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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情长
父亲新逝,我沉浸在无尽的痛苦悲伤与绵绵的思念之中。怀念父亲的同时有意无意间勾起了对伯父的回忆和思恋。伯父离世转念已经有8个年头了,只要是路过火车站南那个偏僻的玉皇庙破落小院,我的心就会紧缩一大阵,怀旧与悔恨的泪水挤在眼框里打转。
伯父慈祥醇厚、勤俭务实、吃苦耐劳,自小与父亲兄弟情长。爷爷已经到了48岁上大奶奶还未生育,就迎娶二奶奶过门维系香火。二奶奶生下大伯后,就由着当家的大奶奶亲手扶养,备受大奶奶的宠爱。而父亲出生后苦于旧社会“二男抽一丁”的兵役制度残害,遭到异母大奶奶的虐待和遗弃。爷爷与二奶奶秉性怯懦,常常对父亲挨饿看不过去,有时偷偷留些饭菜给父亲,都是让伯父悄悄送去救济父亲;大奶奶带着伯父从小长大,自然心疼、偏爱伯父,经常小灶专意烙些烧饼之类留于伯父做干粮。而善良的伯父只要有干粮总是不会独自享用,每每记挂着挨饿的父亲。当着大奶奶的面取出干粮细嚼慢咽,拖到大奶奶不留神时就遛出去,到小兄弟俩约定的地方,藏起干粮给饿肚子的弟弟吃。被大奶奶发觉时候,免不了挨些责备、打骂,他总是一声不吭地忍着。事隔几十年,父亲常常提及此事,总会热泪盈眶,说是没有伯父眷顾,可能早已饿死也未可知。
基于此,父亲与伯父之间的兄弟之情,大大超越与爷爷、奶奶的父母感情。后来伯父替父亲娶亲,从分家到合伙建房从来没有闹过意见分歧;从我记事起就不曾见到老兄弟俩红过一次脸。自留地、自留扒、荒山占场,门前屋后出路,树木家具,都是互相让着用,赡养老人抢着担负责任。从没有像别人那般利益上寸土必争,赡养责任却互相推诿。身教胜于言传,遗留下厚道、谦让、和睦、孝敬的纯朴门风,我们堂兄弟姐妹十多人中,在赡养老人、分值家产上,兄弟姊妹间从来都不会闹矛盾意见。
父亲秉性刚烈脾气爆燥,且有嗜酒的习惯。特别是醉酒后谁劝骂谁,但他尽管烂醉如泥,却从不骂伯父;只要伯父开口说他,他的酒劲自然就醒了一半。所以每遇父亲犯横,母亲就说:“等你哥回来说给他评理!”父亲的犟劲就泻了一半底气。足以证实父亲心底里对伯父的敬重和爱戴。
恩重如山
伯父一生勤俭,生活极其清贫。及至我退伍回乡的八十年代中期,正是他老人家经济负担最重、生活最艰难的时期。因为伯母与五弟的户口由农村转来城镇,老四也退伍回来,伯父一人的工资收入要顾四张嘴吃饭。他担任书记的一家集体小轻工企业,正处在由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转轨的十字路口。他一方面要卷顾着家庭的生活负担,另一方面要考虑小企业几十名工人的吃饭问题;五弟都到了要就业、结婚的年龄,连年高考却是老不过线;而我与老四同年退伍回乡,安置就业无疑也给他增添了很大的思想压力。
伯父首先为我在城里找到一份每月30元工资的临时性工作,把我先安顿下来;然后才去为老四奔波求人。记忆中的伯父,那时期总是很忙。他经常要带着销售人员出差到外地调研市场,亲自承领销售任务去推销产品、回收货款、开发客户业务;打开一个市场份额,就交由销售人员掌管,自己又走向新区开拓市场。那时的差旅费用是包干按实际销售额提成的,每年年终结算他的借款总是负增长,又不能在财务上欠着亏空,只好外出借债补上缺口。再加上小家庭生活的入不敷出,借债也是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多。吃的都是粗茶淡饭,缺油少盐的饭菜,偶尔家里来个农村的亲友串门,两个堂兄弟很少能上桌陪客,因为伯母凑合着的几个素菜分量很有限。他总是热情的用筷子夹起菜肴,放到客人面前请客人先吃,而自己不能吃的太快,只是陪客人干喝着几毛钱一斤打来的散装白酒,说说笑笑掩饰着饭菜寒碜的尴尬。
周末早上伯父去车站外边的菜市场买菜,同事邻居催促早走,他总是磨磨蹭蹭拖延时间,尽量不与她们同行,因为口袋里带着的只有毛毛角角的几元零钱,怕别人瞧不起低工资收入家庭的清贫。到了菜市场也是远远地望着,等到快要散市时间,菜农卖不完即将收拾回家的剩菜,这才去杀个低价不论好坏一齐买回家来。每月很难得有吃肉的时候,只要买了猪肉,仰或是包饺子改善伙食,一定打电话或者安排五弟,提前到单位通知我回去吃一顿有油水的饱饭。
我家在乡下住,周末只好去伯父家混饭吃。只要我回到玉皇庙那个小院子,他总是要忙里偷闲陪我坐下来聊会儿。询问我的工作情况,在单位的人际关系,特别是与领导的关系他问得最仔细。领导怎么问话,我怎么回答,领导怎么反应,对我的褒贬如何等等。并不是伯父太多的罗唆,显然是很关注、重视单位领导对我的态度。说到好的他会心一笑;说到不好的,他也没责备,只是阴沉着脸提醒我做事要有忍耐,谦虚些、谨慎些。背后确是在伯母面前夸我懂事,每隔一段时间总要来单位与我们领导坐会儿,投入感情与领导讨个近乎,了解我的表现情况。现在想来,他老人家作为我政治上唯一可靠的长辈,背后里一直在鼓着暗劲,为推动解决我就业,他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些了。
永久的遗憾
因为我的工资收入太低,就不得不另辟蹊径。尝试作些兼职律师的业务,收入明显改善。加上在朋友的矿山上投资入股效益还好,这样几年下来我就有了一些积蓄。娶媳妇、建房都是靠自己的白手起家,没有靠老家父母出一分钱。伯父很是赞赏,人前提起我总是眉开眼笑,一副乐呵呵的神气。伯父对我的慈爱不言而喻,联想读中学时每次同四哥一起去县城,返校时间他给我们两人准备的干粮、零花钱完全一样,才意识到在他心目中,把我与几个堂兄弟是一样看待的。他为我的生存能力感到自豪,还时常提醒四哥、五弟学习我的闯劲和长处。
八十年代末期伯父已经退休。为了偿还外债,千方百计找些事情来做,给别人的私营企业作过保管、会计、销售业务;后来与别人合伙做了几笔生意,都是陪多赚少;自己干过魔芋干烘烤作坊、酿制稠米酒作坊等等。因为他性情耿直忠实,为人诚恳,那里是那些奸诈商人的对手,所以越做越亏,越亏越急躁,愈急躁愈不冷静、不理性,逐步陷入了恶性循环的漩涡。
几个堂弟兄们开始有责备,伯母也时常数落他。为了度过危机伯父满怀希望地找我帮他。我答应为他筹备一笔贷款,以解决他新项目的启动资金。这个消息被堂兄们知道后都持反对意见,不同意他老人家再去做加工或者物流生意,我迫于弟兄们的决定和可能的风险压力,最后打消了借给伯父这笔贷款的念头。当伯父按照约定时间来取款时,我躲在旁处没好见他,让媳妇出面推托贷款落空,委婉地回绝了伯父。当他老人家蹒跚着沉重的脚步,忧郁地离开我家时,我从他沮丧的背影,彷佛看透了伯父痛苦、失望的心情。内心真不是滋味,很想追上去把款子交给他,可理智又感觉不借给他款子是对的,实在是担心把他再次推向泥潭。
自此后,我们爷儿俩很少见面。伯父可能是感到伤心不愿再见我;而我也感到愧疚,觉得没脸见他老人家。后来两个堂兄弟就业安置问题解决,经济情况逐步好转,替他偿还了那些陈欠债务,接他到市里去安享晚年。而我去了外地投资开矿,更没有机会去看望他。及至于待到我获知伯父重病住院的消息,赶到医院时伯父已经处于昏迷状态,趁着傍边无人时,我大声呼喊伯父,打算叫醒他作一番解释,求得他老人家的理解、原谅。可是怎么叫他也无计于是,我看着伯父遍身的针管,奄奄一息的垂危状态,心痛的哭了很久。从心底里希望他老人家好起来,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几天过去了,他还是人事不醒,也只好离开医院奔赴外地去处理自己投资项目的应急事务。等到得知他老人家病故的消息,我已经没有办法赶回来为他送葬。
伯父年轻时就参加土地革命。担任过村里支部书记,乡里农会主席;在省级“五七”干校学习深造过,文化革命前就担任过县处级领导职务;文化大革命冲击过后,第二次参加工作转行从事企业管理;他担任过许多县办集体企业的主要负责人。一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无私奉献;忠于自己的职守,忠于党的事业。一个重情重义的好伯父,慈祥、善良、正直、勤劳,却清贫一世,含辛茹苦,为党的事业,为国家建设、为子女后代燃尽生命之灯,过上刚刚好转的日子没几天,就这样撒手而去。回忆起来就让人辛酸,特别是我对于伯父的愧疚,在心里划下很深的伤痕。仅管他离世多年,经常梦到他郁闷、忧愁的面容,梦境里清晰听到伯父找我“代交点电话费,帮助挪些款去还债的求助。”每次醒来后,我不免伤感落泪。
伯父啊伯父,我知道自己妄为你的后人!在你四面楚歌,六亲无助的苦难时期,我背判了你的恩德和信任,虽然我曾经多次单独去你坟前悄声哭诉、忏悔,送你许多冥币作为赔罪,但是你却隐藏在我的精神世界里这多年,迟迟不肯安息,使我的良心反复受到折磨,难道你至今还没有原谅侄儿的这点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