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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氏和杜朝南连同大房二房的人从头几天就开始忙碌起来,搭棚子,砌灶台,借桌椅碗筷,一样样的都要来干。当然采买之类的,何氏可不放心交给别人,她亲自去监督。何氏和老杜头最疼爱小儿子,这桩亲事虽然仓促,但喜宴办得却很体面热闹。
迎亲当天,那些随礼的亲戚邻居一拨一拨的来。汪家的也派了人来,汪富贵还被老杜头请来记礼单。何氏穿了新衣裳,笑容满面站在院门口招呼客人。最先到的是方宁的两个姑姑,杜玲儿和杜盼儿两家人。这两个姑姑的性格有些像何氏,跟娘家也不大亲,以前对杜朝南和方氏更是看不上眼。方宁姐妹几个也没去过他们家。不过,这次两人倒是态度大变,对方氏显得十分亲热。
众人一边忙着一边听着动静,不多时,就听见一阵热闹的吹打声,这是新娘子快到了。一时间除了要干活的媳妇外,其他人都一起向外涌出去看热闹。方宁和静宁也跟着跑了出去。
方宁远远地就看见杜朝栋身着大红喜服,胸前带着红花,骑着一头毛驴,慢慢悠悠地朝这边晃过来,紧接着是花轿和抬嫁妆的长队伍。众人啧啧称赞,有的说这新娘子的嫁妆竟然超过了香草。静宁对这位新小婶不太了解就向方宁打听,方宁就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了她:“我也不大清楚,她家是开包子铺的,姓陆,娘家离这挺远的。”静宁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放后,轿子停落在了院门口,接着有小孩子大声吆喝着:“看新娘子喽。”人流像潮水向涌上去,争着一睹这位新娘子的风采。
乡下娶亲可不像大户人家那么讲究,也没有拜堂之类的礼节。一般都是直接从花桥里下来迎入新房就行了,孙氏和王氏身着新衣,笑吟吟地掀开帘子,让新娘子下轿。
等到陆氏一出来,就有那被大人挑唆的调皮孩子跑上去掀了新娘的盖头。人群中又发出一阵啧啧声。新娘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只见她身段苗条,肌肤白腻,额头中间还有一颗别致的美人痣。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波光流转,有一种别样的妩媚风流。她一出场就把那些因为常作劳作无钱保养的粗黑焦黄的村妇秒杀下去,围观的男人们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着,心里暗叹这个杜朝栋有福气。杜朝栋脸上带着笑意,目光像钉在了新娘子身上似的,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静宁突然小声问方宁:“她是不是叫陆美玉,娘家在南平和西关县交界处的陆家庄?”
方宁有些困惑地看了静宁一眼,摇摇头说不知道。
等到方氏忙完回到家时,静宁又向方氏打听了一番,方氏道:“她是叫陆美玉,不过娘家是哪儿我就记不清了。听说离这挺远的。”
静宁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用讥诮的口吻道:“我奶的眼神可真好,千挑万选的给我找了这么个小婶。”
方氏听她话中有话就惊诧地问道:“难不成你认得你小婶?”
静宁就将自己以前听说过的全说了出来。方氏一听不禁傻眼了。原来是陆美玉跟上次来的那个陆大嫂有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静宁也就辗转知道了她的一些事情。陆美玉一家在老家时,为人就不大好,她父亲和哥哥总想着投机倒把,不务正业。而陆美玉本人仗着自己有几要姿色就想着找个有钱的人家嫁了。可乡下人家哪有机会结识那种人。
刚巧,陆美玉的哥哥就认识了这么一个人,那人姓白,人称为白老爷,这白老爷三十来岁,原先家穷,后来得了自家娘子和大舅哥的帮助渐渐发迹。他家娘子相貌平平,再加上年纪渐大,越发入不了白老爷的眼。他一见了陆美玉这种年轻貌美,小意温柔的女人,心自然而然的就活动了。陆家人不愿意让陆美玉作妾,就撺掇白老爷休了糟糠之妻另娶新人,白老爷也有了这心思,谁知这件事还没成行就被白夫人的娘家知道了,白夫人的娘家兄弟性子十分强硬当即就带人将白老爷痛揍一顿,又硬生生地把陆家给逼得背井离乡,并声明在他有生之年,陆家不得回乡,否则他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经这么一闹,陆美玉的名声就彻底臭了,方圆几十里内没人敢娶。听静宁的潜台词,这个陆氏可能已经跟姓白的有了首尾。
后来,陆家就来到了南平县,又搭上了杜家。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陆家生怕家乡的事传到了这里,他们一看到杜朝栋是个童生,杜家家境也不错,就赶紧订下了这门亲事,然后又怕夜长梦多,又让陆美玉私下里诱惑杜朝栋,杜朝栋果然上当,紧催着何氏迎陆氏进门。
方氏听罢,思索半晌,最后郑重嘱咐几个女儿:“不管怎样,她以后就是你们的小婶,闹得太过,咱们脸上也不光彩,这些事咱们自已知道就完了,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不许片外说。”
静宁笑道:“娘,你等着吧,要不了多久,别人也会知道的。”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方氏仍不改口:“那也不能从咱们口中传出去。”姐妹几人都信誓旦旦的答应了方氏。
第二天一大早,方氏就起来去老宅帮忙。她临走时嘱咐道:“晌午不想去就不去,你们自个儿做饭吃吧。”乡下办喜宴,因为剩饭剩菜多,主家的亲戚一般都会连吃几天,像汪家上次就是。按照以往的惯例,方宁一家应该连去几天的。可他们都知道何氏的为人,方氏和杜朝南是不得不去。方宁和静宁除了第一天外就找借口家里忙死活不去。吃剩饭还得看人眼色,只要不傻都不会去的。
转眼间,新年就到了。方牛子把这两个月的分红也给送了过来,共有一两二钱银子,这不禁把杜朝南夫妻俩唬了一跳,方牛子笑道:“就是这么多,按这势头只会越来越多。”前提是别有人捣乱。方牛子一想大过年的他也不说这糟心事了,心里只想着车到山必有路,到时再说吧。
今年静宁回来了,家里又挣了不钱。可谓是双喜临门,再加上何氏可能太忙了也没来捣乱。家里是难得的平静安稳。到了腊月二十七,信差又送来大姐春宁的来信和年礼。方宁将信念给大伙听,这算是一个好坏掺半的消息。春宁的公公今年十一月过世了,公公临终前说要回乡安葬。他们一家年后可能要回来。到时一家人就可以相见了。方氏听后先是一喜,接着又为春宁的公公唏嘘感慨一阵,并说这人还不错,怎么说去就去了。方宁从方氏和杜朝南的对话中得知,自家这个大姐夫家境不错,但脸上有大块胎记,性格有些孤僻。而大姐的婆婆不怎么样,不过公公挺不错,挺喜欢大姐的。他们的原籍本来在就在离南山村的不远的黄家村,不知后来为什么搬离了此处。
这一个新年波澜不惊的过去了。方宁的生辰在二月,过完年就算是十三周岁了,用乡下的虚岁算已是十四了。
新年一过,人们又开始忙碌起来。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种菜、给庄稼追肥一样一样的都要开始干了。今年方宁家的油菜特别多,先是买的那八亩地,原来的主家全种了油菜,因为走得匆忙,那些油菜就被便宜转卖给方宁家了。
而汪富贵也在汪老七的帮助下,在北街开了个卖胭脂水粉的铺子。明姑大多数时候都在家照顾汪老太和养胎,只有天气晴好或是汪富贵外出时,才会去县里看看。
这日杜朝南要给方牛子送菜,方宁也跟着来了。这几日一家人正在商议着要买头小牛养着,家里的地增多了,活也重了,还有每隔几日都往城里去怪不方便的,自家要是有辆牛车就好了。方宁更是十分盼着这家庭新成员的到来,路上看到它的同类就会忍不住会观察一会儿。
父女俩满心欢喜的到了方记饭庄,方宁正想跟小舅分享一下这个喜悦。谁知一进门就听见一阵争执声。
方宁心里一沉,往里快走几步。就看见大堂里空空荡荡,桌上一片狼籍。方牛子正在发火:“我他娘的再也忍不了,去找衙役衙役不管,我干脆跟周家敞开了闹一场算了!”
香草温声劝道:“牛子你别冲动,这事咱得慢慢计议。那周家决不能硬碰,且忍耐几天。”
两人正说着话,抬眼就看到杜朝南和方宁,方牛子深深地吸了口气,面色稍有缓和,走过来跟两人说话。方宁悄悄问栓子到底怎么回事。栓子忿忿不平地指着其中一张桌上的几只死蟑螂说:“那就是周家派的那几个无赖留下来的,时不时的来这么一出,硬说饭菜不干净,当着人面拿出东西来恶心人。这不,刚才的还坐得满满的,客人一看这样也没心吃了。”
方宁一听,不禁暗自咬牙。这个周家太可恶了!方宁看看大人正在说话,就悄悄溜了出来,站在周家酒楼的斜对面默默观察着。她一边转悠着一边费心思索着对付周家的办法,无奈也是一筹莫展。她正低头走路,就觉得背上一疼,她回头怒目而视,就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正笑嘻嘻地朝她扔石子。
方宁出口训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好端端地砸我做什么?”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吃吃的笑声,真可谓是冤家路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朱红玉。
朱红玉瞥了一眼方宁,幸灾乐祸地说道:“你骂啊,接着骂啊。你知道砸你的人是谁吗?”
方宁不动声色的摇摇头。朱红玉得意洋洋地说道:“那我好心告诉你,这人就是本县有名的黄财主家的宝贝儿子黄宝根。你不是厉害吗?有本事骂一个给我瞧瞧。”
方宁心中转了几个弯,她当然听人说过这个黄财主,也知道他有个儿子特别霸道。这个人她自然惹不起。
朱红玉看着方宁脸上的表情,心中越发得意。谁知那个黄小霸王对她也下手了。黄宝根弯腰捡了一块土坷垃笑着朝朱红玉身上扔去。朱红玉想骂又不敢骂,只好假意威胁道:“你再砸我就告诉你姐姐去。”
黄宝根拍着手叫道:“我姐也讨厌你,说你巴结人,马屁精。嘻嘻。”朱红玉面色通红强忍着气走开了。
方宁仍站在原地,黄宝根看她竟然不躲开,不禁有些好奇,于是他又用土坷垃跟她打了个招呼:“你是傻子吗?为什么不跑开呢?”
方宁白了他一眼道:“你才傻。你根本不是我最怕的人,我为什么要躲开?”
黄宝根听到这话更好奇了,忍不住睁圆眼睛问道:“你最怕的人是谁呢?”
方宁四处寻觅着,恰在这时,周家声领着几个无赖正向这边走过来。她站的正是下风处,那些人说话声音又大,她几乎不用费劲就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其中一个说道:“老大,你不知道方才有多精彩,那方牛子气得脸都绿了。客人哗啦啦的全跑完了。哈哈。”
另一个说道:“我刚刚听人说方牛子的外甥女来了,不知道是哪一个。咱们要不要去看看?”众人说着又发出一阵猥琐的大笑。
……
方宁紧紧攥住拳头,恨不得把这几个撕吃了。
她暗暗镇定心神,用手指指周家声几人,神色惶恐地说道:“我最怕的就是这几个人,我听人说这县里没人敢惹他们。你也要小心些,快回家吧。”说完就要跑开。黄宝根立即被方宁激起了好胜心,他鼓着腮帮子,拦住方宁盛气凌人地说道:“你别走,你给我好好看着,小爷是怎么收拾这帮人的!”黄宝根摞下这句话,转身跑回去搬人了。
方宁悄悄躲在一旁,等着看热闹。黄宝根果然不负她望,没过多久,他就像一只好斗的公鸡似的,领着一帮喽啰过来了。双方话没说上几句就开始动上了手。那打得叫一个激烈,真是石头和土块齐飞,拳头与脚平分秋色。真是应了那句古话:狗咬狗,满嘴毛。鳖咬鳖,一嘴血。
方宁心中一阵爽快。这帮吃饱了没事干的人就得给他们找些事做。
趁着他们正打得激烈,方宁绕路去汪富贵开的铺子看看,汪富贵今日去进货了,只有明姑在看店。明姑一见方宁进来忙笑着起身招呼,两人说了几句闲话,明姑就问道:“那周家又去挑事了?”方宁神色愤然地点了点头。
明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别担心,会有办法的。”方宁呵呵一笑,她也相信会有办法,只是眼下还没想出来而已。
明姑又问道:“你今晚回家吗?”
方宁答道:“回。”
明姑稍一沉吟就半含半露地提醒道:“你今晚别回了,明天会有热闹看的。”
方宁心中疑惑,想问个究竟,明姑又不肯多说。她只好带着满腹疑团回去了。当晚,方宁劝着父亲留宿,打算明天看个究竟。
只是,方宁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样快。第二天清晨,她尚在睡梦中,就隐隐约约地听到街上一阵喧哗声。她以为周家又来闹事了,急忙跳下床来穿好衣裳,草草洗漱一下就跑了出去。大堂里只有栓子一人在收碗。
方宁忙问他:“我小舅和舅妈呢?”栓子笑着指指外面:“你快去吧,周家有热闹看了。”
方宁心中略有所悟,很快就跟着人群来到了周家酒楼前。
周家酒楼开了数年,附近有很多人都喜欢到这儿来吃早饭。这会儿正是吃早饭的时候,酒楼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方宁个子小,什么都看不到,就只能听声音。
就听一个人愤怒地嚷道:“周家真他娘的缺德,竟把臭鞋扔到粥桶里,不是纯粹恶心人吗?”接着又听见一阵呕吐声,这可能是那些刚喝完粥的食客发出的声音。
众人议论纷纷,骂声不断。
这时,突然有人振臂一挥道:“周家做出这等恶心事,我们决不能饶了他们。走,咱们进去砸了他家的灶房!”那人话音一落,立即有不少人附和。周家是有些势力不假,但在南平县还远远达不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更何况今日是他们理亏,群情又无比激愤,谁也阻拦不了。众人挤挤挨挨地往内堂冲去,周家的伙计怎么也阻挡不住。人都往里挤去了,方宁的视线终于开阔了些,她这才看到,地上米粥倒了一地,一只被米汤泡软了的灰布鞋十分刺目的躺在地上,供众人品评。
众人冲进去一会儿又跑出来,紧接着尖叫声咒骂声声声传出。然后就看见几十只大小不一的老鼠吱吱叫着四处逃窜。
有人大声吆喝道:“周家不是个东西,他家的伙房就跟茅厕差不多,老鼠一窝一窝的。偷油婆(蟑螂的古称)成群结队的……呕……”
刚才呕吐过的人们又开始吐起来,上回吐的是早饭,这回吐的是隔夜饭。
这帮人吐完开始大声声讨:“砸了周家酒楼!”不少人跟着附和,现场顿时乱成一团。
……
今天到铺子里查帐的宋老财也被吵嚷声给吸引过来了,他那闪着精光的眸子巡视了一圈后,就锁在了那只鞋子上,他看看四周,悄声吩咐跟着来的伙计道:“去把这只鞋给捡回来,洗一洗,正好跟上次那只凑一双。”
伙计瞠目结舌,无语凝噎:“……”
宋老财瞪了他一眼,连声催促道:“快去呀!我凑一双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