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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爱我的父亲离我整整二十六年了,我深爱的父亲却好像一天也没离开过我,多少年来,我一直想写一篇关于父亲的文章,可是每每提笔,我竟不知从何说起,不是因为父亲没啥可写,也不是因为我没有感触,只因为我总感力不从心,词不达意,看不清,猜不透父亲那山一样的魂魄,海一样的心胸,写不准他风一样的性格,雷一样的脾性。
我和父亲的感情,最初是从母亲的口中得知的。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喜欢给我讲一个我永远爱听的故事:“那时候,你三四岁,一个星期天,你爸爸从学校回家了,你跑到小朋友家玩去了,于是你爸爸就去挑水了。你听说爸爸回家了,赶紧跑回家到处找,我也不说,只在旁边看你怎么办,你找遍了几间室子,找不到爸爸,一出家门,正撞上满头大汗挑水回家的爸爸。你爸爸见了你,赶紧放下水桶蹬下去抱你,你却因找不到爸爸,猛然发现在这儿,生气地用手中的木棍一棒子正打在你爸爸的头上,把你爸爸打得眼冒金星,差点晕倒了,你却抱着爸爸委屈地号啕大哭起来,等你爸爸缓过劲来,你们俩又都破啼大笑了。”“然后呢?”妈妈说每次讲完之后,我总是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当然是你爸爸又把你抱在了怀中举过头顶啊,傻丫头!”这是我对父亲最珍贵的记忆,妈妈说,我从小就喜欢父亲,第一个会叫的人也是父亲,而父亲在姊妹中也最疼我,一生都把我当作掌上明珠。
父亲是个教师,又兼一校之长,在那个当时交通极不便利的乡村,他在离家十几里外的学校一呆至少就是一个星期,而在家里只有一个星期天的时间,回家之后,他总是忙着挑水、拾掇柴火和菜园。他总是忙前忙后,而我呢,总像个跟屁虫,前后跟着他转悠,他一闲着,我就上了他的双腿,摸他的胡子,拽他的头发,他永远都是笑咪咪地任我摆弄。慈祥、和蔼的父亲,把他全部的爱都给了我这个调皮的小女儿,有时甚至有些过了头。记得有一次,快过年了,母亲在缝纫机上为哥哥赶做新衣,而我看着欢欢实实跳动的缝纫针,感觉好新鲜,便在一旁可劲儿地闹着要踩缝纫机,忙碌的母亲哪里会让呢?我稀里哗啦地便大哭起来,父亲在一旁心痛了,于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狮子样地对着母亲咆哮,我却又尖叫着把父亲又踢又嚷地轰走了。
父亲爱我,更爱他的学校。他像家乡的大山一样厚重而朴实,又像家乡的大河一样平静而深沉。刚刚恢复高考时,为了帮学子们找回失去的太多青春时光,父亲总是全身心的扑在学校的教学和事务中。他教的政治课,高考曾连续五年在全县名列第一,他的学生,有好多就是因了政治课的成绩帮了大忙才上了中专、大学。在我们那样条件艰苦的小山村,为了挽留住好一点的老师,他常常在星期天把无家可归的外地老师接到我们家改善生活,寒暑假,外地的老师在我们家也常常一住就是十天半月。他还给那些没找到对象的老师当红娘,用感情留人。所以直到今天,当年受到父亲关照的老师、学生,仍有好多人一直还与我保持着联系。父亲用他的爱,用他的人格魅力征服着属于他的世界,也用他的影响力给我们那个偏远的山村积下了永远的福荫。
为了改善学校的教学、生活环境,使家乡的孩子有个象样的教室上课,辛苦的老师有个好点的寝室居住,父亲曾经前后有一年左右的时间一直吃住在学校,他到县里、乡里向各级领导反映学校情况,做工作,争取机会,求得支持与帮助,到可能的单位化缘、争得体谅,亲自过问工程的每一个环节,从设计到施工,从质量到安全,哪一样他都事必躬亲。听母亲说,当时,有很多人支持父亲的努力,也有很多人不理解甚至歪曲父亲的本意,父亲不争不吵,只是默默地承受,老黄牛一样的工作,直到学校十栋崭新的教学、生活用房盖起,父亲才松了口气。也正是在那时,父亲得了高血压病和心脑血管病,经常出现头昏眩晕的现象。一九八一年,父亲被医生告知必须住院治疗。在当地组织和亲朋好友地极力劝说下他才到武汉的洪山医院勉强住了一个多月的院。远隔千里之外,父亲虽然身在医院,可每个星期都要和学校的负责老师通一次话,他说当一天校长,就要尽一天校长的责任,一个几百人的学校,要是出一点什么闪失,他是对不起家乡的父老和孩子们的。就这样,本来医生要求最少住三个月的院,只一个多月,父亲就逃出了医院,回到他日夜思念的学生和老师身边。一九九三年冬,年仅五十一岁的父亲终因劳累过度,一天早晨,高血压突然发作,倒在了他一生衷爱的讲台上
上初中时,我终于成了父亲的一名普通学生,我好兴奋,父亲好高兴。正是在那时,我接受了父亲更多的教诲,懂得了许多做人的道理和哲理。记得父亲常常告诉我和哥哥们,做人,要老老实实的,要懂得容忍和学会吃亏,还要有谦逊的风格和品质,有勇敢的精神和坚强的毅力。那时父亲说这些话,我似懂非懂,只是点着头应着,现在想来,其实父亲的那些话,全是他人生的深切体验和智慧的果实。父亲从小被得了精神病的亲生母亲所遗弃,展转了几家最后才被一名姓柯无子的人家收养成人,童年的辛酸和幼年的许多难忘经历,使父亲从小就知道了人间的冷暖辛酸和爱恨情仇,知道了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所以父亲从小虽然没有很好的学习条件,但是他却有很强的学习能力,他基本上靠着自学,学到了高小的水平,但是后来父亲却作到了小学校长、初中校长、高中校长,他教的课,样样优秀,直至赢得全县知名教师的称谓,还上了县志。凭着这些,我才知道了父亲对我们的良苦用心和鼓励是多么的亲切和实际。
父亲的脾气很大,在家乡很多人都知道。这是因为有几件事的处理,才使他的“坏脾气”声名远播。一件事是父亲当初为争取学校盖房,和当时的乡政府主要领导发生了剧烈的争吵,一个小小中学校长,胆敢天不怕地不怕,敢和一乡之长面红耳赤地理论,甚至大吵,在一个小而且偏远的乡村是天大的新闻,但是父亲却偏偏不信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后来父亲差点被撤职,还是县里出了面,调离了那个乡长了事。另外一件事是,父亲学校的事务长,在收学生的粮食时,克扣学生的钱粮一事被揭发,父亲火冒三丈,在调查清楚事实的情况下,二话没说就辞掉了那名聘用的事务长。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复杂体。有时他很温和很仁慈很包容,人人都喜欢他,有时他又很暴躁很武断不留情面,也因此得罪了很多人。
父亲永远地去了,家乡的教育志“教育界知名人物表”中仅留下了“共产党员,历任小学、中学校长三十多年。晚年身患高血压,仍坚持教学”的记述。的确,父亲没有作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仅仅是做到了一个校长、教师应该做好的一切,但是这就足够了!他为建校、办校呕心沥血,无私奉献的精神;他作为校长身先士卒,礼贤下士的佳话;他作为老师任劳任怨,甘为人梯的敬业作风传遍了家乡的山山水水,故乡的百姓服他,学校的老师、学生敬他。父亲那年冬天静静悄悄地,突然告别了所有爱他、敬他的人,同时又是那样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地对这个世界作了一个最后的交待。他上山的那一天,阴冷了几天的鄂西北,突然狂风大作,大雪纷飞,那是江河在为他呜咽,天地在为他送行啊!他学校的近千名师生,默默地带上雪白的纸花和黑色的袖头,齐聚在高高的山岗上为他送行,方圆几百里自发赶来的几千名老百姓,有好多看着他的棺材静静的上山、下葬,相拥着泣不成声!那一刻,天、地、人,鬼、神,我想是相通的,在家乡,不,在全中国,有几人能有这样的殊荣和待遇呢?父亲的在天之灵该感到安慰了!
父亲走了,没给我们姊妹几个留下什么,甚至还外欠着几百块钱的债,不是因为他当时每月只有三十八块钱的工资,不是因为母亲体弱多病,而是直到父亲离开我们时,我们才通过被接济的人,知道父亲一直靠他微薄的工资,资助着几个家庭贫困的大学生,其中一个是父母双亡的孤儿。是的,父亲的确没给我们在物质上留下什么,然而父亲又留给了我们很多、很多的财富,那是精神上的,值得我们用一生的时间来体会与思量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