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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多少人写过竹呢?不知。但是,每次看见别人写着竹,爱着竹,我也便觉得亲切。就像一个自己心爱的东西,被他人的眼光抚摸过。而我也有些骄傲了。
儿时,那片竹林,静立成风景。挥之不去。心灵仿佛是新萌芽的种子,裹着朦朦胧胧的一层粉绒,安逸而骄傲地躲在回忆里。
最是下雨天,最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千滴万滴的雨,梦瓷一般细腻幽静的醒着。打在婆娑的竹叶上。而我独坐在家门口的石凳上。听一曲听不懂的天籁。盼着花仙子穿过林梢,微笑着披雨而来。
终究没有花仙子。
手中的布娃娃,被雨溅湿。一圈圈的晕开。像是一场洞穿未知的相聚与离别。
镂空了的思绪,不过一场雨。母亲在竹林边遗失了一枚青果的三月。我一直找寻不到它的痕迹。竹叶上的雨,透明。雨声响彻整个竹林。
以时间为马的村庄,静谧。
我,在听雨。
2
长大了。慢慢远离村庄,远离竹林。远离竹林听雨。
久居钢筋混泥的世界,时常觉得心如一口枯井。落满了尘埃与岁月遗弃的风霜。
看过疏帘屏外无穷的深沉,枕了月白的薄凉入梦。我开始想念那片清淡的竹林。
想念深时,我便为自己小小的书房添置了一盆永远青翠的竹。寂静的竹,站在冬末,低唤,翠意便如水漫过小小的书房。
一日,途经书画集市。见得一巨幅竹林画。翠生生的竹,绿的影子倾倒在涟漪边缘,清新的如同偶遇雨后的晨。一条褐色的小径蜿蜒着隐匿。绿的三月,便轻轻的落了笔。
从此,书桌的玻璃下,也满满的压了这一片竹林。
想象一个古代的女子,罗衫上垂着相思的结发。竹林深处,抚玉琴,调中酒。端坐了韶华,淡淡的眼神,深深的蒹葭。
而我,独守这片永远静止的竹林。几点鸟鸣便进了画,入了景。然后,等待一场雨。
像春蚕撕咬桑叶的声音。像千万个小鼓齐喑,如一枚枚一去不返的箭镞镇定地迈上弓弦,骤然齐发,清脆铿锵。像一色的宝蓝踩了青砖白瓦的痴。
如绵、如丝、如玉的雨,穿透记忆,穿透岁月而来。轻轻停心的岸,踟蹰着不肯前行。
我,隔着玻璃,隔着历史,隔着疼痛。
听雨。
3
听的时候,隐隐看见了,潇湘馆,斑竹泪,穿行于琉璃的透明里。
柔软的叹息,没等记忆打开。竹子化成的愁,竹子身上的泪,竹子制成的箫,早已吹彻古今。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一块儿竹林听雨的,应该也有孔明。那个羽扇纶巾、丰神俊逸的男子。
“襄阳城西二十里,一带高冈枕流水。高冈屈曲压云根,流水潺潺飞石髓。修竹交加列翠屏,四时篱落野花馨”他一直在那里吧?
那一场雨,一定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超然之气。孔明只端坐在淡定的时光里。
那开柴门的小童,面对刘备报出的一大串官衔,只说了一句:“我记不得许多名字”只一句话,便淡淡化掉了多少世间王侯的威风。逼得刘皇叔只好改口:“你只说刘备来访”
从此,孔明终得其主,为汉室鞠躬尽瘁。而卧龙岗清瘦的竹林用细雨裝祯了远山苍莽的脉络。那个茅屋,再也等不来神定气闲的归来。而,竹林中的雨,是不是也开始寂寞了呢?
幸亏,来了苏轼。这个举酒高吟“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诗人。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防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孤独的竹林,寂静了许久的雨。终于下的恣意。乌台诗案,御史狱不过是飓风,不过是冰窟,一旦离开是非,便“也无风雨也无情”了。
从此,竹杖芒鞋轻巧灵便,擦亮傲骨,听雨刺破篱笆,敲打竹林。隐居江湖,烟雨一生。
4
竹林听雨。许,听的不过是一种向往,一种情绪,一种“任尔东南西北风”的风骨。
搭一间竹做的房舍,期许千年。静坐竹旁,观竹观心。思想意境中一片安宁和谐。烟霞氤氲,凝聚竹香,静动如一。
白色的霜,一点点落去。我只,伫立着听风来来去去。听雨,从一蒿长诗中,打捞岁月的明净。
一声软语,沉醉了斜燕。
听雨,从陶渊明的篱笆落到王维的幽篁里。从杨载的墨竹滴到白居易的云窗下。裹紧一身的寂寞,安然的行走在温暖里,让唐宋的年华渐渐靠近。
谁,打翻了竹林里的琴声?四下流溢。
帘外,是哪一代的雨?往往取酒还独倾。
坐在小小书房里的我,看翠绿一直流向了日子的脊骨深处。
听一人,独自吟:
“野花铺地,算也风流,却也宜春,也宜夏,也宜秋。酒熟堪筹,客至须留,更无荣无辱无忧。退闲一步,著甚来由?但倦时眠,渴时饮,醉时讴。”
2008-11-21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