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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为死亡哭泣
或许我是天外飞星
因为黑暗误入红尘
失足于旭日的光芒
诞生的时刻人称为“辰”
于是我自命不凡只因
来路上有万道霞光作背景
还有东风送行百花相迎
那个季节人们称之为“春”
我因之喜欢每一个春每一个良辰
并且深深敬畏生命
远在幼小的春天
父亲将一枝山花带回家门
我捧在手里
从早晨到黄昏
不肯睡入夜色深沉
只因黑暗挤进门缝
人说屋后山上有妖精
我怕睡后妖精会摄去花魂
父亲将花插入墙缝用水滋润
告诉我泥水能涵养生命
何况还有老黄狗守护家门
我相信父亲的话安睡到清晨
可是可是清晨醒来
花蔫了我哭了
泪珠儿噼噼啪啪
一串心碎的声音
我的清晨因死亡泪花飘零
归隐
我以为我是英雄好汉
曾经把世界看得非常简单
几根铮铮铁骨注定我的艰难
现实世界日渐遥远
我曾经做官曾经认真做官
那个级别被人们称为“团”
胸中风云翻动过富国强兵的誓言
日以继夜辛劳实践
多少追求便有多少遗憾
人妒人羡还有人使暗绊
无聊的日子毁谤增生
厌倦无限厌倦
厌倦政治悬崖的边缘
那份风吹雨打的烦
杜鹃声寒鹧鸪声乱
浪迹天涯莫如回家园
摇摇头离开青春守望的国防线
开始解读家的概念
让权力和金钱稍息
我只与真诚恬淡相伴
——在死亡之前
不知何时我成为隐侠
大隐于生死缝隙间
周围的目光有些怪诞
名利动人永恒不变
我却在名利场中如此悠闲
选择等待死亡生活日显简单
让他们你死我活
为一片过眼云烟苦苦相争
我自从容等待
远离平庸的忙乱
看位高权重耀武扬威
看富贵贫贱欣然戚然
死神在嘿嘿窃笑：
得意失意算计名利
只要你在乎我就越来越近
倘若你淡泊我可能渐行渐远
拥抱死亡
战争，在国境线游荡
热血，在山岭间奔放
祖国交给我一杆钢枪
于是我走了
走出校园走进边疆走过死亡
趟入血火淬炼的草地
我目睹过死亡的壮丽
一个花朵般鲜活的生命
弹出战壕呼啸而起
矫健快捷麻利
记得那张照片
一个姑娘很美丽
他说那是他未婚妻
有青鸟传书
重复三个字：“我爱你”
寥寥三字一语中的
爱情原无复杂定义
他看一眼照片就微笑
笑得傻气笑得甜蜜
硝烟迷眼枪声凄厉
我没看见他如何倒地
却看到他身下的血迹
无力的头颅倚在我臂弯里
艰难喘息
手伸向口袋
——找寻他的未婚妻
我把照片举起
断断续续他说
对不起今生今世我不能陪你
甜蜜荡漾的嘴角
吐出生命最后一息
当绿色重染那道山脊
春风不再凄迷
我便带着和平阳光走进他墓地
他笑容依旧在青灰冰冷的墓碑里
有鲜花啤酒水果
联结生者与死者的友谊
我说你好自在松柏为伴
清雅潇洒写意
他说日月同照生死如一
你是战士我是烈士
我们还有交叉的定义
大错特错此言差矣
你是摇扇的挖苦流汗的
我在奔忙你在安息
你一了百了何等飘逸
我百事零乱何等紧急
他说这就是生与死的真谛
生活是复杂的死亡是简单的
人们不厌其烦地活着
逃避简单的命题
来吧朋友这里是生命最终的归依
我拥抚着墓碑心中迟疑
我愿去我愿去
走进星光灿烂月影迷离
我不再恐惧死亡
因为有鲜血点亮的记忆
但我不能让母亲的眼角
再淌泪滴
地吃人几千年
菜花摇金的田园
阳光明丽蜂蝶翩跹
邻家老伯弯腰曲背
辛劳在花丛间
我礼问一声：您锄地呀
老伯应道：锄地
不锄地到哪吃饭
我微笑走过深以为然
紧追我的脚步
苍凉的声音又鸣响耳边：
人吃地呀几十年
地吃人哪几千年
我漫应一声满怀茫然
是哲理是玄言？
许多年咀嚼
未触到那根音弦
直到有一天
——我摧肝裂肺的那一天
父亲骤离人间
我目睹他沐浴入殓
吆喝出殡幡旌飘然
深厚的黄土一层层
掩埋在古老的山峦
挥洒的泪滴流进记忆的管线
含辛茹苦的父亲吃地几十年
如今一抔黄土分出阴阳界限
追随初播五谷的祖先远赴黄泉
从炎黄到今天
地吃人哪几千年
等待死亡
我在乎如何死更在乎如何生
生死之事同样神圣
人到中年万事休
别了青春别了爱情
梦境也出奇地干净
唯有安心等待死亡之吻
独坐玄夜深处
把旷野雄风握在手心
触摸生前死后的灵魂
幽冥的朋友正向我迫近
我拒绝懦弱与平庸
即使走进无梦的年轮
愿学那鹰鹤翱翔碧霄
哪怕生命耗尽跌落埃尘
也要作最后的搏击
——搏击高天流云
要象那骏马驰骋征程
哪怕气喘如雷轰然倒地
也绝不歇蹄
——在最后的险峻
奋斗和自我崇高
伴随我满足地死去
呼吸停止在残阳如血的黄昏
我不遗憾我不遗憾
就算我是最后抵线的赛手
我也尽力了
无人帮扶亦无支撑
独自完成了全部赛程
于是光荣退场
气定神闲从容镇静
不在乎场外的嘘声
我向高天飞去
风是我的歌
云是我的魂
雨是我对生者的怜悯
我的子孙我的全部的亲人和友人
以庄严肃穆的仪式向我告别
满室哀痛悲咽声声
错矣错矣我儿我孙
人不能笑着死何必笑着生
看我人生篇章
哪个段落不是幽默方程
我披朝霞来我乘晚风归
何须眼泪与凄清
阳界幽冥一线之分
挥挥手就此别过
等我重蹈红尘
再看别样乾坤。
自撰碑文
我死了死得默默无闻
人们很快忘记我的名姓
只知道青少年喧喧嚷嚷
挤走了一位老人
户籍被注销
打上“死亡”烙印
惟有阴魂不散徊徘长空
回望灿烂生命
死亡的静寂中喷发激情
来书写我的履历和碑文
隐侠：一个平凡的人
一个无欲无求的人
艰难挫折意志坚韧
荣辱毁誉悉凭他人
进退沉浮不闻不问
苦乐得失自甘认命
面对人生坦诚
面对死亡平静。
放下刀笔立好墓碑
我雄魂远去
飞舞九霄拜会诸神
向天地报告：
我活过一回无愧于心
天地神明为我鼓掌
掌声中我坦然交出
纯洁侠义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