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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和七年三月二十日。戊申。西元1117年4月23日
身下的船板猛的一震。张大牛睁开了眼。
“他爹。是到了吗?”头顶上层的吊床上。浑家王氏的声音传了下来。
张大牛在黑暗的舱室中摇了摇头:“说不准!”不过。船身的确不再摇晃。自从十天前离开台州后。他脚下的这艘船是第一次停止晃动。就在这时。闷闷的脚步声。咚咚的钟声。也突然想起。随着海风传进了舱中。
应是到了罢!张大牛想着。这钟声他在台州的港口中。听到了数次。而船上。是不会有钟的。仿佛在配合他的推理。静的只有呼吸声的舱室内。这时也嘈杂了起来。这个船舱内的四十多名船客。都是如张大牛一般。被县中乡里的官府逼的活不下去的穷苦人。他们不知从哪里听到东海的富庶。以及对移民的慷慨。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抛弃了故乡的一切。走上了东海赵家的海船。
吱呀一声。紧闭的舱门被人从外打开。立刻。一道刺眼的光线冲散了黑暗。照进了舱中。久在黑暗中。张大牛被阳光一照。便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但耳朵里却听的清清楚楚。
一个船员就在舱门口大喊着。这个人声音很耳熟。每天例行的甲板放风时。就是他来通知:“到的儿了!下船。下船!”
“到了!到了!”舱中一时沸腾起来。张大牛的两个儿子。也从吊床上蹦了下来。拍着手叫着。
“大哥儿。兴哥儿。别闹!”张大牛训斥着。但他的心中却也一样兴奋。虽然仅有十天。但船上的生活他是受够了。尽管从通风口中。不断有新鲜的海风吹入。但舱内的酸臭之气却始终萦绕不去。一天一次的舱中清洗。也洗不干净的板上不断增添的呕吐物。
张大牛摸了摸怀中。那个装着他一家四口仅剩的一点财产的小包裹。硬硬的还在----卖掉了传了三代的茅屋。用去了往台州的路费。剩下的那点铜钱。就在怀中的小包裹里----放下心来。挎起装满衣物的背囊。领着牵着两个儿子的浑家。随着人流。张大牛走向了光线照进来的的方。
走上了甲板。远处的山峦寨堡。近处的港口市镇。一时都映入眼中。但没有来的及多看两眼。张大牛就被人推搡了一把。被推到一边。他回头一看。只见几个面带病容的船客。颤巍巍的被扶了出来。张大牛认的其中两个。那两人与他同住一舱。前几日生了重病。被船员抬了出去。据说是被安排在单独空出的隔舱中。以防疫症。他本看着那两人的病症来的猛恶。几日下来应该已经不起。没想到现在还能被人搀扶着走路。
舷梯架了起来。十几个商人带着随从们当先下船。向远处的市镇走去。那些商人不像张大牛那般睡在挂满吊床的底舱中。而是在艉楼另有上房居住。不过张大牛也不会羡慕他们。他这等在东海船行登记来台湾的移民。都是被免了食宿船费的。而那些商人们住的上房。房钱却高达十贯。十贯!当他从船员们口中听到这个数字。直直乍舌不已。那已经可以在他老家。买一亩上好的田的了。而他卖了祖屋后所的到的。却也只有三贯多!
等住在上面的客商一个个的下船而去。船员们便驱赶着移民们排队下船。码头上。几个东海移民厅的管事早等候已久。一见移民们下船。一个管事便上前招呼。大声教训了几句。便转身领着四十多人向港中走去。
不过半里多路。一行人便被领到一间青砖黑瓦白粉墙的衙门中。衙门的院子里。却早站满了人。大约小两百来人的样子。都是拖儿携女的在正堂前排作几队。张大牛看他们衣着打扮。应也是与他一样。都是外的加入东海的移民。虽然他早猜到。港口中那么多船中。载着移民的绝不止他所在的那一艘船。但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张大牛哪里知道。自从今年开年后。投奔东海的各的移民一下猛增。每月里。都有两千余户来到台湾岛上。比前两年多了近倍。就算南方一户人数不比北方。但平均每家每户也有三四人。综合起来。每月来东海的。有七八千人之多。而如今日这般。连同载着张大牛这帮人的海船。总计四五条移民船同时入港。对东海移民厅来说。也纯属平常。
张大牛一家排在其中一队的队尾。慢慢的等待。随着时间的过去。一步步的向前挪着。但台湾气候不比两浙。此时的气温已如初夏。加之院中人多。站了半刻。他已是汗流浃背。
举袖擦了擦汗。突然感觉着有人在扯他的衣角。低头一看。两个儿子正眼巴巴的抬头望着他。“爹爹。俺渴!”
张大牛抬头看看周围。看见一个杂役拎着个大铜壶在四处为人倒水。他抬起手想把那个杂役招呼过来。但想了想。却觉的还是不要多事。低头道:“再忍忍!等出去了再说!”
两个小子不高兴的嘟起了嘴。却也不敢再闹。但张大牛背后突然冒起了一个声音:“几位。可是口渴了?”
张大牛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一个管事就笑眯眯的站在他的身后。张大牛被吓到了。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见张大牛呆呆的看着他。那个管事又问道:“几位。可是口渴了?”
张大牛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嘴唇干皱的两个儿子。点了点头:“官人。你看这天热的站不住”
管事打断了张大牛的话。直问道:“可有杯碗?”
“有!有!”张大牛忙从背后的包袱里掏出三个灰蒙蒙的木碗来。从家乡出来后。他不是没有带着更好的陶碗、瓷碗。但一路上磕磕碰碰。就只剩下这几个最便宜。但也最结实的木碗保存下来。
管事招过那个提水壶的杂役。给那三个木碗都斟满了水。两个小子。等不及了。捧着碗咕噜咕噜的就灌了下去。而张大牛先恭恭敬敬的谢过。才端着碗喝水。一气喝了半碗。转手递给浑家。他咂着嘴里的味道。他喝着的这碗水。不是井水、河水。而都是煮开后又凉下来的冷开水。张大牛疑惑的看着那个管事。就算他早前的佃主。也就是村里最大的主。平常喝水也不会费着柴草把水煮开了喝。怎么这里的衙门给小民端出来的水都是烧开了的?张大牛不是不懂感激。但面前的人太过殷勤。他总觉的心里有些慌。
看出张大牛眼中的疑问。那个管事笑眯眯的说着:“几位既然来了我东海。即是我东海子民。我们当然要照顾着。也不必怀疑我们别有用心。几位初来乍到。容易水土不服。所以若是要饮水。最好都要烧开了喝。就算万不的已。也只能喝井水。那些池水、河水。决不能入口。那些没有这事放在心上的人。都免不了生一场大病。虽然病死的不多。但卧床数月总非好事!”他再一笑。“不过这些事。等老兄你到了庄子里。保正自然会连同我东海的规矩。跟你一一细说。我这也只是提前说两句罢了!”
管事说了几句。转身就走了。对着背影。张大牛躬身谢过。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张大牛眼前的队伍终于一扫而空。站在台阶下。厅中传来声音。“下一个!”
听到传唤。张大牛一家四口忐忑不安走了进去。正堂很宽敞。一排长桌横在堂中。桌上放着笔墨纸张和一堆书册。六七个人就坐在桌后。都是一式的绿色茧绸袍服。而与他们隔桌相对。都站有一家移民。只有在张大牛的正前方。却是空着的---这个场面。除了坐于桌后之人的服饰不同以外。其他的都跟他在台州的东海船行见过的没有两样。
看到熟悉的场景。张大牛一家的心也稍微放了下来。小心翼翼的走到桌前。张大牛从怀中掏出一份摺叠的整整齐齐的文书----当他在台州的船行报了名后。那里的管事就给了他这张文书。嘱咐他到了基隆后。直接把文书交给移民厅的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