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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是永恒的,时间像流水般流去。”
每当我看到这句话,脊背都有一种遭了芒刺的疼痛。面对时间,无论我们采取何种方式,追悔或者记录,都显得毫无意义。那时,旧时的电影里出现这样一道拉边毛线的文字,在电影的结尾,斑驳了岁月的痕迹,有着一种生命叹慰的怀旧和哀伤。
第一次看天堂电影院,是在四年前,一看,就深深的迷恋上了,偶尔闲暇了,就总翻出来温习一下,如同再一次将自己流放在时间的尽头,随着导演流水般的手法,领略着人性在窘迫和挣扎之中的那种美感。
可能是自己性情的缘故,或者在某种特定的情绪场中,这样富于人性关怀的电影无意中闯入了我的视野,就有了统治意志的能力似的,慢慢的,开始关注这个导演,进而也影响了我对意大利电影的偏爱。
吉赛贝•托纳多雷。很多专业影评人士喜欢将他说成意大利写实电影流派的新锐导演,但我似乎有着不同的意见,我想,他首先应该是浪漫的,无论是对于人性和现实的剖析,还是对于时间慨叹的伤感,他无疑有着诗人般的浪漫情怀,因此,我宁愿将他称为一个站在孩子的肩头,用孩子的视觉观察感悟世界的浪漫现实主义导演。
吉赛贝•托纳多雷1956年出生于西西里岛靠近巴勒莫(palermo)的巴格里亚镇(bagheria)。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工作,先是作了摄影师,对于光影的理解,有着自己独特的敏感,后来,继而参与了一些舞台剧的制作和排演,再后来,才慢慢的涉足于电影领域。
从他履历不难看出,吉赛贝•托纳多雷显然不是严格的学院派出身的导演,所以,从这个层面上说,他自身的经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电影风格和品性,也正因为此,他对于声、光、影的理解,有着异乎寻常敏锐,从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组合手法,而所有的这一切,是那些从电影学院出来的导演所不具备。
似乎是一种迷恋,或者说,类似于我们本土80年代的伤痕文学和寻根文学的烙印一样,吉赛贝•托纳多的镜头,永远停留在西西里海边的一个小镇,永远在海风轻抚的时刻,突然切换镜头,一下子对准了一群小人物的生活。他的镜头,永远随着小人物命运的起伏而迂回曲折,同时又让人荡气回肠。
不管我们承认与否,我们这一辈子,不过是在寻找一条回家的路罢了。也许,我们并未意识到这种意愿的强烈程度,也许,我们只是选择了一种隐含在下意识暗流里的手段,而结果却都一样,都是为了回家,为了寻找一个灵魂休憩的所在。
显然,天堂电影院也是如此,或者说,吉赛贝•托纳多雷一直在用自己的电影去寻找一条通往曾经记忆的路。这部电影,在很大程度上,有着导演半自传性的真实生活的影子。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认为,影片中的主人公toto就是导演自己的化身。
影片的开头是悠远的大海,傍晚时分,海面一片蔚蓝,此时,小提琴的背景音乐淡入渐强,深邃而忧伤,仿佛一种叙述前情感的酝酿一般,而这样平静的音乐和大海的安祥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更吻合整部电影的情感基调和主人公内心纤敏而难抑的情愫需要。
故事梗概其实很简单,影片讲述了一个导演从童年、青年到成名的整个生命历程,饱含了一种对时间追述的伤感与怀念。期间,经历了亲情、友情、爱情和事业的变故,在许多年以后,却都随着曾经的天堂电影院一起灰飞烟灭了。故事里的人,大都在时间的流逝中改变了模样。陌生的依然陌生,清晰的,也渐渐陌生。在此,我不想只是单纯的将一部电影故事说给你听,相反,故事总会被人们所淡忘,就像我们生活里有过的故事一样,最终都会死掉,而唯一死不掉的,是关于爱和时间残忍的记忆,以及,这深藏在残忍背后的伤感。
在倒叙厚实与凝重的雷雨声中,30年后成为杰出电影导演的toto听说alfredo去世了,这个曾经深深影响了自己整个人生的忘年故友,就在这样的无声无息的时间中流向了无常,那时,外面暴雨狂作,雷声轰隆,闪电犀利,toto忧郁而深邃的眼睛仿佛是记忆的见证,而故事,也由此而展开。
故事的时代背景是二战时候的意大利的一个小镇,但是导演吉赛贝•托纳多雷却没有将战争的伤痕用宏大的场面展示出来,一贯的,用一种细微处慨叹现实的手法,巧妙着一带而过。那时,toto的父亲征战远赴东欧,由于贫穷而作了祭司的小toto跪在地上摇铃,因年幼贪睡,被神父adelfio多次喝醒的场面,从电影手法上说,导演运用了喜剧元素,但在以后情节的发展过程中,这样一种铺垫,更衬托出整部电影的郁郁风格,所以,当时我是脸上笑的,心里却辛酸难耐。
童年永远是一道迷人的风景,无论我们以后选择了什么,或者遭遇了什么,那道风景,都将永远镌刻于脑海中,永不褪色。在轻快而暖色的黄昏里,当小toto耍了小阴谋坐在alfredo的自行车上的时候,镜头一下子变得特别温馨,也特别感人。我想,在导演的这部半自传性的电影里,这个镜头是对父爱的一种怀念与沉醉。那时,黄昏的阳光打在这一老一小两张同样充满阳光的脸庞上,幸福象空气般甜美,两个人熟练的对着电影台词。那样的乡间小路,一直没有从导演的记忆里抹去。
或许,时间总是在无意中捉弄了一些善良的人,曾经的小学课堂上,连5x5都算不来的boccio,最终却成了自己初恋情人的丈夫,这,显然是富有意大利式的咏叹调,也正是因为这样真实而富有诙谐的忧伤,使得toto童年的影子一直飘在天空,永远也捕捉不到,却有了撩拨人心魄的魅力。
善良的alfredo为了让更多的小镇居民能够看上电影,在一次胶片失火中烧瞎了双眼,老天堂电影院也在那场意外的火灾中变成一片废墟,而小toto则成为那个小镇上最年轻的电影放映员,在新建的天堂电影院里,继续着自己喜欢的工作。那个曾经担任电影审查官的神父adelfio,却不再能摇着铃铛责令放映员剪掉吻戏镜头了,他的失落和无奈,随着时代推移,一点点消失在历史的风尘中。在这意大利式的电影审查制度上,我隐约看到了一些我们文革时候的痕迹。艺术,在某种特定的环境里,是相通的。
青春开始一点一滴的成长,那个幽暗暧昧的天堂电影院里,当所有的观众消逝在夜色里的时候,世界安静了下来。toto在小镇妓女帮助下彻底成长起来,虽然只是一刻的颤栗和激情,却让toto彻底告别了青涩的少年,也慢慢走上了一条由男孩进化为一个男人的必然道路。那个时候,我在想,此时导演应该给toto童稚不再的脸部一个大特写,那是一个历史阶段的终结。或许,是因为看了太多国内正统影视形象的影响,对于假大空的深恶痛绝,让我觉得这个妓女非常的善良和美丽,而这,也正是我所说的人性所在吧,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绝对善恶之分。
天堂电影院,浓缩了那个时代小镇的所有阶层,可以说,在天堂电影院里,我看到了50年代中期整个意大利社会的缩影,虽然,仅仅只是中下层阶级。却无一不是如此的生动真实。坐在前排手淫的孩子、呼呼大睡的莽汉、优雅闲适的贵族、忙于接客营生的妓女,还有黑暗中做ài的夫妇等等。最终都随着天堂电影院在一声炸药的爆炸声里轰然倒塌了,toto凄婉伤感的眼神勾勒出很多细节,一切都死了,记忆似乎也跟着死掉了。没了,从此一切都没了,看到这里,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很多时候,具象的残忍,远远要比抽象的残忍更残忍万分,在此,吉赛贝•托纳多雷没有加入任何一句无力的旁白,只是运用一种洗练的对比手法,将一种无奈诠释得淋漓尽致。
可是时间依然一如既往的流逝,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成年的toto在一次拍摄纪录片的时候意外邂逅了初恋情人elena,她的美丽让toto神魂颠倒,可是他在爱情的盲目下,却忘了alfredo的关于“蓝眼睛的人只会让人伤心”的劝告,死心塌地的爱上了这个银行家的女儿。突然的,这让我想起吉赛贝•托纳多雷的另一部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的那个情窦初开的小男孩。羞涩而真挚到痴狂的初恋,多么的美好,虽然对象不同,感情却一样的浓烈。(当然,这是我以后要写的,这里就不赘述了。)
注定忧伤的爱情,在到来的时候,我们永远看不到结局,因为就人们在爱情盲目的冲动上而言,已经忘记了现实的残忍,toto也是如此。爱情本身是一幅超现实的作品,在这样的超现实的作品里,我们总是自觉不自觉的作了它的殉葬品,因此,爱情是残忍的。
因为elena父母的强烈反对,他们的爱情终究无疾而终,似乎在冥冥中早就安排好了似的,elena无奈着追随父母搬了家,而toto也因为兵部的失误意外的去服了兵役,这个让爱情燃烧的年轻人,因为思念而导致情绪暴躁,意外的,又比别人多服了一年的兵役,在苦闷和无助的岁月里,他写给elena的信件也石沉大海,爱情,也从此凋敝了。
服完兵役后的toto回到家乡,小镇的人们已经不再需要天堂电影院了,所以也就不再认识经了变故和打击的toto。在依然吹了温柔海风的岸边,alfredo给他讲了关于一个公主和士兵的爱情悲剧,并且几乎是驱赶他去闯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可以说,alfredo之于toto,扮演了一个综合体的角色,一方面是心灵上的朋友,他了解toto的忧伤和品性,另一方面,又是一个生命历程里的父亲和师长,时刻敦促他在自己的理想里不停奋斗。
在海边,alfredo似乎成了一个诗人,在导演吉赛贝•托纳多雷的安排下,成了toto精神上的教父,他用了诗人般的语言说:
“跟士兵一样,toto,离开这里”
“日复一日的呆在这里,你会以为这里就是世界的中心,事情不会有任何改变的。但如果你离开一两年后,再回来时,每件事情都会改变,线断了,你会发现人事全非,属于你的都已消失。你必须离开这里一段时间,直到你有所成就再回来看亲友,回到这个你出生的地方。但是现在不行,你此刻比我还瞎”
“不,toto,这不是台词,这次是我的真心话。生活和电影不一样,生活难多了。”
在爱情夭折凋零了之后,toto听了这样的肺腑之言,坚定了自己走出故乡寻找未来和梦想的决心。少年人的梦想,总是在远方,也许,这样的远方依然是一个迷,但是在生无眷恋的时刻,却拥有一个支撑理想残存下去全部意义。
火车站台上,alfredo忧伤的坐在椅子上,摩娑着toto棱角分明的额头,知道这样的离别,就是生命的永诀了。只是生活里有着希望,也就应运而生了必然的残忍,他几乎是无情地对toto诀别的说:
“不准回来,不准想我们,不准回头,不准写信,不准妥协,忘了我们。”
“不论你作什么工作,要去爱它,就像你爱放映机一样。”
而这一别,也就真成了永诀。跨越了电影的我们,也许可以在电影之外忘记忧伤,可以在勾心斗角的名利场上偷换面具,但是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就都知道,其实自己何尝不如同电影里的人生一样呢,我们这一辈子跟很多人结缘、结恨,也经常要在特别的时候亲手撕裂这样的因缘,却从不会去想,也许这样的一挥手,就成了最后的告别了。
alfredo的葬礼上,昔日里天堂电影院的所有顾客都来了,虽然大都在岁月的风尘下斑驳得无法辨认。他们在为一段历史送葬,而不单单是为了alfredo。那个让toto成为男人的妓女已经老了,远远的站在一个房子的拐角,虔诚地在胸前划着十字。看着toto,这个已经是著名大导演的toto,微微点头致意,他们彼此的会心一笑,在我看来,虽然没有语言上的交流,却非常得温情而撼动人心。
散场后,就像往常电影散场一样,人潮逐渐隐退了,就像一张巨大的网,所有不相干的物事都被过滤掉了。只有以广场为家的疯子,还象许多年前一样定时驱赶人群,并且大喊:“你们都走,广场是我的。”只有这一个人没有变,他在简单思想里,永远看不到物是人非的凄凉。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一个镜头,那时让我凄婉忧伤的心境有了一些轻松的希望。希望在失望的背后死掉,然后再诞生另外一个希望。睁开眼睛看住我们这些追逐着欲望和贪念的芸芸众生,如同一个仁厚又讳莫如深的智者,让我们,永远猜不透人生的结局。
葬礼结束后,离开小镇的toto回到罗马,重新投入到自己的电影事业中。在幽暗的放映厅里,toto一个人静静看着alfredo为他剪辑的一个短片。原来,都是由以前来被剪掉的吻戏和激情戏的片段剪接而成的。慢慢的,toto陷入一种时间的深邃里,那些过去被剪掉的时光,在顷刻间拥有了生命似的,在toto的脑海里激起了惊天骇浪。而这,就是alfredo送给toto最好的礼物,在30年不曾见面的时间里,留下的,仅仅是这些碎片痕迹,奇怪的是,它却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一下子回到过去有声有色的记忆。可是,我们知道,剪掉的岁月早已一去不复返了,留在风中,被吹散得干干净净。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只是在追逐一颗星星,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天堂,天堂里放着电影,也放着,我们失去了却永远追不回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