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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草原的向往由来已久。在我更年青的时候,我到过许多地方,走过许多山水,留下了一串又一串无法抹去的记忆。在人生的旅途上,做一些事情,想一些问题,每每都会得益于自然的启示,亦或某种昭示,所以,对于这次文学艺术团前往草原采风,我的热情一下就点燃了。
绿色的火车似一只青鸟,在大家说笑的声趣中开始了为期一周的蒙古之行。抵达北京后,几位初到首都的小姑娘约我去天安门,溢于言表的揽胜心情写在每一个镜头里,后又怀着兴奋排着50米长的队伍买票踏进故宫博物馆,把近代中国历史重温了一遍。返程时大雨倾盆,我们裸着头在如注的大雨中好好浪漫了一把,回到旅店大家好生羡慕。
夜色苍茫中列车从北京西站出发。一梦醒来,就抵达了内蒙首府呼和浩特市。一出站对方旅游公司彻新的汽车就向我们敞开了兰色的怀抱。汽车穿行在不年轻也不古老的街道上,楼堂馆所普遍不高,少能看到十层以上建筑。行人不多也不太少,有时可以看到几个衣着色彩鲜艳的蒙古族人。导游是毕业于内蒙古师范大学旅游专业名叫阿茹罕的青春女孩,中等身高,一身兰色牛仔服给了我们一种特别休闲的感受。她告诉我们,内蒙古各个城市商场普遍是上午九点后开张,晚上七点关门,这与高原城市天亮得早,夜来得晚形成错位的感觉,还没有确切理喻,或许草原民族的工作更为轻松,生活更为惬意罢。
高原迎接我们的第一顿饭是自助早餐,一半熟悉,一半陌生,大家又是高兴,又是新奇,从餐桌到菜台选择个不停。我要了一碗黍米清粥、一块蛋糕和几块奶酪,还夹了些没有见过的叶子菜,最后舀了一杯牛奶。黍米清粥倒是可口,奶酪却难以入口,几乎咽不进去,对面一位姑娘大胆地盯着我胸牌直看,在她目光的鼓励下我一口吞下了奶酪。她冲着我一笑,一块洁白的纸巾随即递了过来,一种无言的关怀,连同邂逅流入记忆。
走出了城市的汽车驰骋在去希拉穆仁大草原的水泥马路上,喇叭声也似乎更加清亮了。一座座山丘从眼底掠过,偶尔看见路边几棵挺拔的白杨临风而立,透散出一股生长的激情。从导游小姐娓娓道来的叙述中,我默默记住了蒙古草原的三宝——山药、莜面、羊皮袄。为了增加旅途兴致,阿茹罕小姐带头唱了一首蒙语歌曲,才四句,声腔着实好听,却难以用语言描述,立马,一位作曲家熟练地记录下了歌谱。阿茹罕告诉我们唱的是当地的祝酒歌,初到草原的客人,都可以领略到当地姑娘在敬上一杯下马酒时唱起的歌曲。在大家的邀请下,阿茹罕小姐教唱了三遍,大部分人都学会了。
在如丝的细雨中,我们终于来到了心仪神往的草原,映入我眼帘的是广阔无垠的草地,视线中远近一片片灰白色的蒙古包,散落的马群和羊群。亲临草原,草原在我心中占据的神秘也就渐渐揭开。只是草们并不鲜美茂盛,稀稀拉拉的焦黄,在沙质的大地上天女散花般地生长,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草原正在向沙漠化衰变。山羊和奶羊毛色也不是那般洁白,灰灰的一串影子不时从我们面前跃过。领队代表采风团欣然接过主人奉上的下马酒,按照导游小姐在车上教给我们的礼节方式,用无名指蘸酒,然后弯曲拇指滑过无名指尖,朝上挥弹,寓意敬天;第二次蘸酒,向下挥弹,寓意敬地;第三次蘸酒,向前挥弹,寓意敬朋友。三敬完毕,一饮而尽,草原民族的豪爽、好客在这酒仪中得到了恰如其分的映证。
我们宿住的豪华蒙古包有别于一般的蒙古包,它是水泥砖墙结构,面积约十来个平米,高约三米,伞形的屋顶。包里摆放着双人床,配有卫生洗漱设施。墙上开着四五扇木框玻璃门窗,门不够高,进出须得注意弯身低头。蒙古包顶上,四周遍布鲜艳的云朵似的图案,也许是一种文化的传承,也许是一种希望的图腾。
“手扒羊肉”于我们多少有些新奇。在宽大的蒙古包里,大家一边嚼着香喷喷的黍米,一边品着热乎乎的奶茶,直等那“手扒羊肉”的到来。待蒙古小伙将羊盘奉上,众人按奈不住的筷子一齐伸向了一个目标。我正要举起筷子,收到女儿发来的信息:爸爸,你属羊的,不要自己吃自己哦。我顿然停筷,将口水咽了下去。待众人积极将羊肉四分五裂的时候,我面对的只是杯盘狼藉的残羹冷炙,只能想象“手扒羊肉”是怎样的味美了。
一位少年骑手骑着一匹高大的黄马跑过蒙古包,我们便顺着马蹄来到了马场,几十匹良马已经备齐,只待主人的吩咐按部就班。一群马倌一边遛着马,一边对游客讲述着初次骑马的要领。年轻同志早就等不及,纷纷跃上马背,手执缰绳,只待令下。几位年过六旬的同志心里痒痒的,惟恐经不起颠簸,迟疑中看马队在他们视线中渐渐消失,他们再也不想错过这失而不再的机会,都奋勇地骑上马,把他们对年轻的憧憬漫游在一片绿海之中。我骑的是一匹综色公马,马倌说马通人性,若唱歌它听,它便老实听话,任由驰骋。座在高高的马背上,眺望遥遥远方,只觉得草天一色,茫无际涯,一种苍茫、壮阔、雄浑、豪迈的感觉把我的诗兴荡漾起来。释放着一种从束缚中解脱的快意,威武的马驮着我一路小跑,渐渐与马队有了些距离。我情不自禁唱起了一首首草原歌曲。在我引吭高歌的时候,不时听到嘶鸣的马声波过耳膜,仿佛置身疆场,挥戈驰骋,便在精神深处获得了一种激扬斗志、穿越时空的悲壮与豪迈。
马队到达指定地点,早有一群阳光开满笑脸的蒙族姑娘手里捧着各种颜色、式样的长袍马褂涌到游人中间,不由分说,一件兰色的宽大马袍套在了我的身上,一顶金黄色镶边的尖角帽也戴上了头。我被一位美丽女子牵着走向一匹膘马,她娴熟地跨上马背,把缰绳往我手上一扔,羞答答的笑看远方,一幅喜迎新娘的蒙古民族生活画图就在摄影师按下的快门中展现出来。
骑马归来,大家无不兴奋,意犹未尽的样子使马倌添了几分自豪,导游小姐的脸也飞上了几片明快而灿烂的笑容。说起赛马和摔跤比赛,大家骤然又来了精神。一群群膘悍健壮的蒙古青年骑在骏马上,跃马扬鞭,来回驰骋,一比高低。马蹄奋起中,尘土飞扬,铃声清脆,跑在最前面的小伙把马鞭举过头顶,当空盘转,赢得游客饱满的掌声。摔跤场地上,一个个皮肤黝黑、体格雄健的蒙族青年身穿马甲,足蹬皮靴,腰系皮带,在对手的撕扯下前后左右跳跃,几十个回合精彩的较量,草原民族能骑善射、敢于争斗的性趣淋漓尽致地留给了我们。
哈达是一条白色的丝绸,敬献哈达是蒙古人民向汉族同胞表示欢迎、表达祝福的一种礼节。在徐徐降临的夜幕中,身着红绿的一对青年男女走进我们正在等盼的蒙古包。男青年提着锃亮的马头琴,女青年端着托盘,托盘上摆放着一条条洁白如雪的哈达和一只闪亮的银质碗杯,盛满了香醇美酒。在男青年婉转悠扬的琴声中,女青年一边用蒙语唱着祝酒歌,一边将哈达依次给客人披上,客人用双手捧起酒碗,轻轻地呷一口草原美酒,轮到最后一个人,须将美酒一饮而尽,算是对蒙古民族真诚的致谢。敬献哈达时,蒙古包里人头攒动,一片欢腾,琴声,歌声,掌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草原之行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草原的早晚气温很低,我们围着哈达,站在草原的夜风中,身体里酒气不停蒸腾挥发,便不觉得寒冷。草原上,到处是熊熊燃烧的篝火,一处处,一团团,呼啦啦升起,点染着一个个热腾、洋溢、祥和的草原夜色。在我们热烈的掌声中,篝火晚会开始了,一位身材高挑、模样俊秀的蒙古姑娘在跳荡的火光中深情歌唱,欢迎各地游客来到草原共同分享这美好的月光和夜色。接着,一群或蹦或跳的蒙古小伙抬腿展臂,跳起了寓意蒙古民族根深不息、后裔繁昌的舞蹈,气势雄浑,造型别致,舞随歌起,歌因舞飞,草原青色的月光下,一团团跳动的火焰把我们白天的疲顿全然化解。
敖包不过一堆块石堆砌而成,古代的敖包是蒙古青年男女幽会相欢的地方,现在却成为蒙古族人用来祭祀的场地,我们左思右想不得其义的叩问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得到了准确解释。在访问牧民家庭的路上,路过一个高约3米的敖包,找到一块方正厚实、菱角分明的砖块,顺时针方向绕敖包三周,心有所念,将砖块抛上包顶,算是对人生自我的一份坚守,一种意念的寄寓。
看了草原走沙漠,换了骏马骑骆驼。在沙漠景区,我们看到的是内蒙古另一个世界。一望无垠的沙漠在蓝天白云的映照下浮光跃金,逶迤绵延。我们戴上宽边草帽,乘坐缆车,越过千米沟壑,来到早有耳闻的响沙湾。据说这里的沙在天气晴好的时候会飞扬起一种响亮的声音故尔得名。大家依次穿上长筒布靴,绑紧靴带,骑上一匹匹跪等的骆驼,开始了沙漠之旅。长长的驼队似一条彩带,漂移在广袤无际、凹凸起伏的沙湾,一路驼铃,一路歌声,一路艰辛,一路充盈。一些人坚持到终点,一些人中途退却了,此时此际,战胜自己就是一种跨越,一种胜利。痛,并快乐着,是沙漠之旅的切肤感受。
满眼荒芜的沙漠里,看不到天有多么迥高,看不尽沙漠有何许深远,只觉得渺小的我们在大自然博大的怀抱里悄悄移动,试图找到某种可以宣泄、可以诉说的情愫。一棵棵黄色的骆驼刺坚强地从沙堆里露出勇士般的微笑,我的目光在那里流连,我的心却在那里久久停泊。也许,沙漠是生命的刑场,或者某种终结的陨意。但是,经过了沙漠洗礼的生命一定是伟岸的生命,抗逆的生命。这种生命意义的诠解将使一些人英勇无畏,一往无前,寻找并挑战生命的终极,英雄也就由此诞生。
滑板是穿越沙漠的生命之舟,不需要作什么努力和技巧,只需要一颗平平淡淡的心便能到达胜利的港湾。坐在明亮的滑板上,我举起骄傲而幸福的双手,在母亲般宽广而温热的怀抱里尽情地快乐奔驰,独自享受体内泛滥的撒野。头发里是沙,靴子里是沙,口袋里是沙,愿洁白的沙静静地睡在我的心湖,伴随沙鸥的降落和飞翔而欢欣入眠。
内蒙之行少不了寻幽访古的游兴。寻思青冢,王嫱沉睡,大漠孤烟,昭君出汉,一代美女佳人为社稷之大计委身胡人,熄灭了几度干戈烽火,生命的意义由此不朽绵延。大昭寺里,一樽樽锈迹斑斑的转经筒,触之有声,抚之有应,生命的诞生和老死,寄托和希翼,伤痛和幸福在历经沧桑的风雨声中因果来回。最为震撼心灵的是拜谒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陵墓。踏进一片草青树绿的净土,三个气势恢弘的蒙古包庄严地进入我们的视野。在导游的引领下,我们依次走进三个陵包,瞻仰历史巨人跃马挥戈、征战疆场、一统天下的丰功伟绩。在画幅百米的墙上,英雄的出生入死,英才的智勇双全,英烈的悲壮大义呼之欲出,鲜活灵动,我们无不肃然,一种民族的自豪感在心中起伏回荡。
当我们带着奶茶不散的芬芳从鄂尔多斯牧民家出来,一群奶羊被主人用摩托车赶着回家。俯视着草地上的草迹班驳,装着轻柔羊绒的行李似乎多了一些沉重。在这个世界上,一种获得总是伴随着另一种失落,一种庆典也就替代了另一种葬礼,存在也许就是永恒的合理。人这一介生命之灵,便只能带着未知的激情在高低不平的旅途上向前跨越,这就是奋斗,就是不可逾越的使命。我无意学了一声羊叫,羊群竟然停了下来温柔地与我们面对。也许是欢迎我们参观它们的家园,也许是依依向我们告别。我跑进它们中间,让摄影师抓拍了一个镜头。我属相是羊,与它们在一起不算另类了。可是,我却没有更好的礼物献给它们了。
2004年9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