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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年我十二三岁。那年的夏天,我从没感觉到热,夏风总是从我家后门呼啸而入,从前门悄悄溜掉。那样的夜晚我总是睡的很沉很香。可是,有那么些天,我却总是做着同样的梦:一个幽灵,或者说一个模糊的影子,总是跪在我的床边,眼睛闪着神秘的光,幽幽的注视着我
一个同样的梦不停的重复,意味着什么呢?那天,同样的梦又开始上演,我拼命的睁眼,拼命的挣扎,终于在梦没结束前,我醒了过来,纱帐半开,的确有一个人影跪在我床前,一个我非常熟悉的人影,他手里拿着一根毛毛草只是一切都在一瞬,就象受惊的野兔,他一闪就跑掉了,我楞了很久,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我问妈妈,妈妈说,一定是涛上厕所,又取捷径了,我顿时无语。
二
高中,我去了附近县的重点学校,由于离家远,我又不会骑自行车,经常的就需要人接人送。那时由于黑子哥下学早,又天天不离我家门口,妈妈总是喜欢使唤他去。
暑假,那天可能是天气太好,我款步走出家门,去看门前的梅豆花,扭头之间,就看见了择菜的涛的妈和站在自家门口变了大样的涛,他象个马竿,两眼红红的,象兔子的眼睛。我突然意识到很久很久没见他了。涛发现我后脸一下红了,他直直的盯着我的眼神让我很别扭很不舒服,我不知是走好,还是留好。他好象要对我说什么,来到我跟前,嘴蠕动了半天竟没有说出话。“你的眼怎么那么红?”为了打破尴尬,我没话找话说。可是,他就那样一直看着我,实在是让人觉得难受,我准备走开。
“妈,打死我,我也不去武汉上学了。”猛然的,他开口对他妈妈说了这样一句话,而且非常坚定的样子。
“为什么?不是好好的吗?”他妈妈很惊讶。
“我要送她上学!”他大声说。
猛然发生这样的事,他妈妈不知如何是好,我也也不知如何是好。
三
开学的时候,涛果然死活缠着要去送我,我不依,妈妈却过意不去,说都是邻居,人家好心送你,妈妈这样认为。
很明显的黑子哥也是一万个不愿意。他们很久都没说话了,据说曾不知为什么发生过一场剧烈的战斗。可是,那天,为了送我,他们竟不记前仇,互相之间说起话来了,而且反常的绅士和谦让,空气变的很尴尬,我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然而,那是个清楚又不清醒的时期,我的心似乎飘在远天,飘在白云之上,似乎那些都与我无干。只是,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沉重,我开始恨我自己笨,恨自己不会骑自行车,哪天以后,我开始不愿回家他们却一如既往的坚持,给我送来需要的东西,问我回不回去,把我接回家,再把我送来。
似乎发现了什么一样,也许是大家都毕业了,后来接送我的人不在是孤单的他们两个,而是一大群,他们和他俩一样,都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他们总是一路打打闹闹,热闹非凡,而我却越来越沉寂,越来越觉得和他们格格不入,如果他们不开口和我说话,我就双唇紧闭,一语不发,这使他们很困惑,而我却不愿解释。当然,也有例外,有一次,涛的妹妹告诉我他哥哥谈了对象,后来见到他,我就主动的和他搭了话,我说,听说你有对象了,不知为什么,我的语气和他妹妹一样包含了对他的轻蔑。他却幽幽的注视着我。
“答应我,让我来爱你,我和那个姑娘立即就断。”他双眼如炬,伸手要捉住我的手,可我却给了他惨痛的一巴掌。为什么会这样呢?连我自己也说不清。
四
我高考之后,他们开了个“会”派一个人来叫我。那是个很少有人去的圆形院子,曾经做过幼儿园,他们沿着院子的形状几乎站成了一个圆形,缺口对着门,起先是看不到这一切的,我一走进去就象走进了陷阱,走进了一个包围圈,我觉得一下被孤立了起来,甚至有一种被绑架和挟持的感觉,一种强烈的自卫心理占据了我的整个意识。如果说之前黑子哥和涛是假和好的话,那么现在黑子哥和涛已经真正和好了,他们就象两个首领,非常沉着的交换着眼色,一个说希望我先说点什么,可是我都不知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让我说?说什么?难到要让他们当猴耍?我心里装满了疑惑和敌意,我孤独的站在那里,傲然沉默。“你们有什么资格把我叫到这里来”我心中这样强烈呐喊时,眼已不争气的潮湿了。涛一副憔悴的样子,他嘴蠕动了很久,却没说出一个字。
“我们是癞蛤蟆吃不上你这天鹅肉,可是,可是我真的很珍惜咱们曾经那么美好的友谊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希望还和原来一样”黑子哥阴着个脸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他的眼光一直飘渺在远处。“友谊”两个字一再被他说的很重。没等他说完我就冲了出来,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天昏地暗,我觉得委屈,我觉得从未有过的屈辱,还有说不清的什么东西压抑着我,我冲进家,蒙上被子,痛快的大哭了一场,为这莫名其妙的事情。
然而,让我不明白的是,当我悄无声息的准备远走他乡,上路时,他们默默的在我的身后依然站成了一个大圈,几乎快成了一个圆。直到很多年后,长大的我也收获了爱情,这一切,竟成了我的惭愧!
五
那一年,我的爱情花开缔落,春风满面的我携我的他回家乡。在快到家的一个小站,我们邂逅了涛,当时,他正抱着孩子满脸灿烂的和妻子说着什么,看到我,他就象被什么蛰了一下一样,楞了一下,我心里似乎明白一些什么,就主动上去和他说话。他依然蠕动着嘴,不知说什么的样子,我伸手和他握手,他碰到我的手指时却又宿了回去,低下头不看我却很热情的向我的他让烟问好,那神态,那语气,仿佛我就是他亲妹妹,一副娘家人的样子。后来上车,他安排他妻子陪我们俩说话,他竟抱着孩子去了大后面,说孩子吵。无论他妻子怎么喊他也不过来。他妻子还说他,又不是我们那里的人,这是你们那里的人,你也不陪着说话?我往后看他,他脸色很暗淡,很落寞的样子。很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我曾伤他有多重。
“我知道你,涛他经常给我讲起你,他说你们一起长大,你是他和大家的骄傲”涛的妻子很亲热的和我说家常:“涛,他这人就这样,太内向,太认真,太爱钻牛角尖”语气里透露着太多爱怜和欣赏。听着听着,我就惭愧起来,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我竟一点也不知道他的这些性格。而且,在他的心里竟是这样看我的吗?在很多年以后,又遇见涛,我虽然想对他说对不起,却没说出口。
六
事实上,我和涛他们确实是有很深的友谊的。这些是因为我甜甜的嗓子
我们家门口有两棵很大很大的榆树,我搬来时,涛他们已经在那榆树下玩的有历史了,他们玩的开心的样子着实让我眼馋,那时,我悄悄的走出去,怯怯的扶着墙看他们玩却不敢靠近。
“艳阳天,艳阳天”我那甜甜总不愿停的歌声却四处扩散开来。
“唱的真好听,哪来的小妹妹”他们就这样向我拥来。
涛第一个跑过来,他第一次见我时,就非常喜欢。那时长的胖乎乎的我穿一条炸得象太阳花一样的花裙子,两条很长的辫子被妈妈扎的很高很高,五彩的花绸,象两个绣球坠在辫子下端,整个人象个布娃娃似的。
象发现了新大陆,他们一下子把我围了起来。涛最胆大调皮,他用手摸我长辫子上的五彩花,我赶紧把五彩花抓在手里,生怕被他拽走,他又摸我的手“小妹妹的手软滑软滑的,多象毛毛草呀!”那时,他这样说,我立即把手被在身后,大声喊:不许碰女孩子的手!
可是,到了冬天,我的两只手冻的象两个气球,疼的我只哭,他们就一人拿起我的一只手,或是塞进他们棉袄的最里端,或是捧在手心里,帮我暖。当然,我不光是手怕冻,人也很笨很胆小,走路,我不敢越沟,下雨我不敢过河;春天,满河坡长满了野菜,我想要,却不敢踏进草地里;夏天,莲子熟了,我想要,却不敢下水;秋天果子熟了,我想吃却不会爬树,他们争着牵我过沟,背我过河,满地里去帮我采野菜,游水去给我采莲蓬并做莲蓬项链,爬树去帮我摘果子,有时,他们也会采来莲藕捉来鱼拿给我,因为我笨我是女孩,就这样被他们帮助照顾着,时间久了,照顾我就成了他们的习惯。
那时我象个百灵鸟,整天有唱不完的歌,走到那里就唱到那里,从前院唱到后院,从家里唱到学校,从门口唱到河坡,他们就跟着我的歌跑,有时,该吃饭了,他们也不回家,妈妈做饭,他们会帮着抱柴,担水,洗菜,妈妈洗衣服,他们会帮着晾晒,每次,他们的妈妈叫不走他们时,总是亲热的看着我笑笑不说什么就走了,这样,我们家的饭他们也都没少吃。
那时,涛对我的歌最着迷,他总是捉住我的两只手摇呀摇,我被逗得咯咯的笑时涛就也笑得很开心,我的两个长辫子总是会随他的摇而扫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里,可是,他从不说我,也从不改,还会把我抱起来扛在肩上,或坐在他的脖子上其实,那时,涛就开始暗恋我的声音,暗恋我的手,以至爱屋及乌。
一次,我们正玩,涛的妈妈回来了要他回家,涛就向他妈央求:“把这个妹妹要到咱们家吧!”他妈妈笑,那时我也觉得很好笑。
七
成长是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的,不知从那一天开始,我已经沉浸在学海里,不知知识的魅力超过了他们的亲和力,还是那个年龄段的特殊反映,我在不知觉中已经漠视了他们,渐渐的,我越来越希望证明自己的能力,虽然,他们还象原来一样照顾我帮助我,可是,我心理却越来越忌讳他们的帮助。我意识到我不属于他们这一群。在我陶醉在学海里的时候,黑子哥和涛为我大干了一场,打的很惨烈,我却一点也不知道。因为涛透露了一句关于“爱”的话,为了维护我的学习,大家一致拒他于朋友之外。
可是,涛的暗恋情结却与日俱增,心理还不成熟的他无法忍受相思的煎熬,以至于半夜,他一次次的出现在我的纱帐里,以至于他有一天跪在那里睡觉了可是,那时,他们的打架,涛的暗恋我却一点也不知道。那时,我还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那天发现涛跪在床前,对他这样做虽然很反感,可是,他在我心中一直是哥哥,因此,我并没多想,而涛为了此事,却背起了沉重的枷锁,他不但无法面对我,而且,他怕我告诉其他人,他为了说服他自己,不得不远去他乡。
八
很长时间过去了,暑假,我们再见面,他想对我说些什么,可是,我很不喜欢他的眼神,那眼神不再清纯,除了歉疚外,那眼神火辣辣的,里面还有一些说不清的幽暗复杂。我不愿意和这样的眼神接触,可是他就象是我的亲人,我没有办法不理他,因此,我把目光投向别处,没话找话堂塞,他把我这样的表现判断为受了伤害,因此他决定为我做点什么,为了赌罪。那时他早已知道我需要人送,因此,就当机立断做了决定。
然而,我根本无暇理会他的赌罪,以及他们这一群人,我的心总是飘在很远,要么想着某个难题,要么默背着什么,每次,涛射过来的眼神,我都把他漠视在视力以外,即便大家有什么话题问到我头上,我也就是很简洁的回答而已,我不懂他们为什么从不谈学习,对前途也没有忧虑,他们总是以他们的方式来帮助我,就象小时侯,从来也没有给我商量过,而实际上,那时我是越来越忌讳和男孩子处在一起,因此,每次他们送我接我,我要么扬头看白云,要么低头思索,见人就藏起脸,生怕人看到的样子,还没到学校,我就下车了,总是一溜烟冲进学校,就把他们丢在脑后不管了,当然,这样的时候也有对大家的歉疚,因为那时我对自己的学习成绩是充满信心的,心中有一种预感,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他们,要离开这个地方,而他们对我做的一切我很难回报,因此,他们每多送我一次,我就觉得欠他们多一点,我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回家,到学校后拼命的学习。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意外的是,高考我们班竟全军覆没,这简直是对我的致命打击,我一下被这个事实击垮了,难道一切的努力都是那样的无力吗?我无法理解这个问题,尽管班主任被判刑的消息一再的传入我的双耳,却传不到我的心里,一切都已枉然,以我的脾气,我根本不愿意再复读,何况家庭当时的情况也不允许,我只是觉得无力,无力,无力,当我情绪处于低谷时,我曾一度沉沦。
夕阳下的河坡,河水波光粼粼,我茫然而迷惑的看着一个浑身肌肉鼓胀的小伙挥舞着双臂把水打得粉碎,看着,看着,我的心开始激荡了,我觉得被一种力量振奋了,当他向我走来,我伸出了手,我把手轻轻的放在他鼓胀的胸肌上抚摩着抚摩着,仿佛就象在做梦,在他浑身颤抖里,我似乎象喝醉了一般,觉得浑身是那样舒展很遗憾的是醉总是短暂的,很快我就清醒了,以至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除了我自己外,没有人指责我的这种行为,乡亲们都以宽容的心态来理解我,于是,踢着门槛说亲的如潮水,我在一个痛苦中没有解脱又陷入另一个痛苦,因为,我对找对象的事非常反感,也从来还没有想找对象的事,那时,我的这一帮从小玩大的朋友们也夹杂在这潮流中,这让我开始仇恨他们,认为他们一直以来都是别有用心,于是,我决然的拒绝了和他们的来往,和他们不再“说话”
那是极短的一段混沌,他们都为我担心,怕我走极端,尤其是涛,他把这一切都归于他的那一年的过错,因为,我从来也没有表示“原谅”他妹妹曾经这样向我叙述,因此,他寝食不安,因此,他常常把自己当成罪人,可是,由于他的内向和我的冷漠,他不敢主动和我说话,他怕再一次的伤到我。我知道他在谈对象,就象抓住了他可恶的把柄,那天我见到他我就主动的和他搭了话,我说:“听说你有对象了。”那是一种讥讽,也是一种解脱,因为,在我落魄的时候,他让他母亲充当了说亲的“先锋队”这使我有一种一直被恶魔缠着不能解脱的压抑感,当然,他有对象了,我也就“解脱”了。无数次的,他无意中泄露出的那种眼神,对我都是一种沉重一种折磨,潜意识里,我一直在挣脱和逃避。
涛对我说:“答应我,让我来爱你!我立即就和她断了。”那是他最后一次赌罪。他想解除我当时的痛苦。我已可以看明白。他当时其实注视我很久,眼神里满是心疼怜爱和责备,他已长成男人,一个相当英俊的男人,他高大的身躯就象个山挡在我眼前,他敞开的衣服几乎把我包在了他怀里,我感觉到了他的体温,也看到了他的结实的胸肌,他呼吸的热气就吹在我头顶,可是,我却看向很远的地方,他说:“是,有个姑娘在追我。”见我不做声,他又说:“答应我,让我来爱你好!我立即就和她断了。”虽然我没有反应,可他却很动情,他来捉我的双手,那时,愤怒涌满了我的胸膛,我把一切委屈和不满全都集中于掌上,痛快的给了他一巴掌,从此不再理他和他们。
可是为了让我从消沉中走出来,他们却暗自的做了很多努力,是的,同样的没和我商量,依然是按他们自己的思路,他们帮助妈妈干活,他们悄悄帮我联系其他好的学校,他们帮我凑齐了复读的的学费,那天他们“开会”其实是为了说服我去复读,可是,我没听完,我不知道一群男孩把一个女孩喊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会有什么好事,我也从来没有去想他们的感受以及那一巴掌对涛的份量。
这一切,在我走之前,他妹妹都告诉了我,可是,临走,他们就站在我的身后,我执意的却没向他和他们说一声对不起,如果说那时是因为懵懂无知,而没为友谊说应该说的话,那么后来的邂逅,我的难于张口,完全是由于我的自私和虚荣。为此,我曾无数次的批判过自己,也曾无数次的忏悔,成长的过程中,谁有没有过错呢?
今日回首,事实是,上苍在我周围安排了一群良善的朋友,而我却没有好好珍惜。虽然,那一巴掌是那个时期不成熟的产物,可是,许多年过后,我却不得不惭愧,忏悔,无论他及他们方式对与错,那必然是他和他们的一片善意,或爱意,我对他们自始至终的默默帮助和友情,徒有愧疚和烦恼,却从没有想起感激和珍惜。
当然,这一切已无法说于那时,那时早已过去,而此时,我特写此文,为他们曾为我付出的,为他们为这份友谊做出的努力,为了我心中的惭愧,为那无法忘怀的友谊,也为惕厉来路,来路还很长,我将时时感激时时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