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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身体被制的瞬间叶子就是一惊,能如此无声无息出现,可见此人功夫之高,在不知敌我的情形下叶子下意识就想出手挣脱。
此时却只听那人又道:“是我,叶子。”
虽然隔着黑巾蒙面,但这次叶子听清了,这声音的主人正是本该远在京城皇宫宵云殿中的——太子慕容昭。
可堂堂太子不在京城宫中享福,怎么会跑到这里,还阻拦她救人?
他们不是生死之交的兄弟吗?当初在得知她才是始作俑者害顾荣家破人亡之时,他们不是恨不能掐死她,并与她绝交的吗?如今她想救人,他怎么又不允了?
只是这些疑问不等她弄明白,就无半点反抗之力地被慕容昭强行拽离屋顶,直到出了矿场很远的地方才停下。
虽然那血腥残忍的画面已扯离了视线,但那一声比一声更压抑更痛苦的闷哼却已在叶子的脑海里掀起无数巨浪,并一次次冲击着她脆弱的防线,使她头晕目眩,脸白如纸。
叶子揪着胸前衣襟,忍着那里传来的一阵阵刺痛,转身质问:“为什么不阻止?!”
一袭黑袍便装的慕容昭深深看着眼前形容消瘦,却仍旧天真俏丽的女子,反问:“以什么身份?什么理由?”
叶子恍然。是啊,顾荣之所以能逃过斩首的命运来到这里服刑,还是慕容昭以太子之位向皇上苦求而得的,如今他又怎能再以太子之名徇私枉法,让天下人都知皇家人出尔反尔,视国法为无物。
“况且,他是自愿的。”慕容昭这最后一句彻底让叶子失了言语的能力。
她闭上双眸,泪湿衣襟。是啊,她怎么忘记了呢。如非那人自愿,她如何能大仇得报,又有谁能困得住、伤得了他!
其实,她一直都明白,他是在赎罪,在为自己也是在替顾家还债。她只是不敢相信,或确切的说是不愿相信,真能有人会做到如此地步,那种自愿跳入油锅任人煎炸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她的心在痛,在刚刚看到他受到凌虐侮辱的时候,在第一次来此看到他被鞭打的时候,甚至早在刑场……
叶子笑了,如豁然晴朗的天空,如雨后艳丽的彩虹。原来,不知在什么时候她早就原谅了他,并深深地爱上了他。
“救他。”
听到叶子坚定不移的请求,慕容昭似一点都不惊讶,也未露出如叶子预期那般的欣慰,反而是古井无波让人难心琢磨的冷静深邃。
“顾荣是朝廷钦犯,就算我能救得了一次,也救不了第二次。想落井下石看他痛苦的人不计其数,只要他一天是犯人,走到哪里都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树倒猢狲散,顾将军得罪的都非泛泛之辈,多年积怨一旦找到发泄的出口,后果绝非一个顾荣所能承受得了的!
叶子眼前再次出现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可怖场景……
那些监工持续折磨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顾荣,手段层出不穷就跟变戏法似的一个接着一个,直到顾荣又一次陷入昏迷,却还是未能让所有人满意。
只听一人兴奋地喊道:“往死里弄!”
不知又是谁接茬道:“他这样早晚不是个死!还不如让大家伙多乐呵两天,玩够了再说!”
那群人肆意地哄笑,一双双脏脚用力踢踹、踩压在顾荣残如破布的身上,甚至脸上嘴里皆是令人作呕的口水、尿液……
而顾荣自始至终别说反抗求饶,就连闷哼都是咬紧牙关竭力压抑过的。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叶子绝望地看着慕容昭。她从没想过会有后悔的一天,早知会如此心疼,当初她还会不会选择报仇呢?
她答不出来,但有一点她很肯定:“如果早知会变成这样,那么我宁愿他被杀头。”
慕容昭面色倏然一变,冷笑:“看来当初是我多管闭事,救人还救错了!”
叶子知道她的话很过份,是在逼他,但除此之外她又能怎么办。
慕容昭盯着面前萧索凄迷的女子,无可奈何地深深叹息:“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救他……”
直到被慕容昭送回到家,直到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直到窗外鸡鸣鸟舞,直到晨曦漫过窗纱撒下斑驳光芒,叶子依旧张着空洞的双眼,如石雕般僵硬地坐在床上,脑中一遍遍回响慕容昭临走时的话——
“五日后,告诉我你的答案。”
一连三日,叶子都继续如常来矿场给犯人们治病,当走进顾荣的房间时,叶子深吸一口气,在心中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如旧。
可当掀开顾荣外衫的瞬间,叶子清楚地知道——她做不到!
虽然每天傍晚她都会尽力帮他把伤口附近的腐肉刮净,但经过入夜的酷刑和翌日干活时的折腾,不但伤口的数量会成倍增加,就连原本渐好的伤口也会再次撕裂,嵌进大量脏污的沙石和泥土。后果就是腐烂的地方不断扩大,恶臭的脓血往往渗透衣衫,一掀之下带起一层皮肉。
每每这时,叶子都忍不住落泪,心如刀绞。
每每这时,他就会温和一笑,安慰道:“算了,不用管我。没关系,已经不痛了。”
是不痛,还是麻木了?
“为什么坚持到现在?即不寻死,也不反抗,更不求人相助,你这样活着不累吗?!”叶子忍不住咆哮道。
顾荣明显一愣,似意外她的激动,但只一会儿就又恢复淡然:“我是罪人,既然上天愿给我赎罪的机会,那这一切都是我应受的,怎么样都不过分。”
叶子气极,冷笑:“你这是自我作贱,懦夫的表现。”
顾荣不以为意,幽幽一笑,眼中似藏着某种刻骨的情谊:“有人曾许诺过,只要我如此多活一日,他就保证不会骚扰她,还她一片安宁的晴空。”
这个“她”是谁,她不难猜出。而另一个“他”,只略一琢磨便浮出水面,不是现在的刑部侍郎宋刚,又会是谁!
原来,不止大仇得报,就连她现在安稳惬意的生活也是他用命换来的。
原来,不知不觉,她已欠了他许多,而他却早已还清。
现在仔细回想,以她对顾荣的多年了解,当时只有九岁的他恐怕也是被蒙在鼓里,被人利用而已。
不知者无罪,她不该迁怒他。而感情的事亦不可勉强,她不该恨他。
想通所有症结后,她决定要救他!
当慕容昭再次来找到叶子时,见到的就是神情坚毅,一脸坚定的她。
“你考虑好了吗?”
叶子目光坦然,不卑不亢地反问:“你能保证此法一定有效,并不会后悔吗?”
慕容昭摇头苦笑:“我对你如何,你真的感觉不到吗。”而后,正色道,“想救他,最快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借我大婚之机,求父皇下旨‘大赦天下’。”
“所以,你愿意成为我的太子妃吗?”
叶子不再迟疑地轻声回答:“我愿意。”
因为,慕容昭不能在外逗留太久,而叶子也不忍顾荣继续受罪,所以二人快速打点好一切,决定即日启程回京。
临走前,慕容昭陪叶子来到矿场,傍晚时分广场上已没有干活的犯人,但从各处残留的血迹仍不难想像这里的残酷。
“我在外面等你,快去快回,争取在天黑前赶到镇上过夜。”
“好。”叶子接过慕容昭递给她的药箱,转身走了进去。
推开门,顾荣不出意外正在专注雕刻手中的木块,惨白的脸上满是冷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疼的。
叶子将药箱放到床上,毫不客气地收了木块,板着脸教训:“一身的伤还不知道抓紧时间休息,作死吗?!”
顾荣好脾气地微微一笑,摇头:“我所犯的罪,不是这一世能够还清的。所以,我会努力活得久一点,争取在这一世多还一点,这样在来世也许可以得到她的原谅吧。”
叶子鼻中一酸,赶紧低下头摆弄药瓶:“你这又是何必。你也说她并不知道你还活,那你在这儿所受的苦又有什么意义?”
顾荣摇头,轻叹:“我并不需要她知道,这些是我欠她的,我甘愿承受。我只求在下一世,哪怕下下一世能与她重新开始。”再没有这些恩恩怨怨,幸福痛快地爱一场。
看着顾荣眼中憧憬的暖意,叶子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最后一次仔细为他包扎完毕,在离开的一刻,凝望不知疲倦又拿起木块雕刻的顾荣,即使明知他不会听,她还是忍不住嘱咐了几句。
“也许她,并没有你想的那么恨你。也许她,已经后悔了……”
顾荣微怔,疑惑地盯着渐渐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在收回视线时无意中扫到那人遗落在桌上的东西,心中一窒。
叶子出来与慕容昭会合,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土地,毅然决然地上了马车。
“我刚刚去见了这个矿场的头,暗示他我是京城来的,并给他留下银票,他已向我保证只要顾荣不做出格的事,他们在一段时间内不会再难为他。”慕容昭隔着马车道。
“谢谢。”
这声带着哽咽的回答,让慕容昭惭愧不已:“他也是我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