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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佩玲打来电话，说要准备结婚了，小米很夸张的笑起来
“终于向世俗投降了，”
“没办法，就是他了”
“是哪个呀，”
“就是最后见的那个，”
“他好吗？”
“不知道，但看起来，还不坏。”
“不管怎样，恭喜你。”
“这是不是件好事？”
“天知道。”
秋日的午后有着异乎寻常的平静，仿佛时间停止了，生命失去了重心，人虚虚的，茫然不知所谓。慵懒的小米歪缩在沙发里，细心的剥一只桔子，香味飘浮在空中，和了灰尘的微粒在一束阳光下抖动。
一想到佩玲要结婚了，小米忍不住笑起来。两人是财专的同学，交往频繁，性情相投，很是亲密。佩玲不是女权主义者，也不憎恨婚姻，但多次恋爱的无果却也无可奈何，看着身边的女友个个嫁了出去，心里很是着急。自从她过了二十八岁，家人便达成共识，凭她一已之力是难以达成结果的，于是动员了全部的熟人和关系来给她介绍男友，还拒绝不得。一周三四次的见面，一天见两个，疲劳战术严重的损害了佩玲的审美观，不仅人变得尖刻，连视力也下降了。
“男人都一个样，好色或好钱，我宁可嫁给前者，起码还会欣赏我几年，”佩玲笼了笼卷发，使粉扑子似的脸更突出了，小巧的鼻子，浅浅的酒窝，只是嘴唇嫌薄，太薄了，使整个人带着点戾气，但算得好看的。
佩玲常常会跑到小米家，歪在她家软软的沙发上，诉说诸多相亲的遭遇，小米总是乐不可支的听完，再一本正经的帮她细数男人的优劣。
“哎，你不知道，真是气晕了，这次见的男人整个一人精，是什么业务经理，油头粉面不说，还特贫，太精明了，太商人了，太利益了，他哪是找媳妇，他简直在选购商品。”一边气咻咻的说着，一边使劲的挤着靠背垫，小米抿着嘴笑着，看着她的双手说“指甲油脱落了，你这么不完美，他会要求打折的”“算了，算了，我是明白了，商人重利轻别离，谁找商人谁倒霉。我呀，是找不到真感情的了。”“悲观，天涯何处无杂草，是他们配不上你，”“就你这么想，我爸妈巴不得我早嫁出去呢。你说，要是我不在家，老两口还不闷死，偏偏想撵我出去。”
这番话还没说多久，形势就变化了，都要准备结婚了，小米很好奇，很想看看这位准新郎，盼着佩玲早些来，谁料这通电话后是了无踪迹。
(二)
天气渐渐冷了，树木虽说还绿，只是没了光泽和鲜嫩，摸摸那叶子，脱了水似的，象一个青春即逝的女子，拼命的用脂粉留着一点颜色，遥遥处尚觉美丽，近看便只剩叹息了。即便如此这层绿色在北方的这个时候也是不多见的，已经是十一月份了，听人们说着今年又是一个暖冬，小米便想起电影后天里种种气候的异常，极寒天气让初看这部电影时的她心里结了一层的冰。
星期天对一个已婚女人来说应该是忙碌的，但小米有足够的空闲，丈夫在外地工作，个把月才回来一次，使得这两口之家成了小米的根据地，真正的主人。
简单的吃过午饭，小米站在阳台上晒太阳。多好的天呀，一碧如洗，万里无云，阳光充足却不炙烤，温柔的，体贴的，让人暖洋洋又懒洋洋，心里无比平静。
回到房间打开电脑上网，佩玲的头像在跳动，小米忙过去询问近况
“哪去了，南极科考了”
“忙，忙死了，幸亏我姥姥生了四个女儿，要不是我妈和姨妈帮我处理，我都不知怎么办了，买了一堆的东西，都不知是什么，也不知放在哪。”
“好呀，我们家地方大，可以帮你分忧。”小米笑出声来
“想的好，白天要上班，晚上要收拾新房，对，明天我去拍婚纱照，有时间吗？陪我一起去。”
“明天，星期一，怎么选明天。”
“想啊，星期一人少，冬天结婚的多，不知道呀？”
“知道，冬天日子难过，储备粮不足，留个闲人在家吃饭不划算，不如及时嫁出去，”
“呵呵，亏你想的出，行不行？不行算了，想让你看看我的惊世容颜，还不乐意”
“我真是想看呀，但我更怕看你卸完妆后的样子。”
“呵呵，乱讲。”佩玲发过来一个鬼脸
“日子定了，12月22号，”
“怎么这个日子？”
“找人给算的，说吉利”
“那可是一年中黑夜最长的一天，预示不好呀。”
“嗳，”之后佩玲好久没回话
“怎么了？”
“你说人为什么要结婚？”
“为了人类的生存和繁衍。”
“说正经的。”
小米想了想“害怕孤独吧，地球有六十亿人口，但作为个体我们都是绝无仅有的，我们一出生就注定逃不脱孤独，所以我们便想到借以婚姻的形式来抵抗它，驱赶它，毕竟两个人在一起会比单个人要坚强。”
“真是这样的吗？”
“有时，但不完全，有时我们身边有许多人我们依然会感到孤独。”
“最近我在想，我是不是太仓促了。”
小米习惯的捏捏耳垂说“这事想晚了吧？”
“如果我不结婚会怎么样？”她问
“你父母会很难过。”
“当然，如果我结了婚呢？”
“你丈夫会很难过。”
“哎，我怎么交了你这么个歹毒的女人作朋友。”
“哈哈得我是你的幸运呀。”
“下了啊，我还有事。”两人互道了再见。
小米起身沏了杯茶，看着叶片慢慢的舒展，变薄，变绿，香味一点点的溢出，用舌尖舔了一下，很是熨贴，尝了一口，又不想喝了，用手指搅动着水旋转了起来，杯子里的绿色世界便摇晃，颠倒着，急急地想挣脱出杯子。
(三)
两个星期后，小米在网上收到了佩玲的婚纱照。打开来看时，一时竟辩认不出是她，那宽广的额，修长的眉，含情的眼，丰厚的嘴唇，浮于相片之上的娇美很是让小米感叹了会。佩玲在电话里直询问“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这世上的东西还是假的好呀。”
“呵呵，这是艺术，艺术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呀。”
“改日去见见这位化妆师，很有必要。”
“看看我们那位，还行吗？”
新郎笑容可掬，亲切温和，瘦瘦的，很文气“挺好的，在哪工作呀？”
“好地方，你以后可以找他帮忙，在劳改局。”
“呵呵，真是好地方，我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星期六一起过来吃饭吧，在家里，我全权招待。”
“好呀，我和他说过你了，他也很想认识认识我的死党。”
“我等了啊，不许失约。”
这天醒的很晚，窗帘下摆露出一线光亮，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昨晚看的电影支离破碎的在脑里闪现，悲切的眼神盖不住回眸的风情万种，惨淡的妆容浸染着血红的怨毒，畸形的爱恋，无望的直执，绝绝于人世的自刎把小米的痛苦推上了高峰，长久的哭泣使的今天的眼睛有些微肿，揉了揉眼，抱了枕头赖着不想动，又耽搁了会，才使劲的伸个懒腰起床。拉开窗帘，又是个好天。洗把脸，饭也不吃了，把头发挽起来，打开音箱，放着张学友的歌，边啍唱边收拾家务，还没收拾干净，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佩玲的声音已沿着门缝传进来，打开门，小米故意挡在门口说“拜托，我这门玲不是专给小偷准备的。”见佩玲气冲冲，小脸绷的很紧，不再逗乐，忙让她进来。
佩玲甩了包，甩了大衣，一下陷入沙发中。客厅里的这组沙发是小米精心选的，宽大，松软，米黄色的外套，可爱的动物靠垫，象是一个最宽厚，最包容的朋友一样承载过她各式各样的的情绪，也同样成了佩玲的最爱。小米弯身把地上的衣物拾起来，没吭声，歪着头看着她。
在痛苦的调动了一番脸部表情后，佩玲终于说话了“我发现我还是不适合结婚的，我没办法喜欢他家人，原本是中午过去吃饭，十一点到他家时，他父母和邻居在打麻将，指着厨房说东西都在里面，要我们自己做，我是客人呀，他们怎么能这样，总是不高兴就忍了，要男友作下手，他却去玩电脑，撇下我不管不顾，”
小米皱了眉，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漫不经心的看着墙上的风景画，听着歌者动情的歌唱，渐渐的觉得忧伤，歌声中的那片伤心，那丝绝望，那分痴情，仿佛被掰开了，碾碎了，和着佩玲的唠叨一句句的被编进音符中，每唱一下，心就被牵动一下，如此强劲，让人窒息，让人心跳不畅，让人无奈的想砸些东西，不知该怎样来解脱这伤痛，来摆脱这缠绕心头的忧伤¬——，心里一阵抽搐，她快步走到音箱前，把声音调到了最大“轰”的一声，空气立刻起了波澜，汹涌的恶狠狠的冲向了四壁，反弹回来灌满了整个房间，吓得佩玲张大了嘴，直直的坐了起来，双手捂住耳朵，眼神中尽透着恐惧，小米把声音关小，转过身来，面无表情，佩玲低声问“你烦我，你”“没有，我只是厌恶生活。”
小米把一个坐垫扔到地板上靠墙坐下，抬头看着佩玲，缓缓的说“还记得咱们上学时，冬天下了几天的大雪，学校教学楼后面的小蓝球场，被同学早就踩平了，溜光，晚自习后，同学们都走了，咱们俩在那滑冰，那天的月色极好，月亮弯弯的，黄灿灿的，满天星斗，下面是洁白晶莹的大地，象个童话的世界，美的我们都有点傻，傻呵呵的笑，傻呵呵的想，是不是爱情也象月亮般的迷人，将来的爱人是不是象月光样的温情，还记得吗？一晃近十年过去了，才发现童话只能存在想象中，落在现实中雪花都变成灰尘了，月光都成涮锅水了。哪里曾想到恋爱婚姻是这么麻烦的事，是这么世俗的事，是这么令人厌恶的事。”
佩玲沉默了会说“我没想那么多，只是很害怕，不知未来是怎么样的，结婚是不是女人最愚蠢的选择？”“不知道，应该不是最好的选择。”“我有些后悔了，了解一个人和融入他的生活是那么难。可是，我已经足够老了，你知道的，我已经”小米压抑了声音说“是的，我知道，每个女人都知道，我们就象卷心菜，时间就象害虫，早晚会把我们吃光。”“很羡慕你，你们夫妻那么好。”“我”小米望了望四周，象是确信指的是她自己，才苦笑了下，摇摇头“我们是挺好的，挺好。”
此后两个人都无语，默默的听着歌，感受着太阳的光芒一点点的隐退，一点点的暗淡，两人心中都有莫名的感伤
“我们认识几年了？”佩玲问“十年，比我婚姻生活要长一倍，”“我一直都觉得你是我最亲近的人。”小米笑了笑“当然，”“我甚至觉得我挺爱你的。”佩玲继续说，小米低头笑出声，然后逼近佩玲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也是，因为我们有着深厚的友爱。”两个人都笑起来。小米站起身，轻盈的走进厨房“在这吃饭吧，我要饿晕了，我还没想减肥，”“那我能不能在你这睡？”“可以考虑，你不要和他打电话吗？”“不想，明天再说吧。”
晚饭的时候，佩玲忍不住打开了手机，很快就被男友的声音吸引了过去，佩玲甜甜的冲着小米笑着说“抱歉，不能陪你了，他说要请我看电影。”小米头也不抬，喝着汤“法国的看，美国的不看。”“我们只看国产的，因为我爱国。”佩玲清脆的高跟鞋声沿阶而下，越来越小，随手关上门，卡嚓的一声，便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小米打量着周围，门厅里摆着自己的鞋，餐桌上摊着展开的报纸，厨房门开着，有冷风吹进来，空气里有点香菜的味道，电视新闻里两名披着黑纱的伊拉克妇女在哀哀痛哭。挨个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光亮扫除了大部分的阴影，站在屋内，空间无止的拉长，时间永恒的流逝，小米觉得自己的灵魂和影子一样变小了。
(四)
暖和的天气被一场大范围的降温驱散了，风从四面八方袭来，裹挟了天地，处处是干枯的树枝，飞散的落叶，拱肩缩背的行人。树木褪尽了叶片来求生，人们却要裹厚了衣服来保暖。
小米穿上了新买的羽绒服上街，用了半个月的工资买了一对镂空盘龙的玉雕笔筒，送给了佩玲，并告诉她明个是不能到现场体验婚礼的热闹了，因为是星期一，单位要开例会，但能早退，一定会出席酒宴的。回来时在小区旁边的超市买了些吃食，出门时又折回去买了肉馅，想着明天是冬至了，一定要吃饺子的。拎了两包东西顶着风往家走，路对面是刚拆的旧房子，碎沙土被风卷着，荡起更脏的尘，小米又看见了那个乞丐，大概有半年时间了，一直睡在那，小米从未敢看过他，模糊中他是穿着一双女式鞋的，而躺在墙边的就是他，远远的看了，一动不动，若是他活动着小米是绝不敢靠近的，现在却好象不害怕了，慢慢的过去，把一袋包子放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赶忙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回到家，还想着刚才的事，洗了手，准备择菜，调馅，和面，一通流程忙下来，天已黑了，格外黑的早。打电话给爱人，提示关着机。
风很大，夜也很沉，太阳把光亮更多的集中到了南半球，温暖的海水，高大的棕榈树，古铜色的皮肤，性感的比基尼，人们恣意的挥霍着热量，泼洒着汗水，甚至厌嫌着它，躲避着它，诅咒着它，而我们则躲在水泥钢筋中间，或坐或躺，或打牌，或吵架，或奄奄一息，或打着吊瓶来期待着温暖，一如我们面对死亡时的不耐烦。“这个世界真是荒谬。”当小米坐在马桶上，被百年孤独里复杂的人物关系弄得头昏脑胀时，如是说。
(五)
天气预报没说今天有雪，但天空铅云密布，阴沉的厉害，在排队等公车时，小米看见一群大爷大妈围着两个警察说这说那，不时的指指地下，好象是出事了，上了车，从窗户看出去，那乞丐还蜷缩的躺着，象是被风化了。小米掉过头，抓紧了扶手。
十一点半左右才赶到酒店，远远看见伫立在门口的白婚纱，然后才看清了雪白的脸，小米兜里揣着巧克力，特别为佩玲准备的。佩玲看见小米过来，优雅的挥了挥手中的红玫瑰，朱唇翘起，僵硬的面部随之被牵动，拉扯，挤出了笑容。“一枝冰雪冻梅花，好一位美人呀。”“还笑，我的脚都冰了，”“咦，新郎呢，”“他去里面躲会，一会换我，”小米笑的全身发颤，此时新郎出来了，也是红红的脸颊，红红的鼻子，大家寒暄几句，两位女士躲到了酒店的玻璃门后面，小米忙掏出巧克力给她“谢谢，你最好了，这是我今天吃的第一口东西，我喜欢，”小米回身望了望大厅，人已坐的差不多了，好象没看见多少人开口说话，但却嗡嗡成一片“哪冒出来这么多人？”“不知道，谁知道呢？我冷。”小米拿了件大衣给她披上，她裹好了问“我的妆好看吗？”“当然，象换了层皮肤。”“老天真是待我不公，看样子要下雪。”她又不安的问“大家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笑，”“呵呵，有点，整个婚礼不过是个大的观礼台，男女主角是最滑稽的人。”“你不知道，我刚才还想，追逐爱情，向往婚姻，就是为了这两天的挨饿受冻及以后的仆妇生涯。”小米笑笑，问“后悔了，”“反正以后可以再离，”“行，有思想准备就好，兴许比结婚还要痛苦”“啊，那还是凑合过吧”
外面新郎在招手，佩玲忙吞下嘴里的东西，放下大衣，跺跺脚，精神抖擞的出去，两人笑容满面的迎接着另一拔客人，彼此握手，礼节性的笑着，伸手“请请请，”暖意把冰凉的玻璃都融化了。
小米戴好手套，走到外面，正是下班时候，车往如织，人流涌动，行人都裹严了自己，胖墩墩，各种不同的服装颜色，汇集在一起。路口的红绿灯在薄雾中看得很清，数字一格一格的减退，在等待中人们着急异常。
空中有物质落下，小小的，轻轻的，象尘，不是，是雪，小的还不成形，小的不细心都看不见，已经是寒冬了，是的，今天是冬至，最冷的开始，也是一年中黑夜最长的一天，还是佩玲的结婚日，真希望她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