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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云冷冷地看着薄鸣,只见她冷笑着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沉着嗓音说:“是啊,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会说案件和自己完全没有关联,可真正没有关联的没有几个。小区的居民反映你今天整整一下午都在小区里晃悠,一直到晚上,忽然朝孤身在小道上走的女性冲过去。当然了,你说你这是在取材,追赶我是为了提醒我那里有色狼,但也许完全是另外一种可能。”初云睨视着她。她背着灯光站着,黑暗填满了她脸上的边边角角,使得她的轮廓看起来分外地刚硬。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暗暗诧异天哥怎么就认定她有隐含的“千娇百媚”的性格了。刚才他算是领教了什么叫作离心力,身体几乎是被直着摔出去的,擦到石头的额角和后脑到现在都在疼。而她不仅没有道歉,现在还一副准备“屈打成招”的样子,要说她有一点点女人味都是活见鬼。可怜的天哥啊,你完全看走眼了!
“你是个作家,时间完全由自己控制,完全可以任何时候到这里游荡,而你似乎有着不良的生活习惯,喜欢和性工作者混在一起……”她用冷森森的目光刺着他的眼睛,忽然大声喝问,“你本周三晚上两点的时候在干什么?”
初云被吓得浑身一震,忽然间感到非常愤怒,大声说:“你这是在粗暴执法!”
“我怎么粗暴了?!我动你一指头了吗?”她眼睛向下轻蔑地扫视着他,完全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
“你在进行言语恐吓!”初云非常愤怒。
“很抱歉,现在公认的粗暴执法中没有这一条!”她忽然扭过台灯,直照向他的眼睛,厉声地说,“我奉劝你老实点,省得吃苦头!”
“我,我……”初云的脸涨红了,本来憋了一肚子的话准备驳斥她,没想到一急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此时一个警察敲门进来,跟另外两位警察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个警察连忙大声对薄鸣说:“打住!小薄!色狼被抓住了!”
说起来也巧,可能是色狼看到警察错抓走了一个人,胆子大了,行动时过于嚣张了些,被居民发现,一顿臭揍后扭送到了派出所。
初云睥睨着一脸扫兴的薄鸣,故意大摇大摆地往外走。上次他秉循着尽量少惹麻烦的方针,没有还击她,这一次却觉得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了。于是便在快出警队大门的时候特意回过头来,冷笑着说:“薄警官,从你的身上我就可以看出我市警察的素质建设任重而道远啊。”他的意思是,因为你的素质差,连累了本市所有的警察,而且你的素质实在太差,要提高素质可是个任重而道远的事情。这句话拐了几道弯,不是文化人不能立即明白。可是薄鸣立即明白了,清瘦俊秀的脸庞上顿时肌肉鼓动。但是她忍了下来,看来她也在遵循“少惹麻烦”的方针。
看着初云大摇大摆地远去,她阴沉着脸甩了甩头发——她的头发又长又直,光可鉴人,只是在她清冷的表情映衬下,也增添了几分清寒之气——算是把怒气抛在一边,调整好情绪问身边的警察:“可以去讯问新的嫌疑犯了吧?”
这警察见她如此有干劲,顿时一怔,正要开口,忽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她的手机铃声只是简单的“铃铃铃”。她拿起一听,脸色先变得阴云密布,接着眼中忽然射出了兴奋的光。第六刑警大队的队长孙鸿雁令她火速归队。又出大案子了!而且不是叫她回大队,而是直接赶到案发现场!
薄鸣原本隶属于第六大队重案三组。要说这重案三组,可是赫赫有名的“救火小组”,专门管各种恶性重大案件。而这次是由局里成立专案组,副局长亲自督办的,因为这次遇到的案件的性质实在太恶劣了。
事情的起因是三天前一个农民在市郊发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女尸。女尸全身赤裸,被利器断喉,脸上被割得支离破碎,胸腹处还有多处刺伤,隐私部位受到毁损。警方对犯罪分子的残忍手法感到震惊,但直到第二具类似女尸出现时才意识到这是个连环杀人案。局里立即成立专案组,召集各处优秀民警。等到孙鸿雁找到薄鸣时,已经发现了第三具女尸。
薄鸣火速赶到了现场。技术科还在进行现场勘察。尸体躺在原位,还没有被移走。薄鸣蹲下来仔细端详着尸体。这应该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被割碎的脸就像摔裂了的湿泥偶,已经凝固的血溢满了裂口,就像是特意填上的颜色。她的眼睛睁得浑圆,嘴也在用力张着,破碎的面部仍无法掩盖她死时的惊恐。她的手脚都有擦伤,沾着不少青草的绿汁,双手指甲里更有泥土和草渣。身旁有一大片压倒的青草,直通向路边。可见她是被凶手拽住脚拖到这里的,她抠住地面死命挣扎,但还是无可奈何地被拖走了。薄鸣眯起眼睛,心中泛起了大片的黑暗。在这片黑暗中,她隐约感到了身体被拖走时身不由己的惊恐、草石磨身的痛苦、指尖抠入地面时的剧痛以及指尖被拉离地面时的绝望。
薄鸣在听到有案件发生时会兴奋,并不是因为她冷血变态,而是敬业的人在接到挑战性的工作时都会有的反应。恰恰重案组警察接到新工作往往代表着一条鲜活的人命的消失,因此接到新工作时的兴奋就显得如此地怪异。见到尸体时的痛心怜悯她都会有,甚至可以对她们的痛苦感同身受——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她可以通过注视尸体和死者建立共通感觉,甚至可以隐约窥见死者的死前印象。这乍一听极像扯淡,但当案情大白之后大家都会发现薄鸣的感觉完全准确。当然了,这不是什么心灵感应的玄学,而是建立在对现场缜密观察的基础上的分析,只不过是以一种比较玄乎的方式表现出来罢了。
重案组连夜进行案件分析。法医陈科指着尸体照片的投影,用幻灯片向大家介绍案情。
“死者系女性,年龄二十三岁至二十五岁之间,身高一米六五。身上无衣物。死亡时间是三月二十八日,就是今天,十一时到十二时之间。脖子上那道锐器伤是她的致命伤,但从身体状况来看在凶手割碎她的脸颊的时候,她还没有死……”
薄鸣轻轻地闭上眼睛,想象着死者被割断喉咙时还有一口气,脖子上鲜血狂喷,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凶手拿刀割向她的脸颊的可怕过程。凶手为什么要这么残暴呢?为什么要她的命还不够,还要这样折磨她?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很享受杀人的过程,或是对她有着深仇大恨。不,鉴于这是一宗连环杀人案,他肯定是对她所属的某个群体有着深仇大恨。
“而她胸腹上的伤口则是在死后形成的。她背后有按压伤,可见凶手应该是先按住她的背部,从后面割断她的喉咙……”薄鸣的眉头微微跳动一下。这种手法让她想起了宰猪。不过凶手可是个经验丰富的屠夫。以这种体位杀人,死者的血大部分会喷溅到地面,而不会或很少在凶手身上留下血迹。凶手可能是在她的血流减缓的时候再把她翻过来,在脸上留下那些伤痕。
“她身上有多处浅刀伤,其中混着衣服的纤维,可见凶手是用刀子割破她的衣服再剥下。这些伤口也是死后形成的,可见衣服是在死后被剥下的。凶手刀法纯熟,系惯犯。凶器在现场没有找到。死者的衣物也是一样。死者生前并没有受到性侵犯。从现场血迹、泥土翻动等迹象看,发现死者的地方应该就是第一现场。”
薄鸣轻蔑地动了动嘴角,露出了愤怒的狠笑。这个凶手真是嚣张啊,竟然用刀子割开衣服。其实从很小的动作就可以窥知凶手的心理状态。用刀子割开和用手剥开死者的衣服透露出来的凶手的心理状态是完全不同的。用刀子割开证明凶手非常地自信和狂妄,认为自己处在主导的位置,同样也证明了凶手非常残暴。正像陈科所说的,系惯犯,恐怕还是个以杀戮来获得成就感和快感的变态。
听完陈科的陈述之后,警队的精英纷纷发表意见,说的大多和薄鸣想到的相同。有个老警察还提出了凶手在人死后剥去死者的衣物并带走令人费解。薄鸣听到这句话时轻蔑地把眼珠转向一旁。这很好解释:如果他是个以攫取成就感为目的的杀人狂的话,带走她的衣物纯粹是为了收集战利品。当然也可能是死者的某件衣物上沾染了对凶手不利的证据,为了混淆警方的视线或是安全起见,要全部带走。
接着那老警察又要针对衣物全部被带走的情况来讨论劫财的可能性,薄鸣简直要哈哈大笑了。如果是劫财的话,完全没必要琐碎到连袜子都一并带走。而且衣服都被割碎了,拿走也完全没必要。答案很简单,既不是劫财,又不是劫色(尸体上没有性侵犯的痕迹),那就只可能是纯杀人。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薄鸣睨视着那位老警察,试着让自己体谅他。他遵循的是古旧的思路,自然会往这个方向走,和她这种有着新思路的人不可同日而语。因为她刚刚调回,所以非常珍惜这次机会,并没有对老警察直接驳斥。反正他这种老思路会引人出来驳斥的,她不担心他会让案情分析走弯路。果然片刻后三组组长张国栋就出来纠正了他的错误思路。张国栋也是个拥有新思路的人才啊。
又有一位警察补充说凶手既然带了这么多东西走掉而不留痕迹,他一定使用了交通工具,极可能是轿车。鉴于现场附近没有发现车辙印等痕迹,因此凶手可能把交通工具停在较远的地方,建议对现场附近进行大范围的勘察。
薄鸣静静地听着他们分析案情。她在等他们分析完,再补充最重要的一点。警察们都发表完了自己的意见。副局长正要宣布分析会结束时,薄鸣缓缓地站了起来。
鉴于她在其他案子里的出色表现,大家都对她投来了关注的目光。她淡然地面对着这些惊讶、怀疑、不服气和充满询问的目光,缓缓地说:“各位领导、各位同志,我忽然有了种很可怕的感觉。我真的希望那只是我的多虑。我看过这个案子的资料,在提到本案的第一个死者的时候,陈科也用到了‘凶手刀法纯熟,系惯犯’的描述。既然在杀害本案第一个死者的时候他已经是惯犯,那么他完全可能杀害过更多的人,也就是说还可能有更多死者!”
警察们发出了一阵骚动。薄鸣冷冷地用目光压制着那些怀疑的目光,继续缓缓地说:“而且从凶手犯案的间隔时间来推断他的作案频率,这种可能性也很大!”
副局长微微地点了点头。如果照此分析的话,的确有可能有更多死者。但是他也希望这最好只是一种猜想。
他沉吟了片刻,沉稳地下命令:“当务之急就是查出死者的身份,先发出认尸通告,再比对失踪人口!”
虽然推理小说把种种封闭空间内的密室杀人案说成是警察的噩梦,但实际上如果警察碰到这样的案子恐怕都要开心死了。因为嫌疑犯就那么几个,花时间慢慢磨的话总会找到线索。真正难破的,是凶手隐没在万千人群中的案子,尤其是这种连死者身份都不确定的案子。警察在没有确认死者身份之前完全没法进行下一步分析,因此必须得先确定死者的身份。最简便的方法就是比对失踪人口——只是相对简单而已,其实做起来也很烦琐,要把所有的失踪人口的特征都拿来和死者比对,要最终确定身份还得到失踪者家中取样,头发丝儿、血液、皮屑……回来再进行检验,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个浩大的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