝儿离开时拎着大包,重重的摔上门,头也不回的样子

    我已经久许没有在家里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看到桌上摆着的四菜一汤,心里面突然闪过“幸福”这个词。

    曾经,我也幸福过,被人羡慕过,只是后来,幸福变了味。

    我能感觉到,眼前这个还很陌生的姑娘与宝儿是截然不同的,她看起来更加清柔娴静。或许这样的女子才适合相濡以沫,而如宝儿那样明媚炫目的女子,注定只能成为生命中的过眼云烟。

    没有人可以抓得住一缕轻烟,哪怕它多么妩媚妖娆。

    [洛绮]

    几乎每天晚上,路人甲都会出去喝酒,一直到天亮才会回家。

    他平时话并不多,常常一个人皱着眉,不声不响的抽烟。无法揣测他心中在思索着什么。

    一晃七天过去了,仍然无法联络到振,他的手机始终关机。

    我每天出门找他。可是,偌大的a城,想要找到一个人希望如此渺茫。这时,我才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做大海捞针。

    一个傍晚,路人甲告诉我,他在a城朋友挺多的,或许可以帮我找到振,让我暂时耐心等待。

    听他这样说,我很感动。我说:谢谢你。找到振以后,我们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他不置可否的笑笑:若是真想报答我,不如今天为我多做几道拿手好菜。

    当然没问题,我现在就去做。我微笑着说。

    一个小时以后,一顿丰盛的晚餐就做好了。

    这天路人甲的心情,显得出奇的好。看到满桌子菜,兴奋的说:这么多好菜,一定要开瓶好酒才行。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一个女孩出现在我们面前,手里拖着行李,风尘仆仆的样子。

    我确信自己见过这个女孩,几天前我在打扫房间的时候,曾看到过她的照片。我猜想,她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宝儿了吧。她长得的确很漂亮,眼神里有一种夺人的气势。这样的女人对男人来说,无疑是致命。

    她看到了我,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疑惑。一时之间,三个人都静立在原地,不知如何开口。

    静默了几秒,路人甲率先打破了沉默。笑着望向我:老婆,我们家来客人了,再添一副碗筷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如此自然纯熟。仿佛我和他已经是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似的。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令我一时不知所措。

    这时,宝儿开口了:不必了,我只是回来拿一些自己的东西,马上就走。

    [许名]

    宝儿离开后,屋子里变得格外安静。我和洛绮面对面坐在桌前。她用带着疑问的目光凝视着我。

    我点了支烟,然后平静的说:我知道宝儿今天会回来。刚才只是在演一出戏,如果让你感到困扰,我很抱歉。

    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望着我。我继续说:我只是想让宝儿知道,没有她,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可是,事实上你过得并不好,不是么?她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你要明白,在相爱的时候,你是她手心里的宝。不爱的时候,你就什么也不是。你的好与坏,从此与她再无干系。

    我苦笑:人们常说,相爱的人分手后,也应该彼此祝福,让对方找到真正的幸福。可是,我承认自己没有那么伟大。我始终不能接受她离开我的事实,直到今天。

    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悲凉,轻声说:因为你还爱着宝儿,所以才放不下心中的纠葛缠乱。而你一直认为很有分量的爱,或许在她眼里,就像轻轻掸落掉肩上的灰尘,那么轻易。容不得你不承认,必须要有某些人去牺牲,才会换来某些人幸福。

    我回望着她,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来,她同样是个有故事的人。

    [洛绮]

    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大雨。沸腾的雨声,将窗子敲击出凌乱的节拍。

    这是一个很适合讲故事的夜晚,我和路人甲静静的坐在窗前。仿佛两个人的心事,也被这场大雨浇透,潮湿得可以拧出水来。

    我缓缓地开口,为他讲述了我和振的故事:

    我和振恋爱已经整整四年了。他一直很爱很爱我。尽管他很穷,可是我并不介意。我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跟定了他,因此而跟家人翻脸。好多年,父母都不认我这个女儿。为此,振一直很自责。他于是很努力的工作。他说一定要在事业上取得了成就以后,风风光光的娶我,让我过上最幸福的生活,来证明给全天下的人看,我的选择是对的。

    振经常出差,我们一直过着聚少离多的日子。这个月10号是他的生日了。我来a城找他,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因为是第一次来a城,来之前我把振的地址记在本子上。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抢劫。丢掉了所有可以找到他的线索,而他的手机也始终打不通。我想即使他换了新的手机号码,也一定会和我取得联络的。只恨我的手机也一起丢了。他现在找不到我,一定很着急。

    听完了我的叙述,路人甲垂下头,手里不停地摆弄着打火机。隔了一会,他抬起头对我说:我可以帮你找到振。

    [许名]

    我拉开了那只旧旧的背包,里面有手机、钱包、身份证、记事本,和一些随身携带的物品。

    很快的,我从记事本里找到了振的地址。然后将它抄下来,揣进裤兜里。

    来到大街上,阳光灿烂,车水马龙,整个城市一派繁华景象。可是,我深深的感觉到在这个光明的世界里,自己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因为像我这样的人,只适合出没在阴暗的角落里。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一个贼的良心发现吗?

    是的,我是一个贼。那天晚上,是我抢了洛绮的背包。我本不应该救她,可是,当我看到她晕倒在马路上,无力地呼救的那一刻,我突然就心软了。

    实际上,在这个城市里,我没什么朋友,也没人真正关心过我。除了宝儿,我一无所有。自从宝儿离开我以后,我的心里只有恨。

    洛绮的出现,只是一个意外。起初,我是想利用她去报复宝儿。可是,和她相处的这些日子,让我找到了一种“幸福”的感觉。

    我想,尽管我没有得到自己的幸福。但是至少,要帮她完成她的幸福。

    当我将地址交到洛绮手上时。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我:你是怎么找到振的地址的?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朋友帮忙找的。你现在可以去找振了。

    谢谢你!她激动的快要流泪:这几天,住在你家里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真的

    听了一半,我立刻挥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因为,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我是一个贼。贼是不需要被人感谢的。

    那一刻,我突然感到莫名的烦乱,颓丧的跌坐在沙发里。心里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我是一个贼?

    [络绮]

    与路人甲告别的时候,他很严肃的看着我:以后一个人出门要注意安全。这个世界上坏人很多,不要轻易去相信谁。

    我笑:虽然坏人很多,但是像你这样的好人也不少啊。

    他没有笑,神色漠然。可是,我却能感觉到这个外表冷漠的男人,实际上有着一颗脆弱的心。看着他脸上青色的胡茬,落拓的样子。不知为何,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不知道我走了以后,他还能不能吃到可口的饭菜?他的屋子又会乱成什么样子?

    我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了,我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将来怎么报答你呀?

    他轻轻的笑:路人甲和路人乙在某个时间段里,机缘巧合的碰到了一起。短暂的停留之后,迟早要各奔东西。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呢?总之,看到你找到幸福,路人甲很为你高兴。

    我默默的点头,静静地凝视着他。良久,我踮起脚尖,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同时,将一滴眼泪滑落在他的脸上。那一刻,我能感觉到他钝重的心跳和呼吸,离我很近很近。

    [许名]

    洛绮临走之前,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同时,有一滴温凉的眼泪,跌落在我的脸上。那一刻,我能感觉到,她狂乱的心跳和呼吸。离我很近很近。

    她的神情,如此虔诚。脸颊嫣红,睫毛轻颤。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当时的模样。

    帮她找到幸福,可能将是我这一辈子做得唯一的一件好事。这份荣耀,将永远埋藏在我心间,闪亮而可耻。

    洛绮离开以后,我一直觉得心神不宁。当天夜里,我再次打开了那只背包。背包里的每样东西都在。可惜,我没有勇气将它们归还给她。

    不经意地,在记事本的夹层里,掉落下一封折得整整齐齐的信。

    我展开信纸,看到上面写着:

    我和振是从大三的时候开始恋爱的。我们说好了永远不会分离。为了跟他在一起,我已经放弃了太多太多。虽然毕业后,各自的工作,并不十分得意。可是我们的爱情在面临一次次风雨飘摇之后,始终能坚持下来,想想都觉得来之不易。

    振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也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我和振已经相恋四年了。我曾经为他打掉过5次孩子。医生说,我的子宫已经很簿弱,如果这次继续做人工流产。以后可能很难再会怀孕。我真的很想留下这个孩子。我猜想,他一定是个男孩。长得像振一样好看。

    或许,我把一切想得太完美了。我没有想到,振会在这个时候跟我提出分手。他说他爱上了别人。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幸福都是假的。所谓的幸福,不过是用我的真心来成全他和别人的幸福。

    事到如今,杀了他,是我唯一的念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和他同归于尽,包括我们的孩子。从此三条命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想,这是我们最完美的结局。

    读到这里,一股寒意袭上心头,原来洛绮一直都在伪装自己。其实,她心中的仇恨,比我更加强烈。

    我突然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难道世上真的没有幸福了吗?要么自欺欺人,假装幸福。要么破釜沉舟,一起毁灭。

    毁灭!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从我眼前闪过。洛绮真的会和振同归于尽吗?

    [尾声]

    迷离的夜色之中,许名狂奔在撩乱的城市街头,茫然地寻找洛绮的踪影。每一个女子的背影都很像她,可是每一个都不是她。

    一直跑到筋疲力尽,他突然感到无比绝望。

    终于,在这个凌晨时分,他一个人坐在路边的石阶上,掩面哭泣。他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这一次,为了祭奠心中死去的幸福,他放声痛哭。

    他想,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真的没什么再值得相信的了。

    凌晨二点的马路上,霓虹闪烁,夜色清凉,路旁弥散着清馥的花香。

    他一直坐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身旁有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响起:路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