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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最后一抹余阳,沈倚帆带着好心情走出在外与人合租的小雅房。
她穿着一件无袖的白衫,一条卡其色的短裤,搭配一双拍卖场减价时买的蓝色夹脚拖鞋,大剌刺走在往自助餐馆的路上。
阵阵晚风徐徐地迎面吹来,大多时候,南部白天的闷热,对向来怕热的沈倚帆来说,无疑是种酷刑,但晚上的微风却衬托出她今晚的好心情,因为临出门前的一通电话,让她克制不住的一路上扬起嘴角。
那是一通告知她被录取的电话,也是她到南部后应征的第二家pub。
高二开始,她便在北部某家颇具规模的pub驻唱,一来是为了替父亲分担家计,二来也是为了自己的兴趣。
从小在母亲刻意的栽培下,她便沉浸在那动人的音乐中,再也抽不开身。正因为有了深厚的音乐底子,让她在家中遭逢骤变时,能即时替父亲分担家中的生活开支,这一点她是感谢母亲的。
只不过,对于母亲抛下一切的去追随旧情人,沈倚帆还是不能谅解,尽管她知道母亲当初嫁给父亲并非出于自愿,但她还是不能接受母亲这种抛夫弃子的行为,更让她不能释怀的是,母亲的外遇对象竟也是个有家室的男人。
她常在想,究竟是怎样的情感,让他们毅然的决定抛下这许多,不顾一切的继续他们年少时未完的爱情?难道在他们眼中,除了彼此,旁人都显得不再重要?
爱情是自私、不顾一切的占有,还是无私、设身处地的为对方着想?当有一天她自己碰上了,又会是如何呢?
蓦然间,她的脑海闪过一对同时拥有阴鸷与悲恸的眼睛。
虽然认识韩不到半天的时间,沈倚帆却认为足够了,足够让她了解他内心的某一部份。她知道,尽管他脸上的表情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说话也老是不客气,但她相信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自我封闭,他的心,曾经温暖过,曾经为人开启过
或许,她没有那份力量让他再次打开心中的门,但她仍想试一试,这世上不快乐的人已经太多了,没有必要再多添加他一人。
有了这样的念头产生,她决定让今天的晚餐好好替自己补上一顿,因为她的对手是个难缠的家伙,她必须有充足的体力,才能好好作战。思及此,她的步伐不禁加快了些。
走进自助餐馆中,她赫然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尽管处在这平凡又狭小的餐馆里,依旧是鹤立鸡群,让人很难忽视他的存在。
悄悄地走近他身旁,沈倚帆故意压低嗓音道:“先生,一个人吗?”
停下手边的动作,韩斜眼看了身旁的人一眼,瞧见问话的人是沈倚帆,他的一双浓眉皱了起来,原有的食欲也似乎在看见她的瞬间消失殆尽。
一秒,仅仅一秒,他便将目光迅速的自她脸上移开,视若无睹的继续他先前手边的动作。
对于韩的反应,沈倚帆似乎早已料到,之所以会明知故问,不过是想看看是否会有奇迹出现,但就现在的他而言,恐怕是不会有任何奇迹的,就连一点点,都会是难上加难吧!
“学长,你都习惯来这家自助餐厅吃饭吗!”顺手拿了个餐盒,她又连忙跟在他身边问。
韩的动作依旧,脸上的表情也如同先前一般,摆明着回应她的话就像是多余似的。
站在他身旁夹菜,她故作自言自语地道:“你心里现在想的,该不会是下回要换家餐厅吧!”
仍是冷着一张脸,韩还是不动声色的继续夹菜。
不在乎他将她视为空气,沈倚帆默默地挑选自己想吃的菜,不过,她的沉默在见到他将夹子落在一盘茄子时,又忍不住开口。
拉着他的袖子,她朝他使了个眼色,并小声的附在他耳边说:“这菜看起来不新鲜,吃了我保证你会拉肚子,千万不要夹。”
这一次,韩终于正视她。沈倚帆以为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不料他却冷哼一声,右手迅速的替自己夹了不少茄子放进餐盒中。
这下她有些恼了“你这人很奇怪耶!都跟你说这菜不新鲜,还硬是要夹,你存心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想拉肚子啊!”他这小孩子的稚气举动让她不自觉得扯开嗓门大声叫道。
理所当然,沈倚帆此话一出便引起不少连锁反应,原本落在茄子身上的夹子,纷纷都转移目标,自助餐馆的老板也恶狠狠的瞪着她,像是想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意识到自己祸从口出,她尴尬的对老板笑了笑,显得有些过意不去。
韩将她脸上的表情看进眼底,嘴角微微地弯起,似在得意这丫头总算栽在他手上。
“对嘛!你应该像这样常笑的。”见他眉头舒展开来,沈倚帆一点也不介意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了馍。
敛起笑意,他既挑衅又恶意的夹起不少茄子往她餐盒里放“多吃点茄子才能堵住你爱说话的嘴巴。”斜睨她一眼,他大步的走向柜台结帐。
韩从容不迫的态度总让人感到一种优雅。
昂藏的身躯仍覆上一身黑,墨黑色的休闲裤搭配亚麻混棉的黑衬衫,穿梭在同年龄层的学子中,可他看起来倒像另一个阶层的人。
“韩,等我!”匆匆结完帐后,沈倚帆拎着餐盒在他后头追赶着。
头一回,他顺应她的话,停下脚步,杵在原地等着她上前。
一手搭在他肩上,她露出大大的笑容“这次你倒是挺配合的嘛!”
“谁让你叫我名字的?”绷着脸,他大手一挥不客气的将她的小手拍掉。这女人真是愈来愈得寸进尺!“你告诉我名字,不就是让我省去‘学长’的称谓?”仰起头,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耗子,你的直属学妹看来不好应付喔!”陡地,夏烨先前的一句话浮现在他脑海中。
此时沉默,是他认为最好的办法。迈开步伐,他只想尽速离开这吵人的麻雀。
以为他的沉默是默许,沈倚帆乐得跟在他身边。
凡事都不能太过急进,对韩而言更是如此,她不奢望他能马上接受她这个人,但至少现下他已能允许她跟在身边,这对她来说已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相信假以时日就会有更令人料想不到的变化也不一定。
“你天生是个跟屁虫啊!”正当她陷入自己的思绪中,韩一句话猛地打断了她。
“嘎?”
“你忘了我的警告?”
不是她忘了,而是她根本没将他所谓的警告放在心上,又怎会记得住呢?
“不是我要跟着你,而是我家也在这方向,非走这条路不可啊!”不是她扯谎,她确实住这附近,只不过走这条路恐怕得比平常花上三倍的时间。
重重地吸了口气,他像是在压抑什么。
短短的路程中,韩始终保持沉默,而沈倚帆虽与他隔了段距离,却仍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天南地北的说着,好似有说不完的话题,尽管是一人贯穿全场的独脚戏,她依然乐此不疲。
穿过一道马路,韩不免奇怪的看她一眼“没人说过你很聒噪?”她不嫌口干,他都觉得耳朵痛。
她仔细地回想,眼珠转呀转的“可能吧不过应该算是小聒噪才对。”见他又竖起浓眉,她心虚的伸出手指加宽了一些“呃,或许再加那么一点点。”
“我想再加这么一点才对。”既然她这么“客气”他不介意帮她这点小忙。他双臂一伸将她的两手拉长,两人的身体也因此贴近了不少。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害她一时没站稳身子往前一倾,唇畔划过他黑衬衫前的钮扣,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属于他的男性气息,让她一阵晕眩,鼓噪不已的心跳震得她心慌如麻,若不是他一双手臂紧扣住她,恐怕她已跌落在地。
“干么?”相较于她脸上的不自在,韩一脸镇定的问。
在他眼中,她除了是个聒噪又烦人的小表外,只是个生错性别的小女孩。
为了化解尴尬,沈倚帆猛地抽回手,做了个令人发噱的鬼脸“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见她扭曲至极的小脸,韩冷凝的脸柔和了许多,菱形的嘴角勾出一道好看的弧线,却给终没透露一丝的笑声。
“被踩死的蟑螂脸。”咧开嘴,她好生得意的笑着,为自己再一次让他展开笑容而高兴。
闻言,韩忍俊不住的自唇间逸出笑声,低沉的嗓音夹杂在喧嚣的街道中,这一刻的他像是卸下防备,打开了心房。
“很像对不对?”她的心被他的笑声弄得暖暖的,喜悦之情蔓延至眉梢。
“是很像!”韩点头认同,不一会又道:“如果不借助外力,我想你的脸会诠释得更好。”
倘若她听不出他话中的贬损之意,那恐怕就显得傻气了,不过她一点也不在意,只是微笑的走在他身边。
“你最近在忙什么?老是东跑西跑的不见人影。”沈倚帆的室友兼同乡邻居庄静美坐在矮桌前,大有逼供的意味。她大沈倚帆两岁,同校加上同系,两人很自然的也就住在一块。
停下手边拍枕头的动作,她干笑两声,想借机带过。近来除了上课与工作之余,她大多时间都像个黏皮糖似的跟在韩身边。
若是他一早有课,她会事先准备好早点,再步行至他家大门morningcall,如果两人时间搭不上一块,她会视情况而定,也许是午后自学校到他家找人,或陪他走到学校后,再一人将时间消磨在篮球场、图书馆,为的是能陪在他身边说说笑话、扮扮丑角,博君一笑。
虽说韩大多时候总绷着一张脸,她仍然厚着脸皮视若无睹,因为她相信她的努力似乎已开始有了小小的收获,有几次她甚至能确定自己看到他偷笑的面容,但她却不会当场揭发,只是在心中开心的哼着歌。
夏烨常为此笑她愈来愈像马戏团中的小丑,她不以为杵。或许是她心中早已洞悉除了扮演丑角外,没有任何方法能够接近韩,他身上的刺总不留情的扎进意图靠近他的人。
关于方怡的事,从夏烨口中她也大致知道不少。原先她羡慕方怡能拥有韩全部的爱,然而当她见到照片中的方怡,听见夏烨转述她临终前的遗言后,她开始羡慕起韩,更能理解他为何心系她至今。如果她是男人,也会像他一样爱上她吧!
沈倚帆开始渐渐地相信,命运之所以让她成为他的学妹,是为了让她完成方怡的遗愿,让韩能为自己而活,让自己的生命发光、发亮等到那一天,也就是她该居于幕后,离开他的时刻。
思及此,她幽幽地叹息。
“倚帆,放弃吧!韩不是你能帮得了的,再这么下去,你只会让自己陷下去,何必呢?”庄静美并非真不知她这些日子在忙什么,会那样问,不过是为了看她怎么回答,看她究竟陷了多深。但依方才看来,想必是泥足深陷了。
沈倚帆讶异的瞠圆眼“你知道韩?”
她怎会不知道,若不是韩为了方怡一事办理休学,他们现在还是同学呢!
“我不但知道他,还知道你这丫头整日跟在他身后,像个跟屁虫似的。”庄静美算是客气地调侃她。
商学院固然不算小,但韩与夏烨从入校以来,俨然成为校中受人瞩目的焦点,一举一动总能成为话题。如今,有她这么个丫头成天绕在他们身边,经由同学间的口耳相传,同处商学院的庄静美,又岂会不曾听闻过那些辈短流长呢?
“你不觉得该有人帮他走出来?”沈倚帆以为她定能了解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毕竟她们认识这么久了,她也知道她父亲是如何从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转变为一蹶不振,同样都是为了个情字啊!
摇摇头,庄静美走到她身边坐下“我只知道光是你父亲和你弟妹已经够让你心烦的了,你没有必要也犯不着为了韩的事担忧,他不是你的问题。”她父亲那时好时坏的情形已让她吃了不少苦头,而今她还偏偏将不相干人的问题往自己身上揽,真不知这孩子心中想些什么。
她柔柔地一笑“他当然不会是我的问题,因为那是‘我自己’的问题帮了他等于是救了我自己。”
“傻瓜!韩是种致命的毒药,救不了人的,只会让人上瘾,继而痛苦。”
“那你就为我祈祷,让我不会因为他,而成为瘾君子。”她唇形弯成道弦月,仍是她说服人的那抹微笑。只怕是那些毒已入侵她身子骨了吧!庄静美暗想着。
知道劝不了她,庄静美无奈的轻叹一声“答应我,当你尽力之后,无论结果是不是你要的,你还会是我所认识的沈倚帆,那个总用笑容面对一切困难的沈倚帆。”
她怎么可能会忘了自己最重要的优点呢?笑容对她而言是永远都不可能遗志和缺少的啊!
当她正准备开口之际,门外急促的敲门声砰然作响。
“这么晚了会是找谁?”庄静美抬起手腕上的表一看,十一点四十九分?
“讨债的。”她随口胡诌,边说边笑地走向门口
“够了,耗子,别再喝了!”夺下韩手中的酒杯,夏烨眼中尽是对好友的不赞同。
他知道今天对他来说是个难捱的日子,但他却不能认同他试图借由酒精来麻痹自己。从他们一进这家店,他就当这些酒如开水似的,一瓶接着一瓶。
原本他还以为近来的韩有些改变,至少在他的脸上能看见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表情。为此,他替他开心,当然更为沈倚帆和已故的方怡高兴,因为他们都同样关心韩,见他一步步的走出阴霾,欣慰之程度难以言语,但眼下的他却
韩伸过手拿另一处未开的啤酒,恼怒的瞪夏烨一眼“你不喝就回去,别在这里烦我!”
知道劝也劝不住,他抛开所谓的好脾气,干脆将方才夺下的酒往他头上浇下,爱喝就让他喝个够!
“妈的,你搞什么鬼!”他狼狈的甩着湿淋淋的头发,怒吼着。
夏烨不语,拿起一瓶新酒打开,作势又要往他身上泼去。
“你想打架?”醉眼中,韩的目光格外阴沉。
“如果打一架能让你清醒点,我随时奉陪!”
“我不想打架,只想喝酒,可不可以!”说完,他又灌下一瓶啤酒,不曾间断。
一手挥落他手中的瓶身,夏烨大吼“你忘了一年前答应方怡的事吗?”
闻言,韩颓然地垂下头,跌坐在地,双手有力的插进他浓密的黑发中,脸上的痛苦清晰可见。
“我是忘了,忘了什么都没有答应她,没有”
一年前的今天,韩抱着方怡瘦弱的身体,静静地陪她走完最后的一段路。没有虫鸣、不见繁星,在那个夜里,他们拥有的只有彼此,和那忽隐忽现的月光。四周宁静得让他清楚听见方怡微弱的心跳声,一声声的脉动像是花尽她剩余的气力。
微亮的月色下,她脸色看来格外苍白,透过他的指尖,他感觉到她的体温正逐渐下降,冰凉的寒意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他紧紧地拥着她,企图想将自己的温度传给她,尽管凉意沁骨,他却始终不肯放手。
“我们从来都没一起拍张照片对不对?”枕在他胸前,方怡仰着脸问。
“不对!”韩温柔的看着她,微微一笑“明天,明天就会有一张,此后的每一天都会有。”
方怡摇了摇头,没说为什么。
从前她总希望至少有一张合照,至少在她有个万一时,他能留有一张属于他俩的纪念。如今想来这样也好,就当她没在他生命中出现过,没有照片,也就不会让他日后见了痛苦。
“我不想你忘了我,但,我更不想你因此而痛苦”在他臂弯里,方怡气弱游丝地说:“如果想起我,会让你难过我要你忘了我从今以后,为你自己而活,让你的生命发光、发亮就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我要你变回以前的韩”
“别说话了,你需要休息。”他喜欢听她叫自己的名字,喜欢她细柔的嗓音,然而现在,他却不想听她说任何话,说话会让她消耗更多的体力,让他们的时间缩短
“你答应我答应我”
“你——”韩气她不听自己的话,却在望见她小脸上满是乞求的模样软化下来。他能怎么做?答应她?这是连他自己都不能肯定做到的事,他如何允诺呢?
方怡勉强地抬起手,想抚去他眉宇间的悲愁“我在等你答应我。”
重重地叹口气,韩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二年后的今天,韩的生命中不再有方怡这名字,不再有”
她浅浅地笑了。她相信韩真能做到,因为他答应过自己的事从来都没有做不到的时候,相信这一次也是如此。
“我想闭上眼休息一下”最后一次,她最后一次看他,想将他看清楚,但是倦意却让她模糊了视线。
“好,你休息,下一次月亮出来时,我再叫醒你。”之所以离开医院,是因为她不想在那满是消毒水和见不着月色的地方死去。
“嗯”自此,方怡的双眼再也没有睁开过。
忽地,一阵风吹过,乌云盖过的月色又现了身影。
“方怡,你累了,对不?”韩轻抚她柔长的发丝,如同疼爱女儿的父亲那般。“没关系,你继续休息,只要静静的听我说。现在的月亮是你最爱的下弦月,月牙四周透着微微的光晕,有那么点不真实,像是随时都会不见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就那样抱了她多久,直到夏烨一脸忧心的找到他们。
当时的画面,夏烨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令他太震撼了。他能感觉到方怡已然离开了这世界,然而韩就像不知情般,不断地在她身边形容着月色,纵然他眼神所及之处已无月光,他仍然持续的描述着
“耗子,方怡已经走了”夏烨虽不愿打断韩的一厢情愿,但他无法不这么做。
他微抬起头,脸色有些不悦“我不准你咒她!”
夏烨缓缓地走近“方怡走了,她需要真正的‘休息’,你也是。”他再次的强调这项事实,只想让他认清,而非一味的逃避。
“她还有体温,我感觉得到。”低下头,看见她脸上留有的笑容,他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那是你的体温,耗子。”终于,他站在他面前“让方怡获得真正的宁静吧!”
仰起头,韩靠在一旁的树干,脸上的肌肉因为悲伤而扭曲,然他再怎么心痛,却哭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