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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我被一阵钟声敲醒了。
这是一种悠扬的、深厚的、穿透力非常强的钟声,它穿过这山峰沟壑和已经渐渐薄了的夜色,把虔诚和纯净的情结送入人们初醒的耳膜,我知道这声音肯定要持续地、均匀地、坚定地敲过一百零八下,但是我不知道它的第一声钟响是从哪一敲起?也不知道它会敲到未来的哪一天?我在想象敲种的那个僧人,此时是什么模样什么情怀?想象千百年来究竟有过多少个这样的僧人在夜色茫茫中把自己的执著与坚韧撞击到那口古老而灵性的佛钟里?钟声依然在均匀而深厚地敲响着这是九华山每天的第一声佛音禅语,紧接着僧人们要在钟声之后的鼓音磬弦中做功课了。九华山是与山西的五台山、浙江的菩陀山、四川的娥眉山齐名的四大佛教圣地之一,九华山的佛教虽然经历了明洪武年间的迅速发展,但它的经历也并非是一帆风顺,它曾经了晚唐武宗时期等等的灭佛和诸多的灾难蹂躏,才显示出了佛教信仰的光环的无比灿烂。坚定的信仰常常是与心灵与肉体的苦难相伴的,人们就是在无法解脱痛苦中,依然孜孜不倦地寻觅着解脱的神灵,而佛教的精粹之一却恰恰给予了人们一种希冀和信念。在九华山的大悲殿门口有这样一幅醒目的对联: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这是地臧王菩萨的一句话。历史上有过多少皇门权势曾经赢得万民的心悦诚服,但是他们之间又有哪一个具备地臧王菩萨的献身精神?地臧王菩萨还有一句名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地臧王菩萨的肉身就在九华山的肉身殿内,据说文革时人们要挖掘开地道去毁灭他的肉身,但是挖掘者挖到一半便不寒而栗望而却步了,这证明了在默默无言中真正的力量,无论狂飙飓风、无论翻江倒海般的权势都在这种默默无言的力量中成为碎沫和苍白。
寺庙的晨钟依然执著而坚定地敲响着窗外的夜色渐渐地淡为一丝丝亮白,黑暗在钟声里渐渐褪去。晨曦把我们住房的窗口染为朦胧的新鲜。
窗外的晨钟被另一种声音所替代,开始像是诵经,但细听却不是诵经。又听像是唱歌,再听也不是唱歌。当我和同伴好奇地从床上爬起凝望窗外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又一幅让心震颤的景象,在窗户外面通向地臧王菩萨肉身殿的陡峭的石梯上,整齐而蜿蜒地排了一个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香客队伍,她们穿着清一色的衣服,双手合十地吟唱一句:“阿弥地臧王菩萨。”再五体投地地跪拜在石梯上,这样的动作循环往复缓缓而行我走下这个农家小客栈的二楼楼梯来到外面,亲眼目睹和亲身体验了这样的虔诚氛围,在她们的队伍里有六七十岁的老者,也有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但她们的表情神态都如出一辙。我上前与一位妇女说话,她是我们昨天晚上在山货店里曾经遇到过的其中一个,那个时候她和同伴们在与店主讨价还价买山货特产,而现在呢?她却忘却一切地吟诵着“阿弥地臧王菩萨”而跪拜在山石阶台上。我问她们从何而来?答曰:福建。再问:是为旅游而来?又答:专门来九华山拜地臧王。我确实被感动了。人,需要感动。她们是为地臧王感动至极,我为她们的感动而感动。
九华山的祗园禅寺里有这样一幅对联:“举目瞻望何必生几分罹意,回头猛省还需寸一份忠心。”一个民族的精神,需要各种各样的宏扬和造就,但不可缺少的一种品格恰恰就是这样一份忠心耿耿。像地臧王菩萨,他已经具备了成佛的条件,但是他并不愿意成佛,他有着自己坚定的理念:地狱未空誓不成佛,这便是忠心耿耿的最高境界和最大的精粹。哲人们应该是汇集人类精神的烹调师了,苏格拉底是与地臧王思想最接近的人,他对于死亡的理解与常人不同,他曾经说过“我去下地狱,你们去升天堂,哪个更好?哪个更坏,只有神知道”的话,而且他的死亡精神和死亡实践达到了完美的和谐而一。真正的佛心是无边的,像苍苍漭漭的大海,抚托着波浪中无数或有帆或无帆的小舟。我们应该感激伟大的佛教,它减轻着我们社会生活的许许多多的重负,给予了无奈的人们以吃苦耐劳忍辱负重的精神力量,当利益诱惑的时候不去拥挤,当苦难挫折的时候不去埋怨。在九华山的肉身殿台阶上,我们遇到了一位尼姑,她来自广东,修心于九华山,她紫衣凝重,面色从容,手持菩提念珠告诉我她原本是一位公务员。我们不必在多多问讯,却可以领悟到她脱俗为尼的原由了,从她的谈话中足见她的佛心安宁,她在讲我们本来就懂但听起来依然耐人寻味的一句平平而言:佛不是迷信而是科学。是的,佛教本来就是人文科学中的一个重大支流,源源不断地推动着历史和人类文化的发展。
九华山是地臧王菩萨的修行道场,人们现在供奉的地臧王,实际上是来自韩国僧人金乔觉,只不过是金乔觉圆寂之后金身不腐,其面容与地臧王的“瑞像”相仿,所以人们就把其看做为地臧王菩萨的化身了。对于传说,我们最好是取一种宽容而求知的态度,宁信其有而不信其无,因为人类与伟大的自然相比较,是显得太幼稚太无知了,我们不能说不知道就等于没有,至尽的科学也无法完美地诠释出真僧圆寂之后身体不腐烂的缘由。所以,也让我们在情感上相信和接受金乔觉初到九华山的故事吧,他是劈荆而行攀缘而上九华山的,原本是向当地素来好客的闵公闵让和借一袈裟之地,闵公答应后,金乔觉的袈裟展于空中,突然遮盖了整整一个九华山麓,于是这里便成为了他的道场。闵让和把自己的儿子道明送给金乔觉为徒,后来他也成为了金乔觉的徒弟。至今在地臧王菩萨塑像的两边,左为道明,右为闵公,按照先入为上后入为下的佛理,这个闵公的宽大胸怀不仅仅在于他让出了自己的九华山生存之地,也个出了父亲身份的威严而甘愿做自己儿子的师弟。修佛是一种极苦的生涯,金乔觉便是“夏则食兼土,冬则衣半火”活到九十九岁而圆寂成为了地臧王菩萨的化身的。佛之所以为佛,是因为吃尽了至苦。不吃苦中苦,难得人上人,这是一句老话,佛心的主旨在于吃苦而忍辱,这样的佳话已经太多,当人们唾你的脸时,你就用你的手擦干。打你的左脸时,你就把右脸也伸给他打。人类对真理的认识常常有惊人的相似,中国是五教合一的宽容国度,对于善恶回报的观点也极为相同。“天作孽,尤可为;人作孽,不可活。”这是儒家思想与佛教思想的不经意间的巧妙合一了。
九华山佛教文化的核心是地臧菩萨文化,各种各样的商业经营都浸润了地臧王菩萨的情节。攀登九华山时需要经历许许多多的弯道,据说有九十九个弯,与金乔觉九十九岁圆寂相符。而来到九华山上,却俨然没有了在山上的感觉,在这个海拔六百多米的山腰中,是用无数块坚实而苍老的石头砌成的参差阡陌的大街小巷,我把它叫做天街,天街的两旁寺庙点点,余香袅袅,来来往往于天街上的无数香客们,他们的脸上都是同一种颜色和表情,这就是虔诚。在这里无须担心安全问题,一切邪恶都会在这里悄然而退。据说地臧王每年都要睁开一次眼睛,看一看人世间香火兴盛、无谷丰登之后,又会放心地合上眼睛默默而睡了。我在想,其实地臧王每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仅仅看到的是兴盛平安吗?不是的,他的眼睛里看到的还有人间灾难的一面,而让他惨不忍睹。或许,他正是在这样的默默等待里实践着自己的坚强意志——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在祗园禅寺,我们遇到了僧侣们在大殿里做佛事,站立整齐的僧人们中间,夹杂了许多前来焚香做拜超度亡灵的人们,伴和和青磬木鼓之声,僧人们在唱颂一曲经文,经文的词句我是听不懂的,但我从这悠扬而沉重、悲怆而豪迈、平和而激扬、柔韧而坚定的经文里体验出把人类无数次经历打磨而成的灿烂而铿锵的音符,这种音符在融入每个在现场的人们的血管里潺潺流动。
信仰的力量是坚不可摧的,人类需要信仰。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在九华山的天街上看到的是另外一幅飘渺而圣洁的景象,在山顶的几个地方,亮着灯火片片,灯火下面的山已经在黑黢黢中空灵为一种虚无,那上面的灯光看上去简直是活生生地悬在空中的天堂,激扬起我们极大的好奇和强烈的遐想暮鼓声声传来,在黑暗和明亮的交织中成为一层层韵律波浪,僧人们要做每天的最后一次功课了。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表达这样一种观点:佛门的晨钟暮鼓之声,千百年来早已经融入到了我们民族的血脉。如今差不多在所有历史都城中,都筑建有钟鼓楼。我们权且做这样一个比喻吧,佛门里描绘的西方极乐世界,多么像是我们民族时代子孙所孜孜不倦追求的一种美好生活的境界,而晨钟暮鼓之声恰恰已如同一种不懈的警世之声,钟声不息,需要向善。鼓声未尽,仍需除恶。
地臧王菩萨应该是人类追求幸福和美好的楷模——地狱未空誓不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