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www.bqg11.com,最快更新意萌 !
啊,开始有些明白思念的滋味了。
闭目养神靠坐在椅背上的梅舒心,记起了那时站在梅树下发愣的小小身影。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重整思绪,将他所认识的程咬金挖出来反覆思量,却在无心间忆起了更早之前的往事。
那个小小身影,是咬金。
以前只知道那小小身影是属于程府三胞眙之一,但他没有肯定过身影的主人翁是谁说实话,他根本分辨不出来那三姐弟的差异,虽说男女有别,但那时他们不过才十二岁,那副可爱讨喜的模样压根就宜男宜女,要是没脱下衣物见真章,谁能分得出来?
怎么会突然肯定那身影是咬金呢?
“是她,绝对是。”心里才浮起第一个疑问,却有更快的答覆涌出口。
以前始终认不出来的人,为什么现在竟能如此肯定?是因为越来越熟悉她了,所以能明白属于她的小动作和说话方式,甚至连那时的她,也能认出来了?
对了,还有那日酒宴上,那个拍着手的娃儿也是咬金,而另一个理所当然是叫含玉或吞银的那两名弟弟之一,反正这两个人,他还是分不出来。
梅舒心脸上笑容加深,为自己总算解除了多年困惑感到新鲜有趣。“到底还有哪一个你曾经被我错认过,现在,让我一个一个来认清楚。”呵呵。
“四当家。”是梅严。
“嗯?”
梅舒心笑得很甜,迎上贴身管事的眼,这是梅严头一回见到主子这般的笑容,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但也足以颠倒众生了。
太璀璨了,璀璨到连梅严这种自制力极佳的男人都听到自己胸口的鼓噪声,若四爷维持这种笑容到梅庄逛一圈,只怕会冲上来一大群男人扑倒他
“四当家,您别这么笑。”梅严偏过脸,很怕自己不受理智控制。
“这么笑不行吗?”他的表情很无辜。
“为了您的安危,最好收起来。”声音有些沙哑,赶紧清清嗓。
好吧。姑且将咬金那丫头的身影搁到脑后,笑容也随着停止想她而逐渐敛起。“有什么事?”
“这是李记酿梅铺清点后的帐册资料,全数归入梅庄,您过目。”果然他只是一时被四当家的笑容迷惑,现在少了笑靥,他就恢复正常,连胸口的心跳声都平稳下来。
梅舒心挥挥手“不用过目,我不在意他们有多少盈余入了梅庄,我要的只是李记酿梅铺从我眼中完完全全的消失。”
“是。”梅严收回帐册“其余后续,都安排妥当了。”
“你办事我放心。”
“不过如此一来,梅庄人口越来越多,万一大当家问起”
“不是让你将人都安排在别院吗?大哥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无妨,我又不是养些不事生产的废物,别院数亩的梅园全赖那些人帮忙,否则梅庄所有奴仆也忙不过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梅舒心忽然又笑了“今年别院的梅都开齐了吗?”
噢!又开始璀璨了!梅严闭起眼这时真觉得梅舒心是个以妖术勾魂的艳鬼,简简单单一个笑容就让男人女人的目光都为他流连。
“开齐了”
“那好,替我送张拜帖到程府,我要邀程府当家一同赏梅。”
梅严先是沉默,才缓缓提出见解:“四当家,我觉得此时并非是与程府当家闲话家常的好时机。”
“怎么说?”他愿闻其详。
“您忘了李记酿梅铺与程府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程府特产的梅子糖所需梅子有部分来自于李记,而您对李记所做的事难保不会传入程府当家的耳里,我认为程府当家心里的不快可想而知,所以您别自找挨骂。”
“是呀,咬金一定会数落我。”就像以往每回听见他又使坏对待哪些商行时一样。
“加上您又不爱解释,只怕程府当家对您的误会越来越深。”
“说得也是,不过”梅舒心眯起眼睑,勾起浅笑“我想见她,非常”端起桌上的参茶杯,把玩着杯盖“兴许是最近脑子里一直在思索着思念这个问题,越是想着她越觉得光凭记忆里的种种,已经不足以填补想见她的念头。梅严,我以前从来没有这种荒谬的想法,虽然也是会将她搁在心上,但偶尔思念一下,就足够让我好几个月不见她无所谓,现在却不行,我好像开始贪心了。”
梅舒心的性子并不烈,像条涓涓细流,不起汹涌波涛,撇开当家主事时的狠辣不说,平常的他老是被哥哥们当成孩子一样疼宠,难免让他拥有数分富家公子的骄气,但却不曾养成他贪得无厌的嘴脸或许是太多事情都太容易得手,反倒让他兴趣缺缺,说得复杂是少欲少求,说得简单是懒得费神,真要算算他这辈子做过多少贪心的事,恐怕五根指头就数完了。
“思念一个人思念到贪心?”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贪婪就是逐渐被养大了,我怕再不见她一面,我会被自己累积的思念之海给淹没。”也许,见了她一面之后,他又会像个餍足的孩童,对近日突生的不可思议念头失去新鲜感。
“就算明知道程府当家会像训个孩子一样教训您?”
“没错。”
“那么梅严也无话可说了。”言下之意就是既然主子自个儿犯贱,心甘情愿送上门给人家臭骂,那他梅严也只能遵命。
“那还不快去,我等不及了。”
“您也别表现出一副巴不得快些被人教训的快乐表情。”
“可我真的很快乐呀。”梅舒心懒得隐藏他的喜悦。
“四当家,您知道您现在看来像什么吗?”
“什么?”
“一个准备去私会情郎的姑娘家。”
“梅庄送来的拜帖,退回去。”
大厅之上,程含玉啃着制糖用的甜甘蔗,连抬眼也不曾,便要人将送拜帖上门的梅严给请出府去。
梅严一头雾水,就他这些回随着梅舒心赴程府当家的约,从不曾见过如此淡漠的表情,更遑论此时程含玉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他自是不清楚“程府主子”所代表的,是程家三姐弟,更不明白檀木椅上交叠着长腿的傲男子,压根并非他所见过的程咬金。
“程公子,礼尚往来是梅庄的行事风格,日前你送来拜帖,今日我家主子还你一张,你不该以这种态度来刁难。”
“我就是要刁难梅庄的人,如何?”程含玉很挑衅“不只刁难,我还希望请贵庄四当家以后别再纠缠咬我,咱们两府八竿子打不着千系,老死不相往来也是天经地义,我不想浪费时间在陪贵庄四当家游手好闲上,我,可是很忙的。”
“既然如此,我会一字不漏转达我家主子。”
“一字不漏就不必了。”现在叫他重新将刚刚那番话一字不漏地说一遍,他都做不到了,也不用太为难别人家的下人。“大致上的意思有带到就好。”这会儿又是一张善解人意的笑靥。
梅严心里有底,没多浪费唇舌,有礼地揖身后便离开了程府。
“好,解决。”程含玉清脆地咬下甘蔗,让甜美的蔗汁在嘴里散开。
他对梅舒心没半分好感只有一个主因姓梅的占去了咬金太多太多的注意力,甚至赢得了咬金的情意,这让他很吃味,他可没打算和梅庄攀上任何亲戚关系,尤其是将心头肉割给梅舒心,哼,想都别想。
“解决什么?”程咬金领着一班肩扛紫皮甘蔗的壮丁朝糖仓而去,正巧途经大厅,将含玉那句话收进耳里。
程含玉带着笑,朝她摇摇头。
“做什么神神秘秘的?”程咬金笑着啐道。
“没有,甘蔗好甜。”
“有空啃甘蔗不会过来糖仓帮忙?现在大家都在赶二月王府吩咐的千斤华筵享糖,忙得不可开交,你这个主子还好意思坐在那边纳凉?”
“好,我这就来。”程含玉乖巧应诺,换来咬金满意颔首,她正准备再往糖仓去,含玉突地朝她招手。“咬金,过来一下。”
“啊?”愣了愣,程咬金侧转过身向那班壮丁交代道:“你们先将甘蔗送到糖仓去,我随后到。”
“是。”扛着甘蔗,一群人鱼贯离去。
程咬金跨过门槛,小跑步来到含玉面前。
“怎么了?”
“休息一下。等会儿换我去糖仓忙,你看起来好累。”程含玉伸手将她散敞的发丝拨回耳后,毫不避讳将对她的疼爱表露在外。
程咬金微微一笑。含玉太会看人脸色了,即使她很努力地表现出精力满满的模样,还是逃不过含玉的眼。
“累是累,但王府享糖也拖延不得,之前南方运蔗出了些差错,现在制糖的时间抓得刚刚好,如期交货是没问题,可这中间只要出一丁点纰漏,千斤享糖是绝绝对对赶不出来,所以现在能赶则赶,总好过到等王府来要货时咱们却交不出来别忘了,咱们有打契约的,货没交出来,赔的可是天价。”
“这种事,交给吞银和我就好。”
“我不放心嘛。”程咬金发觉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补充道:“我不是说对你和吞银不放心,而是程府的事向来我就有参与,自然心里总悬着牵挂,你也知道的,我的性子就是这样,明明很清楚事情要分派给别人去做,但我就是放不开手。”
“就是这种性子才累死人。”大事小事都得自己来,不累才怪。
“嘿嘿,就当我在替自己赚嫁妆罗。”
“那我倒不希望你有赚足够的一天。”这样就可以不用嫁了。
“不嫁到时让你和吞银养我呀?”她说笑道。
“我很乐意。”至于吞银应该也有同样的想法,他们两兄第可是真心希望咬金能一辈子留在程府。
“乐意让我被人家指指点点呀?”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在民风保守的金雁城里,姑娘家过了二十仍找不着婆家,会传得多难听,例如什么妇德不检或是貌若无盐,这枷锁,她可背不起呵。
“他们爱说随他们去。”
“受伤害的可是我耶。”说得这么简单。程咬金赏他一个白眼,随即又笑开脸“好了,不是说要去糖仓吗?吞银一个人在那儿我怕他忙不过来,是你叫我休息的噢,正好让铢儿陪我上街一趟。”她正想替弟弟们添些冬衣,既然含玉自己愿意替她监督,那她就放自己一天假好了。
“好呀,上街去逛逛也好。”
“要不要我替你带什么回来?”
“对街的芝麻大饼。”每日一到晌午,那家芝麻大饼的铺子就会传来阵阵扑鼻的香气,勾引着一尝为快的食欲。
“没问题。”
“早去早回。”
“嗯。我去将这身汗臭的衣裳给换下来先,晚膳之前我会回来的,带着你的芝麻大饼。”
程咬金和程铢才踏出了程府大门,便被人给揪上了某辆疾驰而来的马车,朝着她们主仆俩原先打算去逛的市集反方向行进。
程咬金一声呼救尖叫被轻捂在一只大掌间,随后爆出嚷嚷的程铢也得到相同的对待。
“咬金,是我呵。”
温热的唇贴在程咬金小巧耳壳旁,轻轻呵着气。
本来还因为挣扎抵抗而慌乱舞动双手的程咬金猛然一震,她睁开了眼,不仅瞧清楚马车的车厢摆设,也看见了那个被程铢狠咬一口而拧眉的梅严身后男子的身分不做第二人想。
“你们主仆何时降格成绑匪?”没有回头,程咬金松懈了方才绷紧的模样,任那只臂膀的主人将她圈抱其中。
“那么你又何时拿乔到拒收我的拜帖?”梅舒心语气仍轻轻的,只不过顺势在她耳壳上处罚性的小小一啃。
“我拒收你的拜帖?你什么时候送拜帖来的?”她才不会做这么失礼的事,再说,是他送来的拜帖,她怎么可能拒收?
“一个时辰之前,梅严送去的,然后,被某个推说很忙的没良心鬼给退了回来。”他很故意地咬疼了她。
程咬金缩肩躲避。
“我今天一整日都没见过梅严,他认错人了。”家中三人相似的长相已经让程咬金太习惯被错认,所以甫听梅舒心这么一说,她就笃定梅严遇着的人不是她。“是含玉吧,因为今天吞银都待在糖仓,而且吞银不会拒收拜帖。”吞银只会假意收下拜帖,然后放把火将拜帖烧成灰烬。
“我也在猜是他们其中之一。”梅舒心将程咬金的脸略略抬高,对梅严道:“忘了同你说一声,程府里,有三张像这副可爱模样的脸孔。”
程咬金甩开他的箝抚“你既然知道那个拒接拜帖的人不是我,做什么还当街掳人!”
“我若不这样,你那两个弟弟会准许我抬座轿子将你大大方方领出程府吗?”虽然和程含玉及程吞银没结冤挟仇的,但那两个男孩对他的敌意颇深,他会看不出来吗?
“当然不会”她心知肚明,况且含玉曾清楚地表明他讨厌梅舒心。
“那就对了,为了省去麻烦,直接掳人会快些。”
拜托,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你找我做什么?”她记得每回都是她主动送拜帖,他被动来赴宴,这回改了性,倒真让她不习惯。
“赏梅。梅庄别院的梅开得正好,一块去。”
“我得去替含玉和吞银选些冬衣,还有芝麻大饼。”可不像他拥有这般闲情逸致。
“那可以晚些,将我搁在他们前头。”梅舒心的唇还是没拉开与她耳朵的距离,每一个字都缓缓喂入她耳里,有意无意地用发丝及气息搔着她的肌肤。
“他们是我的家人。”她提醒着他排名顺序。
“他们每天都能见着你,可我不行,所以拨些时间给我,咬金,这要求不过分呵?”
“想见我就见我,不想见我就置之不理,这要求还叫不过分!”哼哼,将她程咬金当成了什么呀?
“我才没这么过分。”梅舒心替自己打抱不平。
“别睁眼说瞎话,你就有。”难不成以为是她乱扣罪名吗?“如果我现在很明白告诉你:梅舒心,我很忙,请你放我下马车,你会吗?”
“那么我会说:咬金,等到了梅庄别院,我会亲自恭迎你下马车。”
“言下之意就是除非你准许,否则我下不了你们梅庄的马车?”
“如果你跳车,另当别论。”不过依此时的车速,他不建议她做傻事,他会心疼的。
程咬金别开头不想再理他,可惜纤瘦的身子还是被他紧紧箝制。
“别气了,我是因为太想见你,想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大哥又说得不清不楚,我只好求助于你这个罪魁祸首,解决我的困惑。”梅舒心笑得好天真“说赏梅是幌子,只是我想见你。”
甜言,蜜语。
为什么不过短短一句“想见你”没有更露骨更令人脸红心跳的后续,竟就让她心猿意马,甚至像是整个人给沉入了糖池里,浸了一身的甜香。
“你唇上抹了蜜吗?”说出来的话尽是让人脸红心跳的。
“尝尝。”
梅舒心笑了,抬起她的下颚,以唇触唇,想让她自己品尝他唇上加蜜抹饴了没,无奈程咬金像蚌壳般紧闭的嘴怎么也撬不开。
“咬金,尝尝嘛。”他边说边用舌头滑过她嫣红的唇瓣,轻轻描绘胭脂色泽的光彩。
“有人在看”程咬金想开口阻止,却顾忌他那在牙关外灵活扰人的舌。
梅舒心一点即通。
“梅严,避。”
“是。”
梅严领命,原先捂在程铢嘴上的右手仍陷在她编贝玉齿间,左手却随即掩盖在程铢眼前,遮去两家主子唇舌交缠的春景,然后,跟着乖乖闭上眼。
梅舒心很满意一笑。
“现在,没人瞧了。”喉结轻震,沉笑逸出“来,试试抹了蜜没?”他的唇自始至终没离开她的甜美。
他的容颜映在她眼帘,像掺了蜜:甜笑的嗓渗入她的耳,像掺了蜜;他的唇
她缓缓开口,迎入他甜如蜜的探索。
“我还是没有觉得餍足。”
马车驰骋了半晌,街道外的雪景变换,仍难脱白茫茫一片,越过一池凝成冰镜的小湖,梅庄别院已在眼前。
而梅舒心那句话,是在他挽着她的手,两人同游梅花繁繁的别院庭圃时说的,那时他的神情很是迷惘。
“你饿了?”程咬金摸摸腰带“我随身有带糖球,但你不吃糖是众所皆知之事,所以我就不白费功夫拿出来惹人嫌弃。”
“饿的不是肚子,是我的思念。”
“不懂。”
“我的思念填不满,还有太多空白让我觉得不够。”
程咬金拉拉毛裘领,心思有些分散,一部分落在空气中的梅香。“那就填满它呀。”这会很难吗?
“我本来以为见着了你,我就会觉得满足,但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你没有填满我不足的思念。”
程咬金缓缓觑了他一眼,或许该说是“瞪”更贴切。
“那么你就去找别人来填呀。”口气很冷,冷到足以媲美此时院里的积雪,她赌气地加快脚步,胸口中的一把无明火烧得她直喷气,像头盛怒的母狮。
真对不起呀!她的存在太微不足道,竟然无法填满他的思念!还是她的存在压根只占了方寸之地,可有可无!
她气自己对他的价值只有那么一丁点大,更气他之于她却不似那般无关紧要!
突地,身后传来梅舒心的笑,让她恼火地回头瞪他。
梅舒心正倚在梅树旁,氤氲的寒气由轻笑的唇办呵出,弯弯的眼回望她,带着一种趣然的神色。
“你笑什么!”
“那时,你也是这样气冲冲地跑掉。”
细柳眉先是轻皱,又缓缓扬高,接着又拧蹙。“那时?”
“我在梅树下看见你的那一回,你不记得了?”他挪步走到她面前,见她眼神仍带思索及困疑,梅舒心伸手把玩她的发鬓,拂去上头几分飞雪的清冷。“还是没想起来?”
“梅树下的记忆太多了,我不知道你指哪一回。”
一年一年累积下来的相处,连袂赏梅几乎是他与她年年必做的事,如此多回的记忆都烙在心里,突然被他这么一问,她还真不知道梅舒心说得是哪一段?是那一回在梅树下饮茗互损,还是前一次在梅树下她吵嘴吵不过他而很无耻地拿雪球丢他,或是再更早前
“在我成为梅庄四当家那一回。”梅舒心俯身贴觑着矮他一个头半的程咬金,笑着给了解答,玩味地看着她俏颜上惊讶瞪大的水眸。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我!”
程咬金一直以为梅舒心是在发觉她是女儿身之后,才勉勉强强能从程府三姐弟中分辨出她来,至于更早之前的那些相处记忆里的“程府主子”他压根不曾多加留神去辨视吧?
“那个在梅树下寻找着什么的人是你,连那个踩了我脑袋一脚的人,也是你。”没有一丝疑问口气,因为梅舒心十分肯定。那夜她折回梅树下,应该是担心他仍昏睡在雪地里,真像他所认识的咬金会做的事嘴硬心软。
“我”程咬金涨红了脸,很想卑鄙无耻地摇头否认,但望进梅舒心眼里的笃定,她知道一切的狡辩只会变成笑话,所以不再挣扎,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猜到那是我?”
“说实话,我也是昨天才猜到。”梅舒心也很诚实。
“四、五年后才发觉,也没什么好骄傲的。”哼,他的诚实真令人高兴不起来。
瞥见几名奴仆从檐下走过,吵嚷的声音让程咬金不由得多觑几眼。
“我会乖,会听话,不会吵闹,再也不贪嘴要糖吃,别把我卖掉,娘!娘”其中一个奴仆怀里的娃儿正啼啼哭哭地想回到娘亲的怀抱,但是那娘亲捧着卖儿的银两,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哭什么,在梅庄只要作事勤快,爷儿不会亏待你,总好过你们一家六口挨饿的日子!”抱着娃儿的奴仆道。
“我要娘!我要娘”
啼哭声,渐行渐远。
那几个人好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尤其是抱着娃儿安抚的那名奴仆,好似曾有数面之缘程咬金揽起蛾眉,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梅舒心没留意程咬金的视线,迳自笑道:“我本来就不是会一眼认定事情的人,即使是现在心里认为不重要的事,也不代表未来不会变成支配我生存的最大动力,所以同样的,以前我认不出你,不代表现在我也一样驽钝。”人可是会进步的,何况这几年来,他已经没有再认错过她。
她的注意力回到梅舒心身上。
“但一般来说,若是面对在心目中占有很大分量的人时,不都该一眼就认出来吗?难道那些戏曲杂册还是幽魂淫艳乐无穷里的桥段都是骗人的?”程咬金嘴里咕哝着不满。
像她打从出世后,可从不曾错认含玉和吞银一回,因为两个人在她心目中都是独一无二,若梅舒心真的曾将注意力放在他们三姐弟身上,定不难分辨明白。所以梅舒心给的答案还是很伤人。
梅舒心听得一字不漏“咬金,你真天真哩,你信那些书里的桥段?”
“为什么不信?书里这么写的呀,一见锺情。”那一篇篇动人的文章还骗了她不少的眼泪。
梅舒心沉笑,挽着她的后颈,将她微微拉近。“你想想,如果一眼就能认定一个人,对那个人才是种侮辱。”
“嗄?”
“第一眼,谁能明白对方的个性、脾气、喜好、习惯,甚至是身家背景?”见她摇了摇头,他才续道:“既然不能一眼看穿人,又凭什么以一眼来决定这个人值不值得爱、值不值得深交?那岂不是太轻贱自己,也太失礼于对方?”
“失礼?”
“倘若你不是长得这么可爱,倘若你脸上有块巴掌大的胎记,倘若有人一眼就认定了不喜欢你,完完全全否定了你的好,你认为如何?”
“很失礼。”
“是吧。我们心里会认为我是一个很好的人呀,为什么你不真正认识了我之后再来决定喜欢我或是讨厌我,单凭一眼又算得了什么?你说是不?”
想了想,她点头,同意了他的看法。
“所以,我这性子是不是比较公平?”说到后来,还是想邀功。
程咬金白了他一眼“你的性子会让人觉得你很冷淡。”至少她就有这种感觉。“要认定一个人值不值得爱、值不值得深交得花上四、五年的日子,你也未免太谨慎了些。”
“不是谨慎,是因为我没有花心思去想。这一次会认真思考着思念的问题,若非你的点醒,恐怕到现在我仍是不把这一切挂在心上。”如果没朝心上搁,当然他也不会费工夫去想,要是这样,他不会发现自己竟在无心之间将咬金从“程府主子”里这么清楚地分辨出来,心情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开心。
话题重新导回了“思念”上头,也让程咬金忆起了她方才还在同梅舒心生气,扬手拨开了他箝抚在颈项上的大掌。“不是说我填不满你的思念吗!那就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去找能填满你脑子的人,我不奉陪了。”
才走了一步又被人拉了回来,差点害她在雪地上滑一跤,幸好他握抱在她腰上的手掌抱得够牢,加上她反射性地扶住梅树,才不至于摔得狼狈。
几片梅瓣因程咬金的使劲攀扶而抖落,像降雪一般地飘飘坠地。
一片梅瓣遵循着程咬金的视线,落在梅舒心微仰的眉心间,勾起了那一年的记忆在梅树上小憩的男孩。
他说不能光凭一眼认定一个人,那是轻贱也是失礼,可是她对他却是轻贱了自己又失礼于他呵。
“咬金,不是你填不满,而是不够。”
程咬金的注意力泰半仍在他眉心的落梅上,那片梅瓣太轻,轻到让梅舒心毫无所觉,好半晌,程咬金的耳才缓缓接收了他的话,只能讷讷重复:“不是填不满,而是不够?”
“再给我多一些。”
他的贴近,让她的脑袋又开始混沌起来。“给你多一些什么?”
“多一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