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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涟漪信步林间,脚下干燥的草叶发出沙沙声响。
“我已经打听过了,”司徒容若道:“今日他们会去月老庙烧香,你顺着这条山路上去,应该可以看到他们。”
她一怔“你不陪我了?”
他松开她的手,淡淡一笑,倚在马车旁“我在这里等你。”
“可是”没有他在身边,她心中忐忑。
“有些事,你必须自己去面对。”他意味深长的说,轻抚她白裘的衣缘“别怕,今天你很美。”
也对,她不能为难他了。陪她来棠州,已是他的底限——毕竟他是个正常的男子,也会吃醋。
庄涟漪深吸一口气,静默转身,独自拾阶而上。
果然如他所说,走没多久便看到了他们令狐南跟杨三小姐手牵手在林间漫步,一如方才她与司徒容若。
不用猜她也知道,娉婷的消息没有错,他们的确有情,相识才短短几日,感情已至深。
她目光深邃的凝望杨三小姐,心中滋味万千。
那并不是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淡雅清丽,不难理解令狐南为何会爱上这样的女子——她大约有些像过世的荣嫔吧?
出身低微,惹人怜爱,荣嫔如此,这杨三小姐亦是如此。令狐南思念亡母,自然下意识的找一个女子来替代。
庄涟漪在树后驻足,不想让他们发现自己。他们亦沉溺在两人的天地里,浅笑盈盈,细语低哺,根本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
过了一会儿,只见杨三小姐推了推令狐南,似乎是差他去取水,而他宠溺地应允,竟真的去了。
堂堂太子,做跑腿的活还甘之如饴,真让人大吃一惊。
庄涟漪看他往沁心泉方向而去,心里霎时涌起酸楚。
想当初她对他一见钟情,煞费苦心嫁给他,千方百计讨好他,可他何曾对她这样过?若他待她,有待杨三小姐万分之一的情愫,她也不会背叛他们的姻缘。
路边有一间小小的亭子,杨三小姐倚栏而坐,吹着山间轻风,微闭双眸,露出幢憬未来的幸福神色。
她忍不住想跟对方说上几句话,自树后踱出,轻声问。“姑娘,借问一下,前面是月老庙吗?”
杨元敏霎时怔住,睁开双眼,目光凝滞在她的花颜上。
“怎么了?”她笑问:“我脸上哪里不对劲吗?”
“没没什么”杨元敏这才反应过来,支吾道:“姐姐好漂亮啊,听口音,不是棠州人吧?”
“我是狄国人。”果然是个单纯的女子,初次见面,说话便如此直接。
“姐姐刚才是问我月老庙吗?”杨元敏继续回说:“对,那边就是。”
“听闻这里的月老庙很灵的,”庄涟漪压低声音“我跋山涉水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可别让我失望而归”
“怎么,姐姐也想求姻缘?”
“不,我早嫁人了。”
“我就说嘛,”她不禁憨笑“姐姐这样的人物,哪里还用求月老啊——”
“可我丈夫却失踪了。前些日子,他到棠州来做买卖,竟失去了消息!”庄涟漪叹息“我在家中等了又等,实在着急,所以就千里迢迢赶来了可惜人生地不熟,又不知从何打探,听闻月老庙灵验,打算去求支签,请月老保我夫妻红线不断、婚姻平安。”
“姐姐真是不幸——”杨元敏很是同情“不过,丈夫失踪,报宫为妥,求月老似乎不太像”
“官我也报了,可是衙门作风一向懒散,只叫我回去等消息,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呢——”
“姐姐不要这样难过,我家在这地方上还有些耳目,或许可以帮姐姐打探一二。”
呵,这个人竟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令狐南会爱她,还真有几分道理。多年的宫帏生活,让他更喜欢这样水晶般的人儿吧。
“如此甚好。”她笑道:“敢问姑娘府上是哪里?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
“绿柳堡,”杨元敏坦言“姐姐只需说找三小姐即可。”
“呵呵,绿柳堡的绣品闻名天下呢!我姓庄,名涟漪。”她又寒暄了几句,赶在令狐南回来之前,转身离去。
来时心情忐忑,此刻心情却凝重,似有什么郁结无法舒缓,她怔怔地,眼泪不由自主的一颗颗流下。
顺着原路返回,司徒容若依旧立在马车旁等她,见她归来,俊颜泛起融融笑意,却在注意到她的泪珠时,眉心一敛。
她一语不发,迳自上了车。他伸出手,想扶她一把,然而,沉浸在自己心事的她没有察觉。
俊颜收了笑容,他眸中的神采淡下,沉默的坐到她身侧。
车夫扬鞭,车身摇动,她依旧沉默凝思,没有像往常一般,与他闲话家常。
“见着了?”良久后,倒是他率先开口。
“嗯。”她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见着了就好,”司徒容若低声道:“咱们明日便离开棠州,可好?”
“明日?”庄涟漪一惊,总算抬起头“这么急?”
“还有什么事没办完吗?”他淡淡看着她“皇上派我去好几个地方,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可是”她支吾道:“我还想再住几天。”
“哦?”他眉一挑“为什么?”
“就是想再看看”她也说不清什么理由,只觉得一颗心羁绊在此,暂时不舍离开。
他忽然凑上前,伸手扣住她的后脑,狠狠地朝她樱唇吻去,以前所未有的霸道吻她。
这一吻,令她骇然,本能地想后退,却碍于被他箝住,无法逃避。
这是第一次,他这般粗暴地吻她,他的舌滑进她的城池,肆意掠夺,让她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待他撤离,她终于她明白了他的心情。
“若你生气了?”
他犹自浅笑,松开她,话中意味深长“只是想吻你,怕你把我给忘了。”
“若,我是你的,”她连忙解释“早就是你的了!”
“嘘——”他点住她的嘴唇,示意她不要出声“什么都不必说了,你想多待几天我便陪你,只是——”
“只是什么?”她心尖莫名一紧。
“别再把我忘了。”他的笑容里平添一丝苦涩,看似玩笑,实则深沉无比。
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她有些错愕,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许多年后,庄涟漪想起这一天,依然无比后悔。
这恐怕是她这辈子做过最恶毒的事,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仿佛着魔了一般,逼着她一定要这么做。
杨三小姐大概还不知道令狐南的真正身份,因为,她仍唤他“表哥”那一天,她躲在树后,听得分明。
于是,她画了一幅令狐南的画像,在他们订亲的那一天,亲自送往绿柳堡,当着杨三小姐的面,说这就是她失踪已久的丈夫。
当时,她带着幸灾乐祸、隔岸观火的心情,很想看看杨元敏的反应。仿佛只是想让对方稍微不快,没有太多恶意。
然而,她错了。
她永远都记得杨元敏当时脸上的表情,震惊、痛楚、难以置信这样水晶般单纯的女子最受不得欺骗,她知道。
报复的快感瞬间而过,随后,她不禁歉疚。
万万没料到,杨元敏性情这样刚烈,当场坚决退婚,压根不希罕那太子侧妃的头衔。
是她亲手斩断了这段大好姻缘,只因心魔作祟
令狐南应该不会放过她吧?果然,当天傍晚,他寻到了她所住的客栈,一脚踢开了她的房门。
她静静坐在房中,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甚至比他祭拜荣嫔那天的脸色更加吓人
“殿下来了,”她维持着僵硬的微笑“涟漪给殿下请安——”
“公主不待在京里,怎么跑到棠州来了?”令狐南盯着她,低哑质问:“有人知道公主擅自出京吗?”
“特意来瞧瞧殿下纳的侧妃啊,”她虽然满怀歉意,却忍不住昂气道:“若非本宫亲自前来,还不知道殿下另结良缘了呢。纳妾难道不须本宫同意吗?”
或许,她对杨元敏愧疚,可是对他令狐南她实在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对不住他。
“公主是在怨恨我吧?”他沉声说:“我知道,这些年冷落了公主——但公主何必连累无辜的人?”
“我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庄涟漪说得有些心虚“却没料到她的反应如此之大”
“若换了别的女子,知道我的身份定会兴奋不已,但元敏,她是例外。”令狐南语气中忽然凝聚无限辛酸,似体力下支,颓然坐到椅上。
听说,自那日后,杨元敏就病了,他守在榻前悉心照顾,累得连续几日不得好眠。看他双眼通红,脸色青白,就可知杨元敏在他心中多重要,他又有多心痛。
庄涟漪不由得鼻尖一酸,捧过一杯热茶,递到他手里。
她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沉默,每次面对她,话说不上三句,随后,就是这死寂般的沉默。
可笑啊,他们甚至连架都吵不起来,如何做正常的夫妻?
她暗自叹一口气,纠结在胸中的郁闷,仿佛纡解了。
凡事看开了,也就好了。
这一回,他却没有拒绝她,默默饮了茶。人在脆弱的时候的确需要一点安慰。
“殿下有没有想过,早一点告诉她,反而是好事,”庄涟漪犹豫道:“成了亲后,她会更加怨恨殿下吧?”她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好心,居然劝告他。
可她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自己是有一点点伪善。但这一次,她的确发自肺腑,就当是给他的临别赠礼吧。
“我就是怕她不肯,所以才瞒着她”令狐南自嘲“以为等到木已成舟,一切就好办,可是我也没料到她脾气这么大。”
这还是第一次他对她敞开心扉,似乎终于把她当成亲人,可笑之处在于——他是为了别的女子。
茶水雾气氤氲,让她思绪一阵迷茫。
“殿下”她忍不住想问:“假如、假如我不是狄国公主,我跟周皇后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殿下会待我如何?”心中曾经假设过千万次,也猜测过千万种他的答案,没料到有一天,她居然鼓起勇气亲口问他。
“可你确实是狄国公主,也确实像周皇后,”他抬眸实话实说“曾经,我试着接纳你,可一看到你这张脸,想到你的身份所有的浓情都化为薄凉。”
薄凉?呵,好恰当的词,原来,他自己也意识到了。
所以,他一直待她客气,就算她毁了他与心爱女子的订婚之礼,他也只激愤地责备几句,又恢复了相敬如“冰”
他把奇珍异宝堆到她面前,让她掌管东宫诸物,只为稍稍补偿她吧?
或许,杨元敏不出现,她再靠近他一步,再放多一点耐心,他终究会接纳她的可是,一切没有假如。
他们,终究是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