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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前,他在后。每个脚步声听在彼此耳里,恍惚得——如同上个世纪的岁月钟声;声响在记忆尽头,消融成天空的云烟海风一吹,就都散了。
如意闭着双唇,单薄衣裳下的肌肤,即使隔着段距离,仍旧感受到他的体温。
“你离我远一点。”她快步拉开距离。
“我得送你回去。”他一晃挡在她前方,像铜墙铁壁,阻断了她的未来。
“别送了,我们的关系没那么好。”如意冷冷的说,绷着脸。
“你为什么要来我舅妈家?”展无华打量着她,每一眼都把思念刻在心底。
“是你舅妈主动请我吃饭,不是我不请自来!”如意不舒服的低头。
“你究竟来做什么?”
两人僵持在门外的短街,狭窄的空间,盈满了两人的气息。
“这里很漂亮,你就当我来度假。”如意看着地面。他的影子贴得那么近,她鼻腔泛酸,没由来地想哭。
这一生,他的心永远不会贴近她。
“我不是白痴,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男子气息落在如意耳边。“你不是要报复我?”
她的几缕发丝调皮俏立,拂上他的脸颊,撩起一阵酥麻。
“你想怎么对付我随便你,我不会反击。”他微痒,避开脸。“但是,不要对我的亲人出手!”
海风缠绵地吹着
那阵酥麻,从他的脸颊渗进皮肤,漫入体内,汇聚到心房。他耐不住地,再度看她。
“你终于害怕了?”如意不曾见他情绪激动过,如愿以偿地笑了。“你很在意他们?”
展无华下颚紧抽,目染阴霾。
她心下了然,试探着:“如果我动了他们?”
他面色突变,咬了咬牙。“别那么做,我不会漠视!”
“好啊,你试试看,长空帮都垮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他不会再伤害她,但也不能让她去害无辜的人。“如意,害你的人是我,别殃及无辜。欠你的,你要我还,我不会逃避,可是别动我家人!”
她勾起嘴角,忍住苦涩问:“你这么在乎他们?但我也是无辜的,当初你为什么”
“别再说了!”压不了的忧伤绕上他眉眼。“我知道我做得很过分,不管我有什么理由,伤了你就是伤了,你找我报仇没关系!可是,我求你别碰我家人!”
如意抑住泪水他居然为了别人求她,他居然有正常人的感情,他居然也有重视关心的人——只是对象不是她。
嫉妒爬上她的背,嫉妒每一个他在意的人。
“你陪我一个礼拜把那段时间,还给我。”她说,像在梦呓,带点哭音,脸颊却没有水滴的痕迹。
“你说什么?”展无华盯着她,如见怪物。
“陪我一个礼拜,无论我叫你做什么,你都得听我的。”如意故作轻快地说。“一个礼拜,我们的仇恨一笔勾销。我不会伤害你的亲人,不会再追究你曾做过的事,就当我们不拖不欠,很划算的,你没理由不答应。”
他想捧起她的脸,手伸到她脸颊边,又气馁地止住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没了主张。她不报复吗?
“我也不知道。”如意深深地俯视着两人影子间的空隙。报仇太容易了,可她的痛苦,不是杀了他就能消失。“我只想,你把那段日子还给我。”
只有找到那一天,不再痛苦的那一天,不再怨恨他的那一天;找到了,她才能解脱。
呼吸着混杂海风的空气,如意觉悟自己需要展无华的协助。
玻璃窗蒙上薄薄的雾气,如意坐在展无华坐过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的雨。
他不懂她在做什么。
她也很迷惑。别人教她找到爱上他的原因,再找理由推翻,感情就能消淡。然而她连爱他哪里都不晓得,只喜欢他的温柔。那虚假的温柔,却是欺骗她的利器,把她拥有的一切,全毁了。
窗外的风雨,狂妄地呼啸着。
如意扳着手指数着时日,两个月了,她在找他,一直在找他。走他走过的路,住他住饼的屋,穿他穿过的衣服,学他的生活标准,适应他的兴趣爱好,把自己想像成他即使这样,也无法了解,他的本性究竟是啥模样。
“芬兰,最近怎么没打给我?”落寞的她打开手机,联络这世上还有几分交情的人。
没你的事嘛,还有,不要用手机,有卫星窃听,不安全。
“所罗门需要我吗?”
他多的是人手,少你一个也没什么。芬兰正在进行逮捕所罗门的计画,就怕如意回来添麻烦。
一无所知的如意,因无人需要而黯然。今后,她还能做什么?
终生监禁的父亲,她照顾不了。自己的人生乱得难以收拾,因为展无华,她连可以回的家也没了。
如意彷徨地走向窗户,外面一片阴暗,她的世界更是暗不见光。
风雨太狂妄。
芬兰说他们事务繁忙,叮咛她不要联络所罗门,免得打扰他们
如意心不在焉地听着,视线游移,忽然之间,楼下一道伟岸的身影闯进她的眼帘。
“他在做什么?”如意错愕。那熟悉的身影,属于展无华。
你说什么?
“没,你忙。”切断电话,她仓皇地跑下楼。
他在外面做什么?惊疑吞没了如意,随即理智又抬头,质问她为什么焦躁?没有答案的她,停在楼梯口管他做什么,管他在风雨中伫立多久!
可他还没答应是否还她一个礼拜,或许他是来答覆她的——如意找到出门的理由,打开一扇扇门,飞奔而出——
冷风吹袭,雨珠坠落,风雨都没变过,只有展无华,他不在了。
如意怔住,忘了躲避风雨肆虐,左右顾盼。
展无华已经不见了,她看不见他,甚至无法确定刚才看到的是不是幻影。她有那么在意他,在意到产生幻觉?
微酸的雨滴流进如意嘴里,是她早已习惯的味道。
附近根本没有人,只有她一个。如意眼眶发热,强忍了好长一段时日的酸楚,再也压抑不住,一点点一点点,涌出了身体。
周围没有人,怎么会不见了,才一转眼就不见了不是约定过吗,不到死,不分开?
现在却只剩她一个,找不到他。
一个礼拜转瞬即逝,他为什么不答应?即使她反悔,他也没损失。若她守信,舅妈一家人就平安了。
台风天,风雨正狂妄。
展无华等不及风平浪静,想立刻回覆如意他的答案。往老屋跑去,暴雨打在他身上,过往的记忆涨潮般在他脑海重现他停在老屋门口。
他是在乎她的,因为在乎,而害怕那一个礼拜,她会做出他无法负荷的事情,如果只是伤害他,他不会恐惧,怕的却是她会伤害自己。
展无华犹豫了,慢慢地转身走回头,走到尽头,转入下一条街,又是死路。
前方的路被风雨阻隔,只剩迷茫。
他想见她,再度转身回到她屋子下。风雨吹不散他满心烦闷,他没勇气见她,只能重复来回踱步,走不出心设的界限。
天空像在哭泣。数不清是第几次拐进巷道,走向老屋,毫无预警的,如意迷失在风雨中的荏弱身影,突地映进他的心。
她在哭仅仅看着她哭泣的模样,便像有千万只利箭刺入他的身体,疼痛深刻又强烈。
他很清楚,自己伤她有多深。
“你在做什么?”提起千斤重的步伐,展无华走到如意跟前。
如意猛地抬头,清秀的脸上满是水。“你,你刚刚是不是来过?”
风雨还在呼啸,浅淡的烟散布天地,罩上迷离的朦胧。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雨水从他脸颊流坠,竟直线痛落在她唇上,他看着,心悸了。
“我看见你。”如意擦着唇瓣,擦得一片红,如被深吻。她故作冷静的问:“你是来”
“我答应你的交易。”他沉声接话。
如意肩头发颤,轻轻的点点头。“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早上七点钟来找我。”
冷然的一问一答,比陌生人还不如。
“知道了。”他看向她身后,被大风吹上的门。“跟我走。”
“什么?”
“门关上了,你没带钥匙吧?”瞧她两手空空,衣裤也没口袋,他说得很有把握。
如意回视门板。
“我舅妈有备用钥匙。”展无华重复着:“跟我走。”
他步调缓慢,等待她跟近。
烟雨迷蒙,如意冷到浑身酸疼,想问的、想说的话,压抑在心里,难出口。他的身影近在眼前,却似隔了好远。
好长一段距离她停下脚步,看他慢慢走远,离她越来越远。
“你快一点。”他走过半条街,听不见她的脚步声,不安地回头。
她停在原地,雨水侵蚀着她娇弱的身姿,几乎要把她染成轻烟。
恐慌偷偷摸摸地潜进展无华的心房。他快步上前扣住她的手,拖她往前走。
暴雨笼罩下,两人一身湿的到了舅妈家。
她老人家劈头就是一阵数落:“这种天气还敢出门,外面在刮台风,你们有没脑子?给我洗澡去,今天住我这,哪都不许去!”
如意与展无华互视一眼。仇怨未明,关系复杂的两人,不知道如何和平相处。
“龙小姐,你先去洗澡。”老人家推着她进浴室,热心得让人无从拒绝。“我去拿衣服让你换。”关门的瞬间不忘叮咛:“泡个澡,免得着凉。”
展无华的目光随着如意,门关上他才转眼,脚步一旋准备离开。
“你别想跑!”舅妈大手一伸,揪住他的后领。“给我交代清楚,你们怎么搞在一块了?”
“哪有。”他全身的水分往地面坠。
“又不承认了?看你们的表情就知道你们有奸情。”舅妈拉他进房。“这女孩看起来满乖巧的,你要好好把握。”
“胡说什么!”他听得极不自在。
“可别跟你老爸一样滥情,知道吗?”舅妈大人丢了一条毛巾给他。
毛巾罩上他温雅的容颜,掩去阴郁。
“来,把这衣服给人家送去。”
他想也不想的拒绝:“我不要!”
“由不得你!”舅妈大人插腰大吼!展无华皱起眉,擦了擦手,在舅妈的瞪视下,拿着干净衣物走到浴室门口。
他敲了敲门。如意开了一道缝隙,身子藏在门板内,探出头。
“干净的衣服。”他故意不看她,递去衣裳,堵上她的脸。
如意往后一躲,瞧了瞧他冷淡的态度,她也不知气什么,冲动拉住他的手臂,再出其不意的关上门板,夹得他痛叫。
“龙如意!我好心给你送衣服——”
“我是在纠正你的服务态度——不及格。”如意抢了衣物便甩上门。
展无华僵在门外,她的语气不带恨意,是不是表示她愿意原谅他,与他和平相处?
过了许久,门板再次开启,氤氲的雾气从浴室内丝丝外泄。
如意换上他舅妈年轻时的衣裙,如芙蓉出水的粉颊蒙着柔彩,清新地走出来。
他看着她素雅动人的脸蛋,她抬起眼,冷不防撞进他深海似的眼波里,两人双双一愣。
她身上飘来的香皂气味,在空气中散开。
“如意,你洗好了?”舅妈大人跺着沉稳的步伐,出声打破两人间的迷障。“无华,换你洗。”接着她拉起如意的手:“你今晚就睡我小儿子的房间好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如意跟着她进卧室,看见室内有两张床。
舅妈笑得花枝乱颤。“客气什么,你和我们家无华都是那种关系了。”
顾不得解释她和展无华的关系,如意戒慎地问:“他睡哪?”
“无华?当然和你同一间啊!”“我看,我还是”如意欲退出房。
女人颇具吨位的身子俐落地挡住后路。“外头风雨那么大,你们将就一晚,都是大人了,别怕。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我”她支支吾吾。
舅妈大手一推,强迫她进门,独断的气势混合了热切的诚挚。如意对这种又热情又霸道的长辈最没辙。
展无华看看左右两边的床铺,再看看坐在床沿垂头不语的如意,他心一慌,开门想逃,手搭上门把转动,发现门竟被反锁了。
“舅妈!你一把年纪了还不懂得修身养性,做这种事无不无聊!”他大声向外叫嚣。
如意看他的神态,他对待亲人的随性,是温雅表相下的真实性情,吸引她忍不住想将他认识透彻。
“展无华,你说谁一把年纪了?”女人怒气冲冲地隔着门咆哮。“再鬼叫,晚上你别想吃饭!”语气到此急转,改而热切地接着说:“如意啊,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再送饭给你,你们先好好休息!”
“休个鬼啦,听你的口气就知道你满脑子肮脏思想!”展无华不平的嘀咕,认命的走向床铺。
一人一边,楚河汉界。
“看什么?”感觉如意的视线正鬼祟地窥刺着他,他回瞪。
“你和他们在一起,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以往看不清的他,慢慢浮现出清晰的轮廓。“失去长空帮又被追杀,你真的一点都不痛苦?”
展无华沉默了,迟疑着该不该告诉如意真相?
如意见他一脸平淡,苦涩地说:“看不到你为长空帮感伤,却看到你为亲人的安危而紧张,你的本性和我以为的完全不一样。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她不再隐藏窥探他的欲望,对他的迷惘,是纠缠她最深的问题。可能把他看透了,问题就迎刃而解,不再困扰她。
“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我知道。”他看向窗帘。
“我和爸爸并不亲密,他被捕入狱,我也不难过早知道他会有今天,我却不怎么伤心,很不孝吧?”如意的声音像从远处传来。
他猜不出她的话是否隐含着什么特殊意义。
“说实话好吗?”如意摸摸左手,再怎么用力,左手就是没感觉。“你是不是讨厌我?”
展无华立即摇头,背对她的脸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混乱不清。
“也不喜欢,对不对?”她的声音逐渐低迷。
“喜欢的话,为什么会伤害你?”
爱一个人,不是要以对方为优先,保护她,珍惜她?应该是用尽性命、抛弃道义也要做到的事,但是他没有,所以不配说什么喜欢、爱的,他没有那种资格。
“你承认自己伤了我,可是无论表情或说话的语气,都没有内疚的感觉。”如意放松身体,纡解心里的痛楚。“真可惜,我们就这样完了。”
她永远得不到他的真心对待,他和家人相处的随性自然——却不会对她坦露。两人之间,横亘着一段情仇纠葛,谁也跨不过去。
展无华双眉纠结,不能理解如意的心情。她放弃报仇,反而来到他的故乡,模仿他年少的生活,种种行为,是他遇过最难解的谜。
“你为什么回来呢?”如意换了话题。“不怕仇家发现你家人威胁你?”
“我本来是打算向他们交代完行踪就离开,”全因她不合理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画。“现在,等你走了以后,我才会走。”
“你还能去哪?”
“附近的孤岛,在那隐居。”他的目光停在窗帘上,轻纱遮蔽了窗外的辽阔。他的思绪随之停顿,该不该说实话,他无法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