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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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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下个不停,持续了几天,由绵绵细雨转为倾盆大雨,落在窗外的数棵芭蕉叶上,淅淅沥沥,振耳难眠。

    她掀开薄被,下了床,将窗子合闭,隔开恼人的雨之奏鸣。

    她拿起书桌上的水杯,杯底朝天了,一滴水不剩。她反身开了房门,一道玻璃掷地碎裂的清脆响声在广阔的空间里传开,她震了一下,午夜雨点,声音来自何处?

    成扬飞没有半夜起床找东西吃的习惯,她也好一阵没见他带女伴回来,不会是第三人,声音较似源自厨房,难道厨房的窗子忘了关,隔墙邻居的那只暹罗猫跑了进来,打翻东西了?

    她不加思索,小跑步奔至客厅,还未踏进仅余夜灯照明的厨房,严峻的喝止声破空而来——“站住!”

    她扳住门框,煞住冲势,微弱的光线下,一个男人背对着她,蹲在地上,捡拾着玻璃碎片。

    他上半身赤luo,背上隐约闪着一层薄汗的光,非常谨慎地的将其余碎粒扫进垃圾桶内,再以湿布抹干地面,收拾得有条不紊;但起伏的背脊筋肉,和紧绷的手臂血管,散发出隐忍的讯息。他起身洗了手,才转身面对她。

    “成医师,没事吧?”

    她骇异地退了一步。他看起来很糟,平时服贴整齐的短发稍乱,灰败的面色上有汗液淌下,眼眶泛着红丝,眉间皱得很紧,高大的身子有摇摇欲坠之势。

    “没事。我在找东西,打破了杯子了。”话彷佛是咬牙切齿说完的。

    “你想找什么?我帮你!”她走近他。

    “不必!药没了,我以为这里还有一些。”他僵直着身躯走出厨房,步履不似平时踏实,他扶着墙,肩背起伏得异常。

    “成医师,我那里有,你等一会!”她叫住他,飞跑回房,从抽屉拿出一排止痛丸,又疾跑回他面前,交到他手里。

    “你怎么知道——”他眯起眼,低哑着问。

    “你看起来很痛。我只有这一种,暂时用用看行不行?”她关切的问。

    药是张明莉先前让她术后麻药消退后止疼用的,她只吃了两次就没再动过,他的情况似乎超出她数倍,和工作时的镇静判若两人。

    “我替你倒水。”她跑进厨房,顺手用自己的杯子盛满水,从他手中取出四颗止痛丸,递到他唇下“这样够不够?”

    他楞楞看着手心中的药丸,捧起她的掌,就着她的手将药倒进口中,一口饮尽满杯水,用手背揩去唇角的水渍,疲惫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越过客厅,他蓦地蹲下,攀住沙发,拳头抵住额角,低喘着气,似在隐忍突发的不适。

    “成医师——”她跟过去,低探他的脸“怎么了?”她扶起他在沙发上坐好。

    他的面色由灰败转红,气息越发粗重,陡然攫住她的肩,血目厉瞪她,鼻尖几乎要碰着她。她伸手摸向他的额,火烫的热度使她立即缩手。

    “别碰!”他发出低吟,一手推倒她。“回去!我待会就好,别在这碍事!”

    她爬了起来,没说什么,不放心地边走边回首。回到房里,匆匆拿了脸盆和毛巾,再奔至厨房冰箱取了冰块,放进盆中盛了水,重回他身畔。

    “你在干什么?”他吃力地抬起头,带着欲爆发的怒气“回去!”

    她将毛巾在冰水中浸湿,稍拧吧后,折叠好,贴在他额上。

    “你——”他愤怒地捉住她手腕,欲拍落毛巾;她抵住他,不为所动。沁凉的水气趁机渗进皮肤,冷却了灼烫的疼痛,不适霎时减缓。他暗吸口气,大手从她的腕臂滑落,不再阻挡她。

    他闭上眼,斜躺在扶手上,长长吐了口气,剧烈的呼吸开始平缓。她再次浸冷毛巾,贴在他额上,轻轻问了句:“你还有哪里疼?”

    “脸。”他重重迸出一个宇,语气嗅得出异样的懊恨。

    她小心翼翼将毛巾移置颊上,用自己冰凉的手掌贴在另一侧。他半阖着眼看她,暴跳的眼神因面庞上的凉气而熄了火,整张脸的细胞释出的疼痛张力徐徐减弱了。

    “好多了没?”

    “嗯。”视线仍停滞在她面上,以及她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重复拧毛巾、贴脸、揩汗的动作。

    “脸为什么疼呢?”她表情并不特别波动,用湿凉的十指覆在他两颊,近近俯看他“你生病发烧吗?”

    “雨下太久了,除湿机坏了。”他呓语着,气息萎弱。他闻到了她长发的香气,发尾垂躺在他luo胸上,幽淡沁鼻。

    “喔,这样。”大概和隐私有关,不愿意回答,随口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搪塞,她不再多问,移开了手。

    “别停!”他吃力喊。她急急捧住他的脸,不敢任意放手。

    手和冷毛巾交替覆在他面颊上,他不再出声,呼吸己规律稳定,两眼阖得密密的,止痛药或许同时产生了作用,使他昏沉入睡。

    她的手渐感酸麻,但稍一停,他便敏感的转动头部,似要睁眼,她不得不换盆冰水,继续敷着他的脸。一个小时后,她的十指尖麻木了,眼皮如铅重,意志力仍驱使她机械化地抚着他的脸。

    良久,毛巾坠在地板上,她的手从他面颊垂落。

    雨声持续入耳

    “方楠,方楠——”

    催醒动作加上不停地软语呼唤,她不耐地攒眉,往怀中坚实的温热磨蹭,希望干扰自动消失。

    “方楠,起来!你怎么睡这儿?”声音附在她耳际,甩也甩不去,她认命地掀开一半眼皮,张嫂的胖圆脸在上方瞪着她。

    她眼皮掀闭十几下,终于神识回复清明状态,冷不防惊跳起身,和张嫂面面相望。

    “你和成医师,一整晚睡在这?”张嫂诡异地压制嗓子,眼珠瞄向沙发。

    她征怔地跟着望去,成扬飞斜卧在沙发上,俊秀的侧脸向外,睫毛下有微青的暗影,瘫睡得极熟,胸膛留有她趴睡其上的一圈红痕。他经过一夜痛楚的消耗元气,还未能醒来。

    “我——不知道——”她整好凌乱的头发,拉平歪皱的睡衣下摆。她太大意了,竟跟着睡熟了!

    “快叫醒成医师,他今早有班啊!”熟悉他的作息,张嫂提醒着。

    “噢,”她不知所措的捏着衣摆,为难写在脸上。“成医师昨晚很累,能不能让他休息一天?”她小小声地征求同意。

    成扬飞昨晚的异状似是不为人知,她不能口没遮拦。

    “很累?”张嫂古怪地再次打量衣衫不整地两个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接着,满手的生鲜果菜朝地上一摆,拽起方楠往厨房钻。“这个”

    方楠等着迟迟不到的下文:心思转到沙发上的男人身上,她朝外望了一眼“张嫂,我想替成医师拿件被盖上,有话等会儿再说——”

    “等等!”张嫂拦住她,费力搜索着有限的表达辞汇,脚一跺,表情是下定决心的凛然“方楠,成医师虽然人不坏,他对我也有恩,可是我不想昧着良心说话,你得多考虑清楚。和他来往的女人最多不会超过半年,他心思根本不放在女人身上,你年纪轻轻,我担心你吃亏,他可不会和你有了关系就定下来的。”

    是这样啊?那么他心思放在哪里呢?

    她歪了歪头,没有问出口,像聆听到意想不到的秘密,顿一顿,哑然失笑“我不会要他为我定下来的,我麻烦不少,他秘密不少,在一起太辛苦了,谢谢你的提醒。”

    张嫂一呆,不确定她话的虚实,继续强调“除非他突然转性了,否则我还是不看好你们,尤其是——”咬咬牙,方楠晨起的呆相让人忍不住想棒喝一顿。“上次钟小姐也以为和他不会有问题,结果呢?他们好的时候我也见过,有一次周末早上我进屋子里,到处没看到人影,以为出门去了,原来两人在游泳池边济一张躺椅睡着了。”

    这样啊?原来张嫂目睹过许多粉红色画面。和成扬飞结成正果是女人不可能的任务之一,还好,她没许过这个愿!

    为免越描越黑,她决定不再附和这个议题;再说,恐怕张嫂也不会相信她,成扬飞纪录辉煌,多她一笔也不奇怪。

    她颔首“噢,真是辛苦你了,他应该节制一点的。我看,我还是叫醒他好了,他这样痒眼的睡在客厅,你进进出出的确不大方便。”她说着疾步走回客厅。

    沙发上空无一人,只留凹陷的躺痕,他不见了。

    仿佛回应她内心的疑问,背后楼梯响起有节奏的厚实足音,她回过头,衣装整齐的成扬飞精神奕奕地朝她走来,一手正扣着袖扣,面色正常,唇角挂着浅笑,昨日困兽般的挣扎恍如一场异梦。

    “我到医院去了。”他打声招呼。她头发蓬乱、目不转睛的憨相令他莞尔。

    “你没事了?”她怔问。

    连续几天的雨在清晨停了,金黄色的大片光线在室内移转,他有型的侧脸在阳光里更形生动,没有一点毛孔的皮肤看不出问题的端倪。

    他在她面前站定,静思片刻,俯首趋近她轻声道:“方楠,我没事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不会说出去吧?”

    她用力摇头,暗自庆幸没有对张嫂随口道出昨晚的事。

    他满意地笑了,轻触一下她右脸上的美容胶贴,看着她的唇道:“你回去再睡一下吧!下半夜都趴在我身上不好睡吧?”

    她两眼惊呆,未回过神,他含着笑声走出去了。

    她手掌扶着前额,想了又想,还是想不起来,张嫂进门看见他们的那一刻,她到底是以什么方式和成扬飞挤在一张沙发上的?

    她一点一滴撕去胶贴,抬高一侧面庞,在镜中端详自己。

    一条较旁边肌肤颜色深的粉红色愈合细痕,斜歪在右颊,虽不致于惹人嫌恶,不粉妆却掩饰不了。她指尖感触了一下,算得上平整,但要说完全不碍眼是昧着良心的。

    终究还是感到梗芥在心了,能云淡风清是圣人才做得到的事,她移开视线,甩头进入淋浴间。

    换好泳装,走出更衣室,戴好泳帽。大专杯泳赛的参赛队员三三两两在池畔做热身运动,一瞥见她加入行列,登时目瞪口呆,忘了下个动作。

    “呃——方楠,”队长大头从旁边冒出,不掩惊异地搔着招风耳,把她拉到一旁耳语。“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真的要小心,上次是背,这次是脸,我看那些歹徒肯定是锁定你了,你确定你不会有危险?”他问得很含蓄了。

    他和她因游泳结缘,两人并不同系,学校不特别重视运动会,没有足够的热情,游泳队成立不了。

    方楠行事低调,因为手头紧,打工时间居多,平时很少有余裕时间参与学校活动;冷淡而心不在焉的神情少有笑颜,除了游泳时的奋进,没看她对学校哪件事积极认真过。短短两个月内,她负伤两次,这次还在女人最在意的脸上,方楠本来温和好相处,常怔怔发傻;现在多了条怵眼疤痕,狠劲突然俱足,他很难不怀疑,她私底下和什么人结仇了。

    “不会的,我比较倒楣罢了。”她腼腆地摸摸脸。“月底的比赛,我是不是不能参加了?”

    “唔——”大头盯着她脸瞧,斟酌的神情。她缺席集训三个多星期,比赛在际,不得不剔除了她的名单,今天一瞧,他陡然有了新的想法。“你有一段时间没练了,我不确定你能不能参赛。这样吧,今天再计一次秒数,如果成绩还行,个人赛就报上你的名字。”

    那条疤到时情商方楠抹深一点脂粉做效果,一站上泳池畔,对手肯定心虚了一半,让我方先声夺人。

    她一听,笑得一脸灿烂,兴奋不已地腾跳。他突然莫名心跳一下——很少表露心绪的方楠,露出赤子笑容时,竟有令人怦然心动的因子!他头皮搔得更厉害了,结舌道:“不不过,你最最好不要再受伤,到时换人可来不及了!”

    “不会的,不会的”她笑着保证,很快又回到队伍。队友见她爽直大方,都收起了异样的目光,装作没那条疤的存在。

    她唇边一迳挂着喜笑,能参赛不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但能掌控一件事而将它完成的感觉如此美好。她很少有衷心渴盼的愿望能顺利达成,今天这一桩,起码是她心爱的活动之一,她享受这种全力以赴的美好,她不需轻言放弃它。

    她伸展着四肢,踏实地做着每一个步骤,五分钟后,眼前的波动水面浮现了一双若有所思的美眸,含着穿透力不放过她。

    她迅速眨动眼皮,无论视焦如何转移,那双眸子就是历历在目。她停止了热身动作,注视着水面。

    她再一次告诉自己,那双美目的主人,是她该放弃的,一丝幻想也不能有。

    她并拢的脚尖一蹬,抬起双臂,弧形跃入水中,驱散了幻影。

    他从张明莉手中接过药瓶,放进公事包中,头未抬道:“谢了。”

    张明莉止不住必切,脱口问:“最近疼得更厉害了?”

    他不置一词。她指尖说着就摸上他的脸,他格开她,面有不悦“别动手动脚!”

    她知他忌讳甚深,不以为忤,接续问:“你的情形,得让爹地知道,他让你吃的药是不是有问题?你老吃高剂量止痛剂抗痛不是长久之计。”

    他应了声,眉峰轻蹙。“他行脚到何处都不清楚,怎么让他知道?再说,只要不下太久的雨,我还能忍受。”

    “如果是这样,你回美国去吧!”她看着窗外“梅雨季湿气重,很难不受影响。”

    “还不是时候。”眉目紧皱“这是他当年预期会有的情况之一,我想看看,能不能有转机。”

    她忧心问:“你在等什么?”

    “”他抿唇默思,长睫覆住深眸。那是唯一她获知他心念的窗口,他的表情,总不真实。

    他直起长身,语气低缓“明莉,你想,我找得到一个不需要我这张面具的人吗?”

    她哑然,直到他离开,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清脆的打水声持续不断,终于穿越梦境,扰乱了他的安眠。

    他聆听了半晌,没到窗边探望,直接下了楼,穿过厨房,站在泳池畔俯瞰水中。

    那是标准的自由式泳姿,速度一贯地来回前进,她踢腿十分有劲,水花轰轰地在水面移动,几点水滴弹上了他的脚背。

    终于,她在此岸嘎然而止,两手攀住栏杆,气喘吁吁地上爬,两脚一沾地,见到盘胸而立的他,错愕地瞪眼。

    “半夜两点钟,你又作恶梦了?”他拂去她眉睫上串流的水珠,不似责备。

    “对不起,又吵醒你了,我以为两点了,你应该睡熟了。”她歉然地除去泳帽,胸部仍在喘伏。“我在为运动会练习,前阵子休养伤口,生疏了一段时间,现在想办法补回来。”

    他暗讶,为了一个小小比赛,她竟如此卖力!“为什么不白天练?你该多休息。”

    “白天太阳太大,对伤口的复原不好。”她笑笑“成医师,这是你的吩咐啊!”他微怔,发现她脸上已没有了美容胶贴,幽微的后院照明灯下,那条细疤仍能轻易辨识。她仰高脸,不躲不避,他掌指托住她右颊,拇指划过那道粉红色疤面,张明莉的巧手的确不容小趋,那已是余留下来最轻微的疤痕了。

    “擦些淡化色素的药,慢慢就看不清了。”他轻声安慰。

    手掌没有松开那湿滑的颊,反而两手一起捧紧,渐渐拉近彼此距离。

    “成医师,”赶在上方的唇降落前,她启口了。“别再送花给我了。”

    他僵滞着,黑瞳里是她坚持的神情,他并未恼怒,只轻掀唇“为什么?”

    她一字一字,清亮地说着,没有半点含糊。“你的纪录里,不需要再添加我的名字,我是其中最不起眼、最不被记忆的一个,无论你选择我的理由是什么,我都不会当真的。”

    “你是最亮的一个,我最想要的一个——”

    她有力地截断他“你不怕林大哥眼中的我才是真的我吗?也许我真是如此恶劣,连自己都不自觉,你这样很冒险——”

    他摇首“这一生,每个人都在冒险,差别在大小,没有人可以预知抉择的结果,我相信自己眼中的你。”

    她微微动容,吸口气后道:“成医师,你看清楚,我是一个普通的、从不做过多奢求的女生,从我六岁踏进方家那天起,我就明白,唯有如此,我才能平静地长大。我的生母改嫁了,方家是我不得不的栖息地,父亲的原配恨我,是理所当然,我不可能在她身上要求她生不出的母爱;她疼姊姊和弟弟,是一个事实,林大哥说得对,我不能再求更多。爸爸不顾一个家裂解的可能,把我带回家,已是妈能容忍的极限。一直以来,我已经习惯了不能拥有最美、最珍贵事物的感觉,那是我的命运,你不能打破这一点。我是一个很普通的木匣子,盛不了太贵、太亮眼的星星,一旦摔着了,碎了,星星若回到天上,我就再也恢复不了原状了,我不能承受这种事发生。成医师,你瞧,我这只木匣子,背腹都损伤过了,怎么能接受你这颗星星?”

    他微笑,淡然的表情出乎意料。“星星吗?我是一颗假钻罢了,哪能配称星星?我以为你并不以貌取人。”

    “你的人,由里到外,都是我忘尘莫及的,把你交给我,我会烫手的,真的。”她咧嘴,白齿闪闪,却笑不由衷。

    “方楠,你在怕什么?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这些有形的条件,你一提再提,是真的觉得自己配不上我,还是因为我那些浅薄的感情纪录,令你根本不把我放在你的选项里,而编织这一堆理由?”他语调略沉,锁住她每一秒神色变化。

    她眸光疾闪,偏低着脸,轻描淡写道:“如果你快乐,我对你感情的选择没有意见;再说,我连恋爱都没谈过,怎能明白你的选择?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不是吗?”她保持浅笑“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不该一直赖在这里,我快毕业了,找到全职工作后,我会尽快搬出去。我都先预告了喔,没有让你措手不及,你可不能去找林大哥的碴,我带给你的所有麻烦,都要慢慢结束掉。”

    她说完,下挪的视线只看得到他的喉结,牙齿紧扣着内唇,身上的水气在夜风中蒸散了,湿垂的发黏贴着颈背,不是很舒服,但面孔紧扣在他双手里,她动弹不得。

    “如果,你说的都是由衷之言!就看着我,不用怕。”

    她顿停片刻,吸口气,抬眼相对,重新落入他的凝视中。

    “你从小到大,试过把一切防备放开,单纯的享受眼前的、手里的美好,就算只有五分钟也不要紧,在那小段时光里,全然的,置身在拥有的喜悦里吗?”他问。

    她倾着头思索,小脸像躺在他手心里。“唔——印象深刻的是,小三时,有一次妈带回来一个没拆封的娃娃,漂亮极了,是陶瓷做的脸,丝缎蕾丝缝成的宫廷礼服,我一见就忍不住爱上了。那阵子,姊姊参加钢琴比赛得了第二名,虽然隐约知道是要送谁的,还是忍不住啊!”她喟叹着“我趁妈去接姊姊下课回家时,把外面的透明塑胶盒拆了,拼命摸着、抱着,像是属于我的一样,我开心得头都晕了!那短短的时光,真是难忘,我的心跳得快蹦出喉咙了,我从没那样快乐过,到现在都没有。”

    她眼里闪着泪光,不再说下去。那段快乐,结束在一个猝不及防的耳光里,从此,抑制想望,成了她的习惯。

    “你没能拥有那娃娃,但是你没有忘记过那个快乐,对吧?”他低柔着嗓子。

    她点点头。她也没能忘记紧接而来失去的痛。

    “方楠”他圈住她,拥纳潮湿的身躯入怀。“从这一刻开始,把一切都放开,别管时间延长到何时,就这段时间,你想起的,是无法取代的快乐,是我带给你的,谁都夺不走。”

    她很快摇头“我不能——”

    “你能!”他低下头,唇印上那条微痕,沿着痕身移动,像是用吻补缀有了裂痕的娃娃,温柔而投注。

    “成医师?”她凉湿的颊被他软热的唇熨暖,一阵悸动电流窜过身体,她紧张地揪住他衣角。他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不在乎那道疤痕?

    他的吻最终落进她的唇间,一点一滴深入、探取、纠结;有力的臂弯扣紧她的薄腰和luo肩,几乎没有缝隙地与他密贴,泳衣上的湿意染上他的棉衫。他间歇的叹息传进她耳里,彷佛得到星星的是他。

    “为什么?”她不断地在他唇边问,呼吸开始加速。“我不爱你,我不爱你”她加重口吻,踉跄退后,藉着那重复的四个字强化心念。她不爱他,现在、未来都不可能。

    “你骗自己骗习惯了,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感受了。”他垂视她,洞穿她眸底的伎俩,体谅而不尖锐的。“方楠,我却爱你,在你用刀划下脸的那一刻,我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不想放开你了。”

    她热泪瞬间涌眶,几乎不能自持地倚在他圈起的臂肘上。那简简单单的宣示,却像陡升的海潮,向她席卷而来,她头一次,如此接近诱惑,而不能反身逃跑,她闭上眼,不去承接那亮如灿星的注视。

    她咬住牙根“你不能这样,你在诱惑我,你——”

    “我在说实话,不是诱惑你。”他抚摸她肩后湿软的长发,手指穿过发丝,按捺在背肌微凸的肉纹上,颤栗向四肢百骸传递,她猛地睁开眼。“你身上,留下的这些印记,都是为了我,为什么要强迫自己无动于衷?”

    “成、扬、飞——”她喃念这个名字,笑与泪一起涌现。

    她想着如何与这个男人相遇;他如何带着她回家;他始终站在她身后,抵挡一切伤害;她用闭锁和疏离的心抵抗爱上他的一切可能,怕求不得苦

    “我就尝这一次,一次就好,过后,不要再说这些让我着迷的话,不要让我变成不能餍足的女人。”

    她踮起足尖,吻住他,脑海在旋转,身体的热潮在攀升,每一次热吻、每一寸接触,都在勾动那掩埋日久的狂焰,毫无阻挠地引燃窜烧,将她软化。她惊异地发现,她对爱的渴求,被他吸磁般地倾倒而出

    她真的骗了自己这么久?这是他用柔情说服了她?

    他的吻落在颈项锁骨上时,她望见了夜空一片繁星闪耀,并且一看再看,把景像映在脑波里,连同他的抚触,就此深镌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