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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五月初的一个傍晚。
初晴兴奋地伫立在国中的校门口外,等待著就读升学班的姊姊下课。可爱的苹果脸上,春风满面。
“款,你今天不是不用留画室吗?怎么这么晚了还待在学校?”微雨背著沉甸甸的书包走出校门。
“小雨,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喔!”初晴笑得合不拢嘴。两姊妹并肩走在校外的木棉道上。
“什么事啊?瞧你这么开心,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吧!”微雨把手提袋交给了伸手要帮她提的初晴。
“你记不记得我上回参加的那个国际青少年杯的年度美术比赛,就是以菜市场为主题的那一幅?”
“记得啊,你画-位卖菜的老婆婆嘛,有消息了?”
“当然有喽!”初晴双眼笑眯成一直线。“我获选十大佳作奖了,是世界级的十大佳作耶!”
“真的吗?”微雨也跟著心跳加快。“好棒啊!”初晴点头如捣蒜。
“是真的。而且还有奖学金一万美金哦,再加上一面精美的k金奖牌,和一张来回机票。”台湾飞巴黎的耶!初晴高兴得眺了起来:“哇!超兴奋的。”
“真有你的,这么杰出,不愧是我黄微雨亲爱的妹妹。真羡慕你,哪像我对绘画实在是一窍不通,画得跟国小三年级的差不多。”微雨丢下书包,和妹妹一起手舞足蹈,丝毫不在意路过行人的诧异眼光。
“还有”初晴跳得有些喘了。
“还有其他教人兴奋的事啊?”微雨拉著妹妹的手。
“嗯!”初晴左手比了个v字型。“‘达尔高中’美术资优班的甄试,我幸运过关啦,只等最后的面试了。”
“国际美术比赛和达尔高中,都已如你所愿了。嘿,是不是该请客一下呀?”微雨开玩笑道。
“我已约了一票美术社的朋友到泡沫红茶店庆祝,就等你一同去会合。”初晴拉著微雨,疾步赶赴约会。
就在初晴满心欢喜期待中,面试的日子终于来临
那一天,初晴特别起了个大早。梳洗完毕后,她赶快整理好事先已准备妥要带去面试时评选的作品。
“晴晴,要不要妈陪你去面试啊?”黄曼伶刚打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强打起精神来问道。
正在系鞋带的初晴,抬起头回话:
“老妈,忙了一整晚,你也累坏了吧?我自己去就行了。况且,还有其他同学和老师作伴,你不必担心。”
“喔!”黄曼伶打了个呵欠。“那加油喽!
“等我的好消息吧!”初晴拎起两个装画的圆筒,信心满满地离开家门。往梦想的目的地起飞。
总算是轮到了初晴面试。她紧张地端坐在主考官们面前,放在腿上的双手,正忐忑不安地绞扭著。
三名主考官交头接耳,在讨论著初晴的作品,以及笔试、术科的成绩,当然还有学生资料
他们时而微笑、时而皱眉,吱吱喳喳讲个不停。
最后,由一位秃头的中年男子,代表发言:
“黄同学,我们仔细研究过你的作品,果然是潜力十足。只不过本校向来学风端正,十分重视学生身家”
秃头男子隔壁戴眼镜的男子,接著补充道:
“你母亲是未婚生下你的,而且据校方调查——她所营业的行业属声色场所;经我们评估后,决定不能录取你。”
“因为怕带给其他学生和家长不良的形象,所以只好跟你说抱歉。”留落腮胡的第三位主考官也说。
听见自己被淘汰的理由,初晴霎时脸色惨白。
太不公平了!就为了一个她自己无法作主抉择的家世,她所有、所有的努力全都付之一炬。
笔试高分通过又如何?术科考试第一名又如何?国际美术比赛肯定的殊荣又如何?终究不能让她换得一所明星学校的入学许可。她被拒绝,完全是因为她身上有污点?!
“我妈她也是正当在经营啊,照样要缴税的。靠自己的能力在赚钱,有什么不对吗?”初晴实在不服气。
“可是她开的是夜总会,做的是舞女的工作啊!”秃头男子残忍且直截了当地反驳她。
“对呀,她未婚生女,又是个舞女。如果让你顺利入学,一定会引起家长会的反弹。”到时问题可严重了。
“你就当作是怀才不遇,请另谋高就吧!”这句话令初晴觉得分外剌耳,明明就是故意反讽嘛!
就因为她是舞女的私生女,所以不配读达尔高中?!
这即是他们三人传达给她的讯息。
此等事关尊严之大事,绝不能忍气吞声。
有些事是怎么样也不能去“习惯”——
特别是习惯受人轻视和侮辱。
初晴气得浑身颤抖,霍然站起身。
主考官们原以为她知难而退,正准备拂袖而去;岂知她竟满脸怒火走向他们,双手重重落在他们身前长桌上。
在场的三位大男人,却被眼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的气势骇住,吓得一时讲不出话来。
“舞女是人!舞女的私生女也是人!你们这几个下流又自命清高的假道学,没资格嫌我们!不读就不读嘛!谁稀罕!”她用力踹倒桌子,顺便将手中的画轴砸向他们。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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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妹妹那段伤心事,微雨不禁鼻酸了起来。
“那后来呢?”赛门追问。
“她整整关在房间里,哭了一天一夜。然后把所有的画作、奖杯、奖牌和奖状,统统搬到顶楼,放火烧了。”
那时若不是老妈出面阻止,恐怕连这些“残骸”都不剩了,早就化成了灰烬,随风而逝。
“那她房里的壁画是何时画上的?”
“都是她国中时画的。你瞧,她那时就有那么神乎其技的画功。如果她当初没有放弃再拿画笔,也许今天的她,已经大有可为了。”这样的结果,微雨一直很感惋惜。
一个从小便是人人称羡的天才,就因此殒落了。
“那一次甄试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吧!”赛门几乎可以想像初晴当时有多心痛和绝望。
“可不是吗?”微雨哽咽道:“从那天起她开始跷课,与一群中辍生厮混。迷上了飙车的她,更是时常负伤回家;不是骑车摔伤,就是和人打架,让人愈看愈心疼。”
学校姑且念在她屡次为校争光的份上,不扣她旷课的操行分数,使初晴可以领到国中的毕业证书。
高中联招时,初晴故意跷家罢考
然后,在姊姊和妈咪们再三恳求下,勉为其难地选了一个不用考试、以校风混乱恶名昭彰的私立高中就读。
上了高中后,初晴便把一头及肩的乌黑秀发削剪成男生头,并且染上极夸张、刺目的橙红色。
虽然她嘴里说,不再对别人的轻视耿耿于怀,但她却情愿放纵自己,自暴自弃地混过每一天。
如果初晴真的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为何她飙车时总是冲到最前头?打架时亦特别地凶悍?又为何要做这种人人侧目的打扮?追根究柢,还不是希望别人多注意她啊!
“幸好有筱萤和丝丝陪伴著她,否则晴晴或许会更桀骛不驯。”微雨始终很感激她们两人。
“这两位朋友对她而言,一定都非常重要吧!她常跟我提起她们。”赛门对她们的名字并不陌生。
微雨突然很慎重地拜托他道:
“晴晴现在很听你的话,神父,请你救救她,别让她再继续埋没自己的天份,让她重新恢复起画画的斗志吧。”
“她的心结那么深,我恐怕也说服不了她。”赛门实话实说。就他近日来的观察,初晴的个性十分倔强啊。
“她曾告诉过我,画画是她最快乐的事,我不相信她真的已淡忘了那种快乐的感觉。她还曾将绘画比喻成贯流她全身的血液,如今血凝结了,我只看见她行尸定肉地虚度著这三年来的日子。”
双胞胎是最能彼此心意相通的,微雨丝毫不相信,初晴已完全对绘画断了执著的意念。
“我尽力而为。”他承诺道。
虽然有著不愉快的成长历程和不完美的出身,但是赛门始终认为——初晴和凯瑟琳都是善良的好女孩。
凯瑟琳死了,他想亡羊补牢也来不及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无法及时给凯瑟琳的关爱,挪转至初晴身上。
好好地守护初晴,挨过蜕变的痛苦,让她顺利化为一只美丽的蝶,飞往属于她的灿烂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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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的初夏午后,一群天真活泼的孩童们,正围成个小圈,吱吱喳喳讨论著让人打老远便听见了他们的欢笑声。一朵厚重的云朵飘近,短暂阻挡了骄阳热情的曝晒。
“叔叔,这只狗为什么长翅膀?”
“你的彩虹怎么歪七扭八的,好丑喔!”
“这只蝴蝶好奇怪,居然一边大、一边小耶!”
“叔叔,你画的蛋糕,怎么像大便啊?”
“叔叔,人家米老鼠不是长这样的啦!”
“哈笑死人了,那个穿红裙子的好像et喔!”
“这么说,右边拿汽球的不就是异形了?”
“叔叔,你又画错了,哪有绿色的花长红色叶子?”
赛门垮著一张睑,颓然放下手中的水彩笔。
“我不画了。”微薄的信心已遭践踏殆尽了。
今天轮到赛门布置育幼院本月份的庆生场地,他原想画一幅美美的海报,贴在教会的小舞台上。因为今年是马年,他创意十足地画一匹飞马,结果被小朋友讥笑成狗。
其它的呕心之作更不必说了,只能说惨不忍睹
赛门垂眸,哀怨地望着身旁的小孩子们。他发誓,平常皆待他们不薄啊,怎么对他辛苦一上午的画这么不捧场?
好歹也该客气赞美几句,至少角落那颗星星呃,画得还不错;虽然不知为什么,居然长得比月亮大。
“真有那么逊吗?”他低问。
所有的小朋友皆不约而同地点头如捣蒜。
赛门只得挫败地长叹了口气,承认自己没有美术细胞。心灰意懒收拾好散落四处的画具,不敢再献丑了。
“哈罗!”这时一抹娉婷倩影翩然出现。
“橘子姐姐。”胖男孩开心唤道。
“小胖子,要我说几遍?是晴子姐姐,不是橘子姐姐啦!”初晴轻捏胖男孩肉肉的小脸。
“人家一看到你的头发,就想到好吃的橘子嘛!”胖男孩一脸无辜地说。“别捏了,好痛耶。”
“贪吃鬼,难怪你愈长愈胖。”初晴由背袋中掏出一大堆零食。“小胖子,拿去分给大家吃。嘿,我警告你,可别一个人独吞,否则你那肥肥的屁屁就等著挨揍。”
“是!”胖男孩立刻遵命。
“谢谢晴子姐姐。”其他的小朋友一哄而散,全进屋里去,与胖男孩分享那堆美味可口的小点心。
笑盈盈地望着孩童们远去的身影,初晴心情特好。
“这时间不是该上课吗?你又跷课了?”赛门皱眉。
“我最近都很乖,你别冤枉我。”她赶紧解释:“今天期中考,只上半天课就放学了。”
近来,她只要一有空就到教会来报到。偶尔也客串育幼院的义工,帮忙打扫或陪伴小朋友玩耍。因此,与所有的神父、修女及院童们都混得很熟,就像是一家人。
“好学生就是不迟到、不早退。”他轻揉她的短发。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壁报纸,不禁嘀咕:
“这些小朋友也真是的,有糖果吃,连功课都不做了。早知道该等他们画好图,再给点心的。”
“是我画的。”他尴尬地笑着。
闻言,她诧异地抬眸来回望着赛门与幼儿级的图画。
“你画的?我还以为是”小朋友的涂鸭。
“我已尽力了,但仍旧差强人意”他耸耸肩。
虽然初晴所认识的成语典故并不多,可是,她心知肚明,这样程度的画,其实离“差强人意”还很远
看他一副很沮丧的模样,她急忙出言安慰道:
“还不太糟,至少这只飞天小狈挺可爱的。”
她的“安慰”令他更加沉重。
“那是飞马。”气若游丝的纠正传来。
“是吗?原来我看走眼了。”她苦笑道:“仔细一看,真的是马耶,虽然腿短了点。”好尴尬呀!
“没关系,刚刚小朋友都‘吐槽’过了,我早就麻痹、没感觉了。”随人家爱怎么嫌,就怎么嫌吧!
“赛门”她实在不太擅长安慰人,愈弄愈糟糕。
似乎伤到他的自尊心了。她偷觑著他面上的表情。
“这画要做啥用的?”她随口问道。
“晚上要替育幼院办庆生会,这海报,我本来想贴在小舞台前作布置的。”他垂头丧气地将壁报纸揉成一团。
她愣了一下,欲出手抢救,己太迟了。
“怎么丢人垃圾筒里?那张图你不是画了很久?”
“留著只会丢人现眼。”他赌气道。
初晴犹豫了会儿,自告奋勇地说:
“还有新的壁报纸吗?”她深呼吸后。“我帮你重新画一张好了。”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著。
封笔三年,没想到今日居然破例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为了心底某个期待许多的理由。
傍晚时,所有的小朋友都群集在初晴的身旁,每张小脸上都写著崇拜和仰慕,瞬也不瞬地望着她手中的画笔。
不,他们甚至觉得她手里拿著的该是仙女棒。
瞧,轻轻画了几下,应有尽有,皆栩栩如生一般。
“晴子姐姐,画一只皮卡丘给我。”小女孩撒娇道。
“我要哆啦a梦。”
“晴于姐姐,帮我画小白兔嘛!”
只见初晴眉开眼笑地画了许多小插图,一一分送给在场的小朋友,几乎是有求必应。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已很久没这么开心畅怀了。
但旁观者清,赛门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眼前的结果,他乐见其成。
作梦也没想到,歪打正著地,他的一张烂画,竟重新勾起她对于画画的本能和兴趣。
此刻的她,与其说是为了满足小朋友的要求,一张接一张地画;倒不如说是因为她自己欲罢不能,乐在其中。
“晴子,我记得你也是这个月底生日,晚上就留下来,跟小朋友们一起庆生吧!”赛门提议道。
“对啊,橘子不,是晴子姐姐,跟我们一起庆祝嘛,好不好?”胖男孩起哄道。
其他小朋友,也此起彼落笑闹著
“看来,我的人缘还不错。”她向赛门眨了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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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一群小朋友嬉闹到晚间九点多,初晴才回到了家里。心情超级愉悦哟!
“明早还要上课,早点睡。”他含笑叮咛。
“遵命!”她扮了个鬼脸。“晚安。”
他管她管得比学校教官还严,不过,她仍欣然接受。
至少,这证明他是关心她的。嘻她窃喜著。
“那再见了。”他摇下车窗玻璃,告别道。
“嗯,开车小心些。再见。”她挥了挥手。
待赛门的车影消逝后,初晴这才带著雀跃的好心情,转身欲走进夜总会里,却在门口迎面撞上一名陌生的中年男子,她手捣著撞疼了的鼻子,抬眸一瞧。
“对不起。”男子连忙道歉。
“算了,没关系啦!”老妈交代过,别跟客人计较。
“妹妹,未满十八岁,是不可以进这种场所的。”男子瞄了眼她身上的高中制服,好心提醒道。
“这是我家耶!”她没好气地说。
非亲非故,这人未免也管太多了。
“高先生,你的公事包忘了拿。”黄曼伶追了出来。
“谢谢。”他回身接过自己遗落的公事包,一脸腼腆地笑着说:“大嫂,以后叫我永文就好了,别这么见外。我们其实也算是一家人。”
“我也说过了。”黄曼伶却面无表情。“隽文死后,我和你们高家早就恩断义绝,互不相干。”
“大嫂”高永文犹不死心。
“别再称我大嫂了”黄曼伶嗓音微哽。“我承受不起,更没有那份荣幸。你以后,别再来了。”
一旁的初晴终于忍不住插嘴。
“老妈,他是谁?”怎么和她死去的父亲样貌相似。
闻言,黄曼伶这才注意到女儿回来了。
“晴晴,乖,没你的事,先上楼休息去。”
“大嫂,她是你女儿?”高永文眼睛一亮,仔细端详起面前的少女。“是啊!瞧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正是我们高家的注册商标吗?还有那对酒窝跟我大哥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她果真是我们高家的子孙。”他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
“她姓黄不姓高!”黄曼伶激动地反驳。
“老妈?”初晴被母亲反常的态度所惊。
“晴晴,上楼去!”黄曼伶尖声道:“立刻!”
“喔。”初晴只好不情不愿地离开原地。
望着少女的背影,高永文情绪著实亢奋,也很欣慰。
高家终于有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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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已怀有我大哥的骨肉,为何不与我们高家联络?”高永文实在不明白。“好让我们能照顾你们母女的生活,而你也用不著如此抛头露面,辛苦讨生活”
“照顾?!”黄曼伶讽刺一笑。“令尊当初对我有多绝情,你不也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不肯让我见隽文最后一面。”她声泪俱下:“我连隽文究竟葬在哪都不晓得,我恨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了。”
“对不起。”高永文很能体会她心中的苦楚。“我们高家的确曾亏欠过你,所以更希望能有机会补偿你们母女。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本以为今生已无缘再见,幸好皇天不负苦心人,我们又意外地重逢。”
高永文今晚适巧与公司客户相约来此谈生意,却出乎意料地碰见前来招呼的老板娘之一——黄曼伶。
其实他起初也没认出她来,毕竟事隔了十七,八年,而她的装扮也比从前成熟妩媚许多严格说来,还是她先认出他来的呢!
因为他那张与英年早逝的隽文神似的脸;他和他大哥隽文也是一对孪生兄弟,双胞胎是高家的遗传之一。
乍见高永文的那一刹那,黄曼伶激动得泪如雨下,整个人还差点晕厥了过去,多亏他眼明手快及时接住了她颓倒的身子,才没酿成任何意外的伤害。
他原先并不晓得她竟怀了大哥的遗腹子,寻找她的芳踪,只是因为大哥临终前的交代请他多多照顾她。
那一年真是多事之秋。酷爱绘画的大哥为了追求梦想,不惜与父亲脱离父子关系,抛却人人艳羡的大财团总裁宝座,带著家境清寒的黄曼伶远走高飞
当时大哥本有一位门当户对的未婚妻,虽是缔结于利益往来之下的政治联姻,但那位王家千金却已暗恋了大哥许多年。所以大哥冲动毁婚的后果,竟让羞愤难当又心碎神伤的王小姐服安眠药自尽然后,怨恨深重的王氏集团在盛怒之下,联合商场的几股与高氏敌对的势力,群起围剿高氏,于是高氏企业濒临瓦解边缘。
后来,他的父亲——高天泽,为了将心爱的长子骗回家,竟登报谎称病危。个性倔强却孝顺的高隽文不疑有诈,果真乖乖地赶回高家,自投罗网地被高天泽囚禁了起来。
黄曼伶与高隽文这对苦命鸳鸯,便如此被硬生生地拆散,再也盼不著团圆之日。重归高家的隽文变得郁郁寡欢,一日比一日憔悴。仿佛跟冥顽不灵的父亲赌气似的,他不吃不喝,独自关在房里画画,甚王不愿开口与人说话。不久,便病得下不了床,整个人虚弱得只剩皮包骨而已。
高永文见了著实不忍心,竟瞒著父亲私自联络黄曼伶,企图安排他们这对命运坎坷的情侣相聚,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啊!怎知消息败露,被高天泽残忍地从中作梗那一夜,黄曼伶孤单地被排拒在高宅墙外淋了整晚的雨;而高隽文则因气急攻心吐血而亡。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泪留满面地紧抓著弟弟的手,拜托弟弟照顾他此生最爱的女人,然后死不瞑目地走完他短暂人生的旅程。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何等悲哀的事,高天泽将一切的过错全都归咎于黄曼伶身上,不准她为高隽文守灵、穿丧服,更不允许她送葬及见高隽文的遗容一面。于情于理是太过于绝情了,莫怪十多年后,黄曼伶余恨未消。
忙完了大哥的丧事,高永文又为了公司的财务危机伤神,还得另外分心去留意惨遭丧子之痛的父亲情绪,分身乏术之余,却又传来黄曼伶已下落不明的消息光阴蹉跎,一转眼竟过了这十几年。
“补偿?!”黄曼伶冷嗤。“我才不信高天泽那老头在乎过我的死活,他巴不得我永远消失在这世上。”
“你何时离开台北的?”高永文关心地问道。
“隽文死后,我本想投海自尽下黄泉与他作伴的”她哽咽地娓娓道来,那段日子的辛酸是旁人所体会不了的,几乎是度日如年且生不如死呀!
“大嫂,你怎能做这种傻事?”他大为震惊。
“幸好是美娟和爱妮救了我,要不然就会连累了我两个女儿枉送了宝贵的小生命。等我由鬼门关兜了一圈,在医院急诊室中醒来,才意外获知自己竟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她深吸了口气。“老天原来还待我不薄,知道失去隽文令我痛不欲生,所以赐给了我微雨和初晴,她们正是我与隽文爱的结晶。”
“你是说你为我大哥生下一对孪生女儿?”
黄曼伶用手背拭去了眼角的泪水,默然点头。
“大嫂,为了你那两个女儿,我们高家更有义务要善待你。”他诚恳地请求:“我回家立刻告诉父亲,他要是知道自己已有了两个可爱的孙女,铁定会乐得合不拢嘴的。所以,让我接你们母女三人回高家吧!好不好?”
“谁稀罕去你们高家!”她怒声拒绝。“我们母女自己就可以过得很好,用不著你们姓高的在那狗拿耗子。”
“可是”他皱眉瞄向一旁刺眼的霓虹招牌。“这样的环境对孩子并不好,尤其是女孩子啊!”“那又如何?当初我孤苦无依又严重害喜时,是店里的那些小姐们照顾我的。美娟和爱妮更是待我有如亲生姊妹般,患难见真情的道理,你懂不懂?”
“大嫂,我无意看轻任何人,职业不分贵贱,我只是心疼那两个孩子,”他顿了顿:“她们可以拥有更佳的生长环境,只要你肯同意,她们甚至能够过著舒适优渥的生活,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啊!”“多谢你的好意,”她嘲谑道。“可惜她们向来不是如此娇生惯养的孩子,最重要的,是她们绝对可以出污泥而不染,否则便不配生为我和隽文的女儿?”
“大嫂,你真的不再多考虑一下?”
“我们母女与你们高家,井水不泛河水。多说无益,你走吧!恕我不送了。”她迳自转身走回店内。
“大嫂!”他犹不死心。
她停下了脚步,却依旧背对著他。
“就算是高天泽亲自来求我,我也不会让女儿们回你们高家去认祖归宗的,你最好趁早死了这条死吧!”
覆水难收,况且人死了已无法复生,任何的事后补偿皆是多余亦无意义,再勉强下去便是苛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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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敲门声响起。
“谁?”坐在床缘的黄曼伶急忙拭去脸上的泪痕。
“老妈,我是小雨。”
“进来吧,门没锁。”声音中有著浓浓的鼻音。
“你刚刚哭过啊?”微雨顺手抽来面纸递给母亲。
“你补习回来啦?饿不饿?我去煮消夜给你吃。”
“我不饿。”微雨拉著母亲一起在床边坐下。“我听晴晴说,你方才在楼下遇见了旧识,情绪很不稳。”她试探地问道:“那个人是爸爸的亲人吗?”
“他跟你爸爸是孪生兄弟,是你们的叔叔。”
“见到叔叔,教你触景伤情吗?他是不是长得跟爸爸很相像?晴晴说她初见时还吓了一跳。”
“嗯。他们和你们姊妹一样,都是同卵双生,所以样子很神似。”曼伶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除了叔叔之外,爸爸还有其他亲人吗?”
“你突然问这么多干嘛?”曼伶皱眉。“是不是晴晴偷听了我和他的谈话,所以叫你来试探我?”
“老妈,你别怪晴晴。不只是她,连我也很好奇你和爸爸的家人们,究竟有何恩恩怨怨。”微雨挽著母亲的手,意外察觉母亲的身子竟微微颤抖著。
“小孩子别多管闲事!乖乖读好你自己的书就行了。”
“我们只是不希望你因怨恨而作茧自缚。”
“你们懂什么?我心底的创伤至今还鲜血淋淋”
“你把所有的痛苦都自个儿闷在心里,我和晴晴当然什么都不懂啊!老妈,我们都长大了,不再是无知的幼稚小孩了,所以不妨让我和晴晴一起替你分担痛苦,别再独自苦撑了,好吗?”教她们姊妹好心疼不舍。
曼伶仰头望着天花板,一脸的哀凄。“我心底的恨,早已生根茁壮了,再难以拔除。我有多爱隽文,就有多恨他”
“他是指爷爷吗?”微雨怯怯地求证。
“高天泽他不配当你们爷爷!”曼伶吼道。
“可他毕竟是爸爸的亲生父亲啊!”“是呀!这就是他残酷无情的地方,活活逼死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将种种责任推卸给我。”曼伶苦涩一笑。
“老妈,我觉得”微雨本想劝母亲看开些。
“小雨,我累了,有事改天再说吧!”曼伶迳自躺平在床上,用棉被将整个人包裹住。“回房去吧!”
唉!老妈又想当鸵鸟了。微雨不禁叹息。
每次只要谈起有关父亲的事,她不是三言两语带过,便是索性避而下谈。心病就得由心药来医,她的心结一天不解开,永远也得不到真正的车福。
怨恨,是只啃蚀灵魂的毒虫呀!豢养不得的。
“老妈,你先好好休息,晚安。”
待房门打开又关上后,曼伶才又坐起身子,脸上不知不觉又滑下两行清泪。她蜷起身躯,将湿了的脸庞埋在膝上,低低切切地哭出了声音。
“隽文为什么要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