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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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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场诗

    致辞者上

    故事发生在1944年春天

    地点就在忧郁的昆明

    一对沉浸于爱情之中

    难舍又难分的年轻人

    为了祖国的幸福自由

    要忍受两相离别之痛

    世事往往都阳错阴差

    才演出这幕辛酸话剧

    一个妓女爱上男青年

    并为他献出她的生命

    国殃让她活着像死去

    爱情却让她在死亡中复活

    交代过这几句挈领提纲

    请诸位耐着心细听端详

    第一幕

    在一间简陋的老昆明式房屋里,书房中。内置一张床,一个书架,书架上摆放着整齐的书。一张书桌,书桌上放着几沓信笺,像是什么文件。一个竹制笔筒,里面插着几支笔。

    一盏油灯,灯芯正红艳地闪烁着。书桌下面放着一张竹椅。书桌上方开着一道昏黄的窗户,窗台上放着一个烛台,烛台里还插着半截蜡烛。

    陈思成双手叉腰,俊朗的脸庞上显示出几分憔悴。他的眼睛有些红,像熬过夜似的。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书桌旁,双眼凝望着窗外。他的手里夹着一支烟卷,但许久不见他送到嘴边,直到烟卷烧着了他的手时,他才猛然一惊,从沉思中醒了过来。他下定了决心似地,坐到椅子上,铺开纸笺,从笔筒中拿出一支钢笔,疾书。

    陈思成:(旁白)将宇宙缩小到惟一的人,将惟一的人扩展到上帝,这便是爱情。爱,具有灵魂的特质,两者本质相同。同灵魂一样,爱也不可腐蚀,不能分割,不能干涸。爱,是我们身上的火点,永生永世,无穷无尽,任何东西也不能熄灭,任何东西也不能局限。我们感到它一直燃到骨髓,看见它的光芒直达天际。爱一旦将两个人融合为一个天使般的神圣体,他们便找到生活的真谛,他们便成了同一命运的两端,同一神灵的两翼。相爱而分离的人,能凭借千百种虚幻而真实的事物相见。有人阻止他们见面,也不准相互写信,但是,他们能找到无数神秘的办法互通音讯。他们互递鸟儿的鸣唱、鲜花的芳香、孩子的欢笑,太阳的光芒,清风的叹息,星辰的闪光,互送天地万物;世间所有的一切全是为爱服务的,爱有足够的能量委托大自然传递信息。

    春天啊,你就是我送给我的爱人的一封信。

    被人爱,这是多么重大的事情!爱人,是多么更为重大的事情!心充满激情而变得英勇为畏。这颗心除了纯洁什么也不容纳了,除了高尚和伟大什么也不依赖了。高尚而宁静的灵魂,超脱了凡俗的情欲和冲动,俯瞰人间的乌云和黑暗,疯狂和谎言,仇恨和虚荣,狗苟蝇营,高据青天之上,只能感到来自命运深层的撼动,就像山峰感知地震一样。

    晓音,我知道我对你发的誓,我信守。如果我能归来,我已决意和你结婚,共渡一生,但如果不幸等你读这封信的时候,我的灵魂会到你的身边,冲你微笑。

    我像爱我们的祖国一样爱你,我像忠诚于我们的祖国一样忠诚于你,我愿意像为祖国奉献那样为你奉献出我的一切。

    吻你

    爱你的思成

    白龙路76号徐宅徐晓音收

    他把信折好,装进信封,就朝隔壁喊。

    陈思成:蝴蝶,蝴蝶。

    邱蝴蝶:(听到喊声赶紧跑来,那神气快活又殷勤)陈先生,你叫我吗?

    陈思成:别叫我陈先生,叫我小陈或者思成,随便什么都可以。

    邱蝴蝶:那怎么行呢,我还是叫你陈先生好。

    陈思成:随你了。你肯为我办点事儿吗?

    邱蝴蝶:什么事儿都成。没有你我早就不知是什么样儿了

    像我这样一个人,你给我钱,还白给我房子住。

    陈思成:这封信你看清楚啦?

    邱蝴蝶:看清楚了。

    陈思成:拿着,立刻离开这里,明天早上,你把信送到这个地址,白龙街76号徐先生宅,把信亲手交给徐晓音小姐。

    邱蝴蝶:就是她嘛,那个像神仙一样的小姐,我认识这几个字。

    陈思成:快去,千万别出差错!

    邱蝴蝶:那你呢?

    陈思成: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纸包,把它递给蝴蝶)这里有两百块,你拿去吧。

    邱蝴蝶:我不需要钱,我明天早上把信送去还不行吗?

    陈思成:那就太迟了,你现在就赶紧离开,不要再回来了。

    邱蝴蝶:(以为陈思成要赶他走,迟疑地)我很妨碍你吗,陈先生?我会把信送到,也会离开这儿,但我不要你的钱。

    陈思成:日本兵明天就会包围这里,你得赶快走。

    邱蝴蝶:(吃惊地)啊,原来是这样。他们这些坏蛋,陈先生,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怕死,就算死我也和你在一起,我可以帮你忙的。

    陈思成:不行,你得帮我送信,这封信对我很重要。你快点走吧,到时候街道一被封锁,就太迟了。

    邱蝴蝶:好吧,我这就去。(扭头跑开又转回头说)陈先生,我还会回来的。

    第二幕

    在街道旁边一个工厂里,聚集了一大批手握步枪、刺刀的群众,有学生,工人,农民;有青年人,中年人,老年人,还有少年人。大家围在一起听陈思成演讲。

    陈思成同志们呐,自从1932年耻辱的九•一八事变以来,小日本鬼子已经在咱们的土地上横行了十二年了,国家遭殃,生灵涂炭。咱们是一个拥有四万万生灵的泱泱大国,咱们是一个有着五千年悠久历史的民族,只要我们的心里还有一滴热血,我们怎么甘心让别人践踏呀!自从卢沟桥的枪声响起以来,我们已经和小日本打了七年了。去年意大利法西斯不是被正义打垮了吗?希特勒不也已经在苟延残喘了吗?正义终究是要打败邪恶的。而今,全世界人民都团结起来了,法西斯就要垮台了,世界人民就要自由了,中华民族也将要自由了。

    群众:(高呼)自由万岁!自由万岁!

    陈思成:但是我们要更加勇敢,更加顽强地跟敌人战斗到底,要为赢得彻底的胜利、最后的胜利拼尽我们最后一滴血。今天召集大家,就是要把来到咱们昆明的这股日本鬼子消灭掉,保卫春城!

    群众:(振臂高呼)保卫春城!保卫春城!

    有人冲进来,急忙地打断了他们的演讲。

    成员a:鬼子来了

    一阵寒噤像电流传遍了整条街道。接着听见鬼子整齐沉重而急凑的脚步声响。

    陈思成:他们来了!(声音高昂地)同志们,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成员a:大家拿起武器!

    一分钟时间,大家纷纷准备好自己的武器,各自守住战斗岗位。几抹微弱的灯光和几簇鲜红的火炬映照着红旗。日本兵的脚步声起初微弱,既而清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一路持续不断,又沉静又喧闹。突然黑暗深处一声断喝

    成员b:口令!

    陈思成:中华万岁!

    成员b:(断喝)开火!

    街道上一片骇人的爆炸声,日本兵纷纷倒下。那面红旗也倒了,日本兵压住阵脚,停止前行。

    成员c:不要浪费弹药,要一颗子弹一个鬼子。

    陈思成:最要紧的,重新把旗帜树起来。

    街道上又传来日军擦枪管的声音,日本兵又上子弹了。

    陈思成:谁能把那面旗帜再挂到街道上边去?

    迟疑了一会儿,一位老人冲了出来。老人的手臂举着红旗,脚步坚定地冲向街道旁旗杆边,日本兵迅速瞄准了老人。一颗子弹射来,老人颤颤巍巍地抖了一下,他再次坚定地站起来,把红旗举起,竭尽全力将它挂在旗杆上。老人接着高呼“祖国万岁!”一阵弹雨齐射过来,老人壮烈倒下。

    陈思成:为我们伟大的英雄报仇!开火。

    又一阵激烈的枪咆声,双方均有人不断倒下,双方阵脚都开始大乱,渐渐变为混战。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两条小胳膊举起了一杆特大号枪,对准了一个拿着刺刀的日本兵,日本兵惊骇至极,少年将枪托坚决地抵在肩上,对准那巨人射去,可枪没有打响,枪里没有子弹。日本兵得意地露出狰狞的笑容,举起刺刀劈向孩子,未等刺刀碰到少年,那杆带刺刀的步枪从日本兵手中脱落了。他的脑门中了一枪,仰身倒下。是陈思成开的枪,他从黑暗中跳出来,手握双枪,开了两枪,一枪解救了少年,一枪解救了另一个青年。陈思成身手敏捷地打死了几个日本兵,突然枪里没有了子弹。陈思成看见街脚一扇门后有一个火药桶,他扔掉两支空枪,转身冲向火药桶。一名日本兵却端枪瞄准了他。正要射击的当儿,忽然一只手伸过去,抓住枪管并堵住枪口。枪响了,子弹打中了那人的手掌,也许还打中身体,只见人倒下去了,而陈思成却安然无恙。在弥漫的硝烟中,陈思成影影绰绰地看到了这一幕情景。但他来不及细看,便冲向了火药桶。双方继续混战,由于日本兵蜂拥而来,逐渐占了优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暗中传来一声爆吼“滚开,你们这些混蛋,要不然我要炸掉整条街道,大家同归于尽。”

    众人一起朝那声音望去,枪声戛然而止了。日本兵全都惊恐地望着恼怒的陈思成。“你们滚开!”陈思成再一次大吼,说着将火炬伸向了火药桶,日本兵乱哄哄地仓皇逃光了。大家都围住陈思成,一下情绪激昂地高呼:“中华民族万岁!自由万岁!未来万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陈思成:大家冷静,日本兵很快还会再来攻击的,请大家作好准备。

    群众:誓与鬼子血战到底1誓与鬼子血战到底!

    大家纷纷重新准备,陈思成和几个成员四处巡视。

    第三幕

    陈思成四处巡视,街巷静寂无人。乱石堆里有一盏摇曳的彩灯在守卫。所有的街道都是静悄悄的。陈思成视察完毕,正要返回,忽然听见黑暗中有人喊他的名字,声音很微弱。

    邱蝴蝶:(挣扎地)陈先生!陈先生!陈先生!

    陈思成游目四望,不见有人,他跨了一步,要走出街道所处的凹角。

    邱蝴蝶:(竭尽全力地)陈思成先生!

    陈思成听得清清楚楚,仔细瞧了瞧四周,什么也没看见。

    邱蝴蝶:我就在你的脚边。

    陈思成俯下身,发现黑暗中有个形体朝他匍匐地爬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只见一件罩衣,一条撕破的丝绒长裤,一双赤脚,以及好似血泊的模模糊糊的东西,一张苍白的脸。

    邱蝴蝶:(缓了一口气)你认不出我来了吗?

    陈思成:(摇头)认不出来。

    邱蝴蝶:邱蝴蝶呀!

    陈思成:(急忙蹲下去搀着她的手臂)你怎么在这儿呢?你来这儿干什么?

    邱蝴蝶:我要死了。

    陈思成:(惊醒似地)你受伤啦!让我来把你抱到楼里去,好给你包扎。伤得重吗?你哪个地方疼!天哪!真不明白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手臂试着插到她身上,好把她=起来,她=起她时碰到她的手。

    邱蝴蝶:(衰弱地)啊!

    陈思成:我把你弄疼啦?

    邱蝴蝶:有点儿。

    陈思成:可是,我刚碰到你的手。

    邱蝴蝶抬手给陈思成看,只见手心有个黑洞。

    陈思成:你这手怎么啦?

    邱蝴蝶:打穿了。

    陈思成:打穿啦!

    邱蝴蝶:呃

    陈思成:什么打的?

    邱蝴蝶:子弹。

    陈思成:怎么打的?

    邱蝴蝶:那会儿,您没看见一杆大枪瞄准您吗?

    陈思成:看见了,还看见一只手堵住枪口。

    邱蝴蝶:那就是我的手。

    陈思成:(浑身一抖)你真是胡闹!可怜的孩子!谢天谢地,如果只伤着手,还不要紧。让我把你抱到床上去。有人会给你包扎,一只手打穿了,死不了人。

    邱蝴蝶:(喃喃地)子弹打穿手,又从我的后背出去。不必把我移走了。让我来告诉您怎样做,会比外科医生给我包扎得更好。您挨着我坐到这块石头上。

    陈思成照办了,邱蝴蝶的头枕在他的膝上,眼睛没有望着他。

    陈思成:(流泪地)可怜的女人。

    邱蝴蝶:哦!真好!这样真舒服!就这样,我的伤不疼了。

    她沉默了片刻,接着费力地转过脸,望着陈思成。

    邱蝴蝶:你知道吗,陈先生?我当初让你进那园子,简直是捉弄自己,我也太傻了,我把她的地址告诉你,把那栋房子指给你。可是想来想去,我还是应当明白,想您这样一位青年,就应该和一个天使一样的姑娘

    她戛然住口,心中无疑有许多伤心话,都略过去了,她凄然一笑,又说道

    邱蝴蝶:您觉得我长得很丑吧,对不对?您瞧,您保不住命啦!现在,谁也休想从这街道出去,这里全被日本兵包围啦!您也要死了,我就指望这样。可是,我一瞧见有人瞄准您,就赶紧用手堵住那枪口。这简直太怪啦!其实我是想比您先死一步,我挨了那一枪,就爬到这里,没让人看见,也没让人收走,就在这儿等您。您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担心您不会来了。现在好了,您就在这儿,我如愿以偿啦!您还记得吧,我曾走进过您的房间,还照过您的镜子。您是正派人,您给我三十块钱,还白给我房子住,我却什么也你为你做。那三十块钱,你记得吧。那天太阳真好,一点也不冷。陈先生,你还记得吧?啊!我真幸福!大家都要死了。

    忽然她的胸口从撕破的罩衣里袒露出来,她说话时,就用子弹射穿的手捂住胸口上另一个洞,只见洞里不时涌出一股鲜血,犹如拔掉木塞的桶口冒出的葡萄酒。

    陈思成:(声音颤抖地)你不要说话了,你流了好多血。

    邱蝴蝶:陈先生,您真好。那些坏男人都欺侮我,嘲笑我,有时还打我。像您这样的人,一个大学生,真不敢想象,居然会跟我这样的人如此亲近地交谈。

    陈思成的身子动了一下。

    邱蝴蝶:噢,您别走!我挨不了多长时间了。

    陈思成:我不走,我在这儿呢,我就在你的身边,我一直都陪着你。

    邱蝴蝶:这样我真快活。听我说,我不愿意捉弄您。您叫我帮您送信,我办到啦。我兜里还有一封送给您的信。还是昨天的事儿。人家要我投递,我却把信扣住,不愿意让您收到。可是,等一会儿我们再相见的时候,也许您要埋怨我。人死了还会再见面的,对不对?把您的信拿去吧。

    她那有弹洞的手仿佛不疼痛了,痉挛地抓住陈思成是手,拉进她的罩衣兜里。陈思成果然摸到一封信。

    邱蝴蝶:(满意地点点头)她是一个天使一样的姑娘。现在该酬谢我了,请答应我

    陈思成:答应什么?

    邱蝴蝶:(挣扎着抬起头)先答应我!

    陈思成:我答应!

    邱蝴蝶:请答应我,等我一死,你就在我的脑门儿上吻一下——我会感觉到的。(音乐英雄起)

    她的头又倒在陈思成的双膝上,眼皮儿合上了。陈思成眼泪夺眶儿出,在她淌着冷汗的苍白额头上深长地吻了一下。忽然邱蝴蝶又慢慢地睁开眼睛,露出幽眇深邃的死亡之光,说话的声调仿佛来自彼界。

    邱蝴蝶:还有,陈先生,我觉得我早就有点爱上你了。

    她勉颜一笑,溘然长逝。陈思成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泪如泉涌。——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