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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朝阳中学门口的时候,卓倚天就已经猜出了占山虎的身份,毕竟延城没几个玩横练的,这傻大个又是声名在外。对于潘家人,卓倚天向来有着说不出的感受。如今见到亭亭玉立的潘冬冬,赫然就是贾青的翻版,她却没有半点想要表明身份的冲动。
陈默正在遭遇的一切,对于卓倚天来说并不陌生。看着他当时被逼得进退两难,明明是想要拼命的模样,最后却仍旧肯为了潘冬冬忍让。卓倚天不禁想起了前段时间,那个每晚被自己痛打,每晚都不曾服输的倔强少年。
父亲去世后,这是卓倚天第一次到潘家做客。她当然不指望潘瑾瑜夫妇会成全这对小情人,只不过是在以无声的方式挑明,陈默并非毫无倚靠。
延城的上流圈子人人都知道,唯一能让卓老爷子彻底买账的就只有卓家小七。南市区的那块地皮潘瑾瑜似乎志在必得,卓倚天觉得偶尔再幼稚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潘瑾瑜是个现实的人,卓倚天很清楚这一点,正如她同样清楚自己也在向着这个方向蜕变。
轮拍卖8件物品,募得了63万善款。义演节目轮番登台,到第四轮也就是最后一轮拍卖环节时,善款总额达到了351万,当主持人宣布下一件拍品为副市长梁龙江之子梁民的油画作品时,晚宴现场微微起了一阵骚动。
随着油画被放上舞台中央的展示台,投影仪很快显现出巨幅图像:梵高名作十四朵向日葵的临摹之作。画面上嫩黄背景色与花卉色彩之间的对比单纯强烈,笔触坚实有力,饱满花盘的凸显处理以及勾勒花瓣花茎的细腻手法几可乱真。ppt随后展示了原作油画,引得惊叹声此起彼伏,即便席间的暴户也能看得出,能把洋鬼子的玩意学到这种程度确实是不容易的事情。
主持人报出一万元的底价后,竞价异常激烈,数十名嘉宾参与了角逐,最终由潘瑾瑜以85万一锤定音,拍得油画。
晚宴至此为止的单件拍品最高价,已然诞生。
在全场掌声中,梁民上台坐到布鲁斯诺钢琴前,即兴演奏了一曲改编版命运。在他修长的手指下,贝多芬谱写的激昂旋律穿越了两个世纪,于此时此地再度流淌。由第一乐章到第四乐章,辉煌明亮的主体与排山倒海的气势被体现无遗。梁民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全身心投入到指尖与琴键的共舞当中,直到雄浑的光明之潮将这曲命运决战划上休止符,又静静坐了片刻,这才起身鞠躬。
震耳欲聋的掌声与喝彩声,响彻了整个宴会厅。梁、潘两家人那张桌上,就连向来淡然的贾青也忍不住叫了声好,对这个在她看来稍嫌轻浮的年轻人,有了极大改观。
完美无瑕,无懈可击。
望向潘冬冬的瞬间,梁民不禁想起钢琴老师在家中给过自己的评价。油画也并非出自他人之手,而是他苦练两年的结果,老师是美院退休教授,每小时收费高达5oo元。
一直没有机会展现的一面,终于在这个慈善夜被潘冬冬尽收眼底,梁民觉得一切都很值得。十四朵向日葵象征的阳光、热情、生命;命运钢琴曲代表的无畏、不屈、抗争,更是与赈灾晚宴的主题全面呼应,丝丝入扣。
梁民觉得这应该是有生以来最圆满的谢幕,当然,除了关键的一点还没有完成。
“谢谢大家,我的父亲常教育我日行一善、积善成德的道理。今天跟他来参加晚宴,我本来很忐忑,怕自己这点微薄的力量远远不够。在这里我要感谢潘瑾瑜潘叔叔,感谢他的无私和爱心,让我手里的这点光和热变得更加温暖,为灾区人民挡风御寒。”梁民拿着主持人递来的话筒,淡淡微笑,指向大厅北角“慈善事业需要大家的努力,今天我有个同学也到了现场,他表演的木偶戏,曾在我校的元旦晚会上获过奖。现在请大家给他一点掌声,欢迎他带来下一个义演节目!”
数百道目光投来时,陈默刚被卓倚天连威胁带利诱地灌下最后一杯白酒,脚边倒了四个竹叶青空瓶。
同桌的杨宗凯早已把眉头拧成了“川”字。
卓倚天向来以喝快酒出名,她的几个叔伯均是现役军人,部队里再大酒量的老兵都见过,逢年过节跟她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却往往还是会忍不住摇头叹息。旁人喝酒是越喝眼神越散,她那双大眼睛却是越喝越亮。这会儿四瓶竹叶青被她一人喝了两瓶半,见陈默居然也还坐得四平八稳,不免觉得他顺眼了许多。
当初在小煤窑,江北人常会打来散装白酒,招呼还是半大小子的陈默一起喝,说是杀乏长力气。这些年干活干得累了,陈默也常会买最便宜的二锅头或双沟,竹叶青这类好货还是第一次尝滋味,此刻醇厚劲道慢慢涌上,全身都在热。
陈默听到了梁民在说些什么,每个字都很清楚,但众人鼓掌时,他压根连眼皮都没抬。
“好像在叫你上去表演哎!”卓倚天笑嘻嘻地提醒。
“我又不是猴子。”陈默无动于衷。
梁民见他没反应,脸色已有些尴尬。主持人及时表现出了职业素养,鼓动起现场嘉宾,于是掌声再起,陈默却仍仿佛失聪多年。黄艳秋原本兴高采烈,在一个劲地让潘冬冬看那幅画,见儿子被那寒酸小鬼弄到下不来台,立即瞪向了梁龙江。
梁龙江皱了皱眉,笑着起身,在前呼后拥下走向这边“这位同学,慈善事业人人有责,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大伙拾柴火焰高嘛!来来来,我来请你!”
嘉宾们都已看出了异样,大厅陷入沉寂。陈默抬头望向潘冬冬,见她正远远凝视着自己,眼神中微露担忧,也有温柔无限。
这是两人到了此地后的第一次对视,陈默不禁想起书房中的场景,只觉得那股想要大喊大叫的欢喜劲头,又开始在心底激荡。
下一刻,他注意到潘冬冬的母亲也同样在望向自己,表情复杂。而潘瑾瑜则根本没在看这个方向,也不知是早料到事情会如此,还是根本不屑于投来目光。
“连我爸都来请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根葱啊!”梁民跳下台走到跟前,冷笑着说。
“小民,注意你的个人修养!”梁龙江呵斥了一句,随即看了看卓倚天,露出和蔼笑容“倚天,这位同学跟你一起来的?义演而已,男子汉扭扭捏捏的成什么样子,大家都在等着呢!”
“是一起来的,上不上台他自己做主啊,我可管不了!”卓倚天耸耸肩。
“没带那个破木偶吧?还是带了不好意思拿出来?”梁民有父亲在场,愈肆无忌惮。
就算真的带了又怎样?这种下九流的玩意儿,唬唬学生还行,在这种场合你拿得出手吗?到场嘉宾哪一个不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什么新鲜玩意没见过,你那点底子还能装得下去吗?
陈默思忖片刻,对梁龙江笑了笑,恭敬地说:“梁市长,我没想过要演节目,也没点准备。不过您来请我,我真的不敢当,就算啥也不会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梁民是我的学长,在学校里向来挺照顾我,现在我想先请他帮我个忙。”
“这才像个样子,有什么事你就跟小民说吧!”梁龙江嘉许地点头。
“潘冬冬是我家烧锅的。”陈默看着梁民平平淡淡的第一句话,却让周遭所有人大吃一惊。“烧锅的”是土到不能再土的俚语,只有东郊煤矿那边的下井工人,才会这样称呼自家老婆。
“你说什么?”梁民连嘴唇都哆嗦了起来,要不是场合不对,他觉得自己一定会一拳砸到对方脸上。
“请你帮个忙,以后别再看着她流口水了。不然就算你爹在场,我都会把你的屎捏出来。”陈默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已多出了一种野兽般的光芒“你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试一下,她就坐在那边。”
梁民完全呆住,明明是只要一个转头动作就可以证明的勇气,明明父亲跟好些市委干部就在身边,但他却现自己在那种目光的注视下丧失了所有力量。他的心在不由自主地狂跳,甚至能听到僵硬的颈骨由于试图力而咯咯作响,可无论尊严在灵魂深处如何挣扎哭号,身体就是无法动上半分。
陈默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良久之后陡然露出一个爽朗笑容“瞧你那点出息,我说说你不会当真了吧?没啥事我上去了,你坐着歇会,再顺便帮我加加油。”跟着又看了看瞠目结舌的梁龙江“对不起啊,梁市长,我俩关系向来好,玩笑开惯了。”
陈默走向舞台后,梁龙江也带着脸色煞白的儿子回到坐席上,眉宇间有着隐隐怒意。
北厅这边,从斗酒一直看到现在,也一直安静到现在的杨宗凯,淡淡开口:“你这个小兄弟挺不错的,就是气盛点了。”
“该气盛的时候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卓倚天笑得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