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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江湖,就好象花开枝头一样,要开要落,要聚要散,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
——古龙(台湾武侠小说家)
英国哲学家罗素说:“整个人类的生命,宛如一道壮阔的洪流,从不可知的过去,汹涌的冲向不可知的未来,我们每人都只是这种洪流中的一粒水滴,一个泡沫。”在这壮阔的洪流中,个人作为一粒水滴,只能随波逐流,无法力挽狂澜。在宇宙生命的宏大周期中,个人的生命周期仿佛白驹过隙,一闪而过。我们短暂一生的所作所为,组成了整个宇宙因果循环中的一个微渺的点,虽然不可缺少,但却无足轻重,不能决定一切。我们囿于时间、囿于空间,无力穿越时空所织的生命维次,完全为自然律所支配,不能自已。存在主义者说得更加形象:“生命就像你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里,半夜里惊醒过来,发觉手脚都遭人绑个结实,茫然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是谁,要到哪里去。”若真是如此,生命的存在仿佛一件很可悲的事实。那么,人类是否真的为命运所决定,而不可改变呢?
人类对于命运的思索由来已久,并且始终没有结束。早期古希腊神话用“命运”来说明神也不能逃脱的决定性。有个很有名的“俄狄浦斯”的故事:
德尔菲神殿的神谕预言说,俄狄浦斯以后要犯下会弑父娶母的罪行,尽管俄狄浦斯想尽办法希望避免悲剧的发生,命运的旨意仍然不可抗拒,他最终还是在冥冥之中杀了自己的父亲,娶了母亲,无法逃脱命运的主宰。
于是,古希腊最著名悲剧之一俄狄浦斯王就被视作命运悲剧而为世人所熟知。
哲学流派中斯多亚派对命运有更详尽的解释。此派认为,世间一切都按照命运而发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人不能改变或控制命运,只能控制对待命运的态度。爱比克泰德把命运比作一个人在人生舞台上扮演的角色。有人当主角,有人当配角;有人当英雄,有人当小丑。人生舞台的总导演是神,神赋予每个人的角色就是他们的命运。正确的态度是顺从命运,努力承担命运赋予的职责。不正确的态度是为幸运而沾沾自喜,为厄运而怨天尤人,就好像一个演员不演好自己的角色,却嫉妒别人所承担的较好的角色,或者喧宾夺主,企图改变剧情。
哲学家希波利特对斯多亚的命运观做了很形象的比喻:“好比一条狗被拴在架车上,当他情愿遵从时,它拉车;当他不情愿遵从时,它被拉车。”斯多亚所提倡顺应命运的态度,正好像一条奋力而欣快拉车的狗。
斯多亚派的命运观一直影响着后代哲学家。近代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说: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人的性格从出生之时就被意志严格决定,千差万别的性格不过是意志的多样形态,人们如同不能选择体质一样,不能选择性格。人的善恶是天生,幸福与不幸也是命中注定。
据说,叔本华在六岁的时候,就对生命就有了相当悲观的想法。他想到命运的不可控制,为之绝望无比,流泪哭泣。在他后期成熟的哲学理论中,叔本华分析说,人不自觉地受意志的支配,意志看似主观任意,为所欲为,但实际上是客观盲目的冲动。人只不过是意志的工具,生活对人是折磨和苦难。以性欲为例,性欲不是人所能控制或选择的欲望。人在意志支配之下,不断追求性的满足。性欲表明人受一种潜在于身体内部的盲目的意志的控制,表明人的理智控制人的行为的程度是何等之低。人体是自我无法控制的烈马,可人们却对自己的理智给予过高的自信。相信通过努力可以改变命运,这就是人世纠纷争斗的根源。
想要摆脱人世纠纷争斗和生活的折磨,在叔本华看来,唯一的途径就是彻底压制欲望,杜绝生命之源,无欲无争,心若槁木,形同死灰,达到佛教虚无涅槃的境界。西方哲学家多以幸福为生命的目的,叔本华却以痛苦为生命归宿。他认为,为了彻底摆脱身心的困扰,甚至不惜绝食自杀。叔本华也成为在斯多亚派之后公然倡导自杀的西方哲学家。
叔本华是在向“远古的印度智慧”学习的基础上,融合了东方的哲学智慧,提出了“自杀”哲学。他认为,唯有摆脱肉体的控制,去掉私欲,达到无己,方能得到生命的解脱。可在印度智慧中,佛法所说的涅槃和自杀是两回事。佛法竭力反对通过自杀来寻求解脱,认为自杀解决不了问题。自杀之后,肉体坏掉,但永存的灵魂还会再找到一个躯壳,继续着生命的轮回悲剧。
佛法同样肯定命运的存在,相信一切皆有因果,一饮一啄,皆是前定。生命是由业力而来,纵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要遭遇什么样的果报,经历何种因缘,已不由自己的主观愿望了。今生的命运格局是多生累劫而成,很难改动。业力的种子注定了你是一朵美丽的花,你就很难成为一棵挺拔的树。
但命运并非不可更改。命有己造,相由心生,关键在你是否愿意去改。佛门认为,人心不足,欲海难填。欲海狂澜推涌着人生这页扁舟在命运的轨道上向前行走。唯有无欲无求,方能摆脱苦海,改变命运。在佛法中,有“八风”之说,这“八风”吹着生命之舟不能自我掌握航向,随风而飘。此“八风”为:
1、称:赞美夸奖,给你欢喜;2、讥:冷嘲热讽,给你烦恼;3、毁:毁谤中伤,给你打击;4、誉:歌功颂德,给你得意;5、利:金钱利益,给你诱惑;6、衰:破坏减损,给你衰微;7、苦:身遭苦难,给你艰难;8、乐:声色犬马,给你快乐。
试想,几人能承受住“称、讥、毁、誉、利、衰、苦、乐”这八风的吹打呢?大部分人,听到赞美,则欢喜雀跃,听到毁誉,则愤怒如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谈何容易!这八种风足够吹动人的身心,让你无法做一个顶天立地、自由自主的人,只能被命运无情摆布。有一则故事说:
宋朝苏东坡居士做了一首诗偈,叫书童乘船从江北瓜州送到江南,呈给金山寺的佛印禅师指正,偈云:“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禅师看后,即批“放屁”二字,嘱书童携回。东坡一见大怒,立即过江责问佛印禅师,禅师对他说:“从诗偈中看,你修养很高,既已八风吹不动,怎又一屁打过江?”东坡一听,默然无语,自叹修养不及禅师。
文豪苏东坡的境界已算很高,还是抵挡不住八风之力,奈何我辈凡夫俗子呢?静心想来,大厦千间,夜眠七尺,珍馐百味,不过一饱。何不知止不殆,知足常乐呢?很多人佛缘已到,看破了俗世的无常和无奈,出家修行,去追求“八风吹不动”的自由境界了。
在中国哲学中,论语中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东汉哲学家王充说:“信命者,则可幽居俟时,不须劳精苦形求索之也。犹珠玉之在山泽。命当贫贱,虽富贵之,犹涉祸患矣。命当富贵,虽贫贱之,犹逢福善矣。”西晋玄学家在德充符注中说:“夫我之生也,非我之所生也,则一生之内、百年之中,其坐起行止、动静趣舍、性情知能,凡所有者,凡所无者,凡所为者,凡所遇者,皆非我也,理自尔耳。”凡所“有者”、“无者”、“为者”、“遇者”都是“非我之所生也”而是由“命”决定,即所谓“唯在命耳”对于生命的形态万千,这些哲学家也只能冠以“命运”的说辞,方能解释通透。
孔夫子曾说过:“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三十而立,这是圣人的成就,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三十岁不是还在趴伏着,就是立错了方向;四十不惑,可很多人在这个年龄却开始迷惑和茫然了,自己选择的人生方向是对的吗?这么多年了我是为自己而活着呢?还是为了周围人的眼睛?等到五十岁时,才知道自我的局限性,才知道自己一直在“井”中,才知道命运的注定性,才知天命有所归,可五十岁多少有些晚了。命运真是作弄人,在五十岁之前,大部分人要么被命运所左右,做着根本就不是自己最该做的事情;要么和命运较劲,把太多的人生动力耗费在和必然性较劲上,不惜血与泪,火与剑。自称不信命运的毛头小子,却受命运的作弄最甚,被命运作弄的头破血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所以清朝赵翼写诗云:少时学语苦难圆,只道功夫半未全。到老方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
翻开历史,就知道太多人一生都在做着自己不应该做,且做不到的事情。有时不禁让人感叹,上帝造好人类之后,把其放在地球这个“圆球监狱”中,似乎在有意耍弄他们,先让他们干出一翻轰轰烈烈的蠢事之后,已经风烛残年,才让其知道自己一直在被命运当猴子一样耍弄。历史就是上帝耍人的记录,充满了愚痴、可笑和悲剧。
古龙说:人在江湖,就好像花开枝头一样,要开要落,要聚要散,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很多人的愚蠢之处在于,自以为是得相信自己可以控制“花开”和“花落”结果逆天时、地利而行,与天斗,其苦无穷,与地斗,其苦去穷。即使等到某一天,意识到命运的规律时,虽知天命,却看得破,忍不过;想得到,做不来。结果,一生皆由命,半点不由人,在命运的洪流中,迷失了自我,碌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