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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灰的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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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轻轻的把手放在墨夜中,聆听自己的心跳。

    犹私一段凄艳绝伦的爱情,火车轰鸣的潮涌,与微风流转的脉动。

    我已习惯了冷眼旁观胜似熟视无睹,不断膨胀的情绪我给它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自尊。我相信一个人就能主宰一切,一个人可以拒绝平庸,一个人,一个世界。

    然而,我的自尊于你面前却似尘砂,你轻启双唇吐出一句话,甚至仅仅是微弱的鼻息,也将它吹散无踪。一种被摧垮的痛楚,是的,我支离破碎土崩瓦解分崩离析。

    那应该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城市的钢筋水泥分割着浅灰色的天空,川流不息的车辆阻断了沉思的脚步。我抬起头,努力寻找可以横穿而去的空隙,我注意到一对炽热目光的灼烧。“请问你是沉影落吗?”你说。

    你的唐突,让我手足无措:“呃,是。”我诧异的看着你,也是心慌意乱。

    你笑,嘴角温柔的倾斜,于是我心情平静,似久已相识,从未陌生过。偶然的相遇,造就了必然的结局,在这偶然之前,也应是有着必然的可能吧。

    偏执的我一身草莽气质,从不曾奢求过别人任何的谈论和评价,这一直是我引以为傲的基本。一个人独自行走二十年所染的风尘,已注定了与我同染风尘的双手无法将其拭去,所以,我禁锢其中,成为一具冰冷的干尸。

    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你惊喜并感动于我的文字,杂志上我的照片奠定了我们相识、相知、相恋的契机。你说我的文字中藏匿着一种无可言喻的隐约傲气,激越的情感流动于字里行间,于是我笑,嘴角被名叫“欣慰”的思绪牵动,飞扬。每每我把最新完稿的作品以最企盼的心情交于你手中,你总是会将它置于胸前,静默良久。你说:“先以体肤触觉感知文字脉动,再以止水之心品位悲欢离合。当你以残月般疲惫的目光在那略嫌脏杂的稿纸上流转时,一种疑似毁灭的惶恐袭入我心中,不安,未可知的不安。你读文字,而我读你,却读出了恐惧,恐惧,源于神秘,神秘源于故事。我偏执的认为,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你偶尔会抬起头以顽桀不羁的瞳人向我泼洒动人华光,那闪烁的明亮仿若一杯醇香烈酒,又仿若一组曼妙的彩色音符,更似你萦绕指间的温柔,来抚平我心灵的缺口。我心头一热,不敢再看你的眼。于是你说:“我们都是被迫独自置身于茫茫野海,文字的暖流让我们于交错之前兴然相遇,我们相互对注,是否,我们可以就此抛下自己航船的锚而依依相守;或者,相视一笑,而后继续追逐属于自己的孤独?”

    你说我的文字让你孤独,而没有我的文字,你会更孤独。

    生存从来都是一个施予与索取的过程,我们恒常以施予自己理所当然的痛苦,去换取短暂的幸福;恒常以施予自己看似不大的寂寞,去掩盖失意的落魄,所以,从来,我们都不曾快乐。在这巨大的真理面前,我们的生命变得卑微。我们相互依偎,互予对方勇气共同面对,只是这真理太巨大,太沉重,我们用尽全力,亦无法将其拾起。我们的生命,注定无法快乐。

    我执你的手,妄图以我体内血液于掌心流过时散发的温暖去感化你冰冷的指间,我重复一遍又一遍,可你独自伫立在苍凉的远方,与我相互对注,海面平静如镜,点点波澜推动船身轻轻摇曳。我与你此刻是那样接近,又是那样遥不可及。我能看见你炯炯而不甘的眼神,却听不见你一张一合的唇中歌唱出怎样一首凄婉的曲调,你总是那样,欲说还休。我读你,读到了寂静,读到了否定。

    你依然读我的稿子,依然在面对我的时候阳光灿烂,依然在背对我的时候沉云蔼蔼。你我只是放慢了行船的速度,但你始终没有为了我下锚停留,我也没有为了你而掉转船头。我终于相信,没有无私的爱,我们偶遇的航行,只不过是为了放慢奔向尽头的脚步而相互利用。世界的尽头有什么?你以来自异维度的目光窥探着,如同一只正在遭遇劫难的幼兽,可你还来不及舔舐伤口,来不及蹲在角落里埋下头哭泣,就已背负着命运的重量飞向看不到的彼岸。挥动骄傲翅膀的你,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

    “生活一切安好,月薪两千的工作已足够我的吃穿,也可勉强维持生病卧床的母亲,请勿挂念。”你的第一封来信如是写着,没有更多的描述,骄傲让你不屑放下高贵的姿态去换取微薄的同情。

    而我,则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第四回去探望你母亲的时候,她的发已如苦草般蔓延,眼中开始时常不自觉的泪,只能勉强吃些流质食物。当我把她转到医院,她睁着空洞的双眼,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我在电话里把她的情况告诉你,你沉默,许久才以沙哑而飘摇的声线说:“天,给我时间。”

    你母亲的病情越来越重,而我只能在午休和晚课结束后到医院给她喂药吃食,向她道你的平安,向她述说我们的故事,向她倾诉我对你的思念,她总是以眼神微笑。时常,我都会凝望天空的云,看它们凝成你的笑脸,落下相思的泪雨。

    已经习惯坐在书桌前,借着洁白的灯光阅读你寄来的情思。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长发织成与你朝夕相对的窗帘;如果可以,我愿以我的低吟浅诉化成你耳边永远的天籁;如果可以,我遇以我生命的根须怀抱你一生。这是我现今最大的希望。”你的第十七封信这样写道。

    抑制不住的忧伤,于心湖一一浮现。胸中空洞无限膨胀,我吸一口烟,烟雾却于氤氲的空气中缥缈浮升成你孤单的身影;我喝一口茶,茶水却停在眼眶久久不愿离去,终于,顺着鼻翼两侧流淌下来。你说“希望”我忽然发现,希望原是一个如此可怕的东西,希望永远是苦难的表征,是无奈的梦想。那一次,你断然拒绝我帮助你的请求。是的,我知道我和你一样只不过是个学生,每个月几百块的稿费远远不能满足你的需求,你义无返顾的放弃学业踏上打工的征途。对于家道中衰的你,这或许是最平常的伟大,然而此刻,我却知道了所有所谓的伟大,都是残酷的衍生,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我。

    记得你曾跟我说到一个童话故事,故事讲述的是一个身患重疾的女孩已经不可能平安的度过这个秋天,但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看见雪花在冰冷的空气中高傲的绽放。于是她每天都站在窗前等,从日出到日暮,从下雨到天晴。终于,奇迹发生了,一天早上她醒来,一如往昔的拉开窗帘,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的天与地。她笑了,微笑着死去。而就在这个时候,女孩的楼下,一个年轻的画家为女孩的愿望抹上了最后一笔雪白,也因过于疲累,死去了,他是满足的。

    记得在每一个清爽的下午,河水兀自轻快的流动,奔向并不可知的未来。你我沐在明媚阳光下的风中,我的头发已经很长,你挽起我黑亮的流发,说:“你的头发可真细呀。”我笑:“所以它不易折断,如同不易为任何人折服。”

    “头发细软的人,心思也是细腻而绵软的。”你说这话的时候,我竟有一刻的心悸,远方涌来列车在铁路上驶过的声潮,与我的心一齐律动。

    忆往昔的纷杂嚣扰,此刻的宁静却让我窒息。这个季节,谁还与我叹息一叶知秋的美丽?谁还与我伤怀菲薄的流年?谁还与我感动于一场年代久远的黑白电影?谁还与我脉脉相对却默默无言?我只能摊开信纸,执笔面对空白沉浸在甜美的回忆里,柔曼在脉脉的相思里。

    我在机子里放入王菲的cd,寂寞的空气中红豆悠扬的旋律。王菲在感情的路上已是半生漂泊,迷失了方向的她,终于来到了这片热带雨林,于是她唱: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我行走在爱与痛的边缘,最终选择了执迷不悔。你说过:头发细软的人,心思也是细腻而柔软的。

    你的母亲第三次开刀,我没有通知你,因为我知道,那只能让你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更加的憎恨自己,你的生命已经太过千军万马,我不愿你再去艰苦卓绝的战争。我希望你是我生命中的婚礼华服,而非尸体衣裳。我不愿看到你奋力裂帛的痛楚,只求你可以摊开纤小的手掌,承载阳光。我倾尽囊中之物,又以谎言从父母手中骗得三千块。我不曾后悔,我一直都坚信,那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手术过后,你的母亲却日益憔悴。有时候,科学的力量在命运面前,真的是会变得苍白无力。于是我相信了上帝的存在,我以最最虔诚的姿态,祈祷你能归来,我的上帝。

    很快,大夫提出要进行第四次手术,我已经无能为力,我的谎言此时已不能在绽放美丽的芳华,动人的童话无法续演。进行手术的日子一再拖延,生命,悬于一线。我只好以无奈的口吻在电话里告知你这一消息,那一刻,你的微息泣泪,于在电话另一端的我而言,无异于天崩地裂。

    最终,我们还是无力挽回败局,你的母亲,就像一条千百万年一直流淌的河流,流淌的过程中,赋予你生命,流淌的终点,留给你的却只是遗憾、伤心,与自责。

    你回来了,站在我的面前,面容憔悴干涩,瘦骨宛若长河落日。我可以想见你为了微薄的加班费而疲于奔命;可以想见你以疲惫不堪的手在信里叙述对我的思念;可以想见你以怎样的坚强苦熬这段沉重的岁月;亦可以想见那些林林总总,是如何的催人泪下。你以你更胜于我的倔强,征服了我,彻头彻尾。

    我们相对无言,但你倾注无余的热切目光,告诉我你中肯解下你的缆绳,拴住我的船头,与我形影漂泊与生命的汪洋。不期然想起老狼的一首歌:我是你闲坐窗前的那棵树;我是你初次流泪时手中的书;我是你春夜注视的那支蜡烛;我是你前天穿上的楚楚衣服。我们紧紧相拥,你眼中的炽热,在我的肩头燃烧。

    你终于又开始欣赏我稚嫩的文字,又开始与我畅谈你的学业与理想,我们似以回复到相识的最初,然却更为亲近。我们多了拥抱,多了亲吻,多了欢笑,多了向往,亦多了许多妙趣横生的争执。你对我说:“你以前欠我太多微笑。”于是我笑。你又说:“你笑得太晚了,还要付我利息。”我们时常一起来到海边,你说天与海的交界有一条线,那是世界的尽头,世界的尽头是微笑,简单而快乐。

    我们的爱情太过平凡,却因平凡而弥足珍贵。那段阴霾的忧伤已经凋谢,怅惘的青春已经散场。我们手牵手徜徉街头,终于情思万缕,风情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