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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身份证又得换新的,想出门的话,必须重新办理。来到派出所门前,手往兜里一摸,空的,身份证掉了。想重新开始,却遗失了身份。

    一切变得可疑。

    折回去拿户口簿,看见上面的出生日期是6月29日。父母说他的生日是7月10日,但他记得小时候他们说是6月23日。三种说法,模糊不可信,因而从未有过过生日的经历。想来,连出生都可疑。

    所以,一切节日变得没有意义。

    第二次从派出所门口出来,天色阴霾,细雨带风湿润了路人。他抬起头来迎接洒下的细小雨点,然后闭上了眼睛。

    年是刚过完的,车票仍不好买,大量学生和民工像潮水一样涌进车厢,将其填满,并带来窒息。他更中意空荡荡的车厢,车窗微启,可以让空荡荡的冷风钻进来,扬起空荡荡的心野上的沙尘,形同遮云蔽日的夜色,是时候在笼罩中酣睡。但这只能是构思,尚未践行。等待恒常令人焦虑,想尽早离开,从他春节回家的第一天起就开始这样想,未曾间断。

    那天他是微笑着敲门的。咚、咚,钝重迟缓的声音。当他发现已经安装了门铃时,门开了。

    哦,你回来了,进来吃饭。

    只有母亲一人在家。除夕的菜式应该是同往常无异,很简单。喝的是雪碧。彼此无言,他很快吃完,母亲亦如是。他收拾餐桌,把碗碟拿到厨房清洗。擦干手走出厨房,客厅灯关着。外面的焰火偶尔映亮整个厅堂,短促而剧烈。硕大的悲凉浸淫着空气,他抬手抵住下唇,嗅到洗洁精的柠檬清香,还有硝烟的气味。

    饥饿猝然袭来。他决定出去吃一顿。回手将门虚掩,走下楼梯,声控的楼道灯光并没有因他的脚步而清醒。兴许是灯突然坏掉了,兴许是他想刻意的隐藏自己。

    除夕夜的街上没有小店可以进食。

    十一点,全家齐聚,微笑,气氛融洽,语言不多。

    十二点,父亲点燃一卷很长的爆竹,吃汤圆,睡觉。

    在一些具体问题上,自觉的顾虑到朋友的感受,所以他编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说,我有一个很开心的除夕夜。

    父母已经分居,母亲打算年后回故乡养老,哥哥亦准备去外地工作。很好的结局。他浅笑。这是一种甜蜜的安慰。

    忽然很想去楼顶坐会儿。在楼顶,一盒西尔顿,一瓶湘山醇,一袋夹心饼干,没有月亮,亦无星星,唯独凉风吹拂,净化思绪,令它变得蓬松,清澈,顽强。

    他想:我失去了太阳,它被别人拿走了。我又主动放弃了月亮。于是,我决定选择遥远的星星。因为我知道,当我朝它不断的靠近,它终将成为我的第二个太阳。

    过去的几年一事无成。

    天空的阴云埋没了星光。

    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很傻。其实他觉得自己一直都很傻,每做完一件事他都会后悔,认为先前本不应该做的,或者,换种方式去做。渐渐的,恐惧和怀疑取代了决定。

    一次他在网上做了一个国际标准智商测试。智商低于七十是弱智,一百四十以上是天才。他测出的结果是一百三十八,不坏,但他还是觉得傻。因为,怀疑自己,本身就是很傻的事情。

    接着又猛灌了一口米酒。酒味变苦了,是醉的征兆。清风让他嗅不着酒气。想起一首不清楚歌词的歌,是弦子唱的醉清风。旋律很美的,飘逸清新,像八月月光下风中含蓄而饱满的桂花香。

    一醉解千愁。在孤独的楼顶,他无意中弯下腰幸运的捡到了这条陈旧得快要化灰的真理。

    几年前他有一个愿望是有朝一日能去法国巴黎。那是念书的时候。

    一本书上是这样描述的:在巴黎,谁都是自由的,并且巴黎人个个聪明,所以大家都运用自由而不滥用自由,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爱信什么就信什么,爱什么就爱什么,不爱什么就不爱什么,决没有人多话。那儿,决没有什么社团来操纵人家的声名和成功,决没有受人收买的新闻记者,文人也不相轻,也不互相标榜。那儿,批评界决不压制无名的天才,决不一味吹捧成名的作家。那儿,成功不能成为不择手段的理由,一帆风顺也不一定就能博得群众的拥戴。

    仿佛是天堂。天堂不是人渣能坐享其成高枕无忧的地方。他没有任何特长,不会说法语,就连英语,在社会大学混了几年后也都快忘光了。德语只会一个单词,和人道别时专用的。他发现自己一无是处,于是愿望的标准降低了。现在他常说:偶尔,很想去远方。

    远方有什么。有个已经死掉的人生前说,远方除了遥远什么也没有。那么遥远的地方又有什么呢。希望吧。呵,所以希望恒常遥远。希望既是遥远。

    元宵节,她邀他去寺庙烧香。庙建在半山腰,他很想到山顶去看一看苍茫绿野。但没有路通向山顶,又下着雨,终究没能上去。于是他在山下小湖划船时就闭上眼睛想像站在山顶时的样子。视线随飘零的烟雾横扫天际,射杀遥远,看一看在遥远轰然坍塌的一刻,它的真面目,到底是不是希望。如果是,那希望又长着怎样的模样。

    小湖有一个山洞,当船穿过晦暗的山洞抵达像隐门一样的洞口时,他看到她的脸。他和她都许诺为对方画一幅画。几日后他把他的画交给她以后便匆匆离去。画有两幅,一幅是冰雪里的冰河,一幅是身为浪客的绯村剑心。他想不透为什么,自己的选择是这样两个角色。

    在qq里他对她说,好像我不小心做了一件事,不知是对是错。

    她问,什么事。

    他说,我发现自己似乎喜欢你了。

    当他说出口之后感到很满足,就像送画的那天,他设想了很多种结果,但事实却是那样的仓促和草率。因他见到她,这已让他很满足。她不久还是要回去继续念大学的,而他却不知道自己下一档会是什么节目。人生的舞台没有节目预告。

    他只是想让自己去喜欢一个人。仅此而已。

    想的永远比做的要多,而且多得多。如果可以,他情愿生活在自己的幻想里,就像一个名叫李白的人一样,自然还得和那个人长年的漫游雷同。较于现实里的人们,他愈发觉得传说中的人物更为亲切。例如项羽,以前还很欣赏孔明的,后来发现这个人不论如何英明神武,也和关羽一样,终不过人下一臣一将耳。共同点是一样身为失败的英雄。

    失败成勇士。孤独成英雄。

    他自问不是英雄,故而放弃了宏图大志,只在一些毫无意义的想像中不停打转和碰壁,死不悔改。

    譬如:科学家说人类世界频繁爆发的瘟疫大流行是大自然对人类的制约,某类生物种群的数量达到一定密度,大自然就会借助一场灾难将起稀释。他就恍惚着确信大自然是有生命和意识的,那么地球也就是有生命和意识的。这样一来,也许宇宙也是一个人体,恒星什么的就是组成这个人体的原子,或者更小的电子。那么人类想要揭开宇宙之迷将成为不可完成的神话。

    诸如此类。他不是什么科学家,不是什么高级知识分子,所以他匪夷所思的想法不是神话而是笑话。想着想着,一夜又过去了。

    早上的阳光轻敲玻璃窗,惊醒他的酣睡和奇想。二十四小时又二十四小时,身未动,心已远,徐徐回望,开始感慨时间的无情和无私。时间让人苍老,它的粗糙传染给了皮肤,它的手掌掳走了记忆。但我们拥有它。物质、名望、情感,任何都是虚的,我们无法真正拥有。唯有时间,一边拥抱,一边失去。

    如果时间能够停止,又将是什么情况。他相信了神的存在,相信有天堂,在那里,时间是停止的。

    有一部电影,一个孤独无依的小女孩去敲一扇门,门后的中年男人是一名同样孤独的冷血职业杀手。门开了,伴随莹白的光芒。仿佛天堂之光。

    他记住了这个镜头,那些天堂之光在他心里定格成永恒。

    一些真相传达给他一个信息,当平凡凝结成天穹一颗闪耀光华的星星,那便是天堂。就像影片中的一大一小,在门开启的那刻,他们不知不觉中开始了平凡的生活,像家庭,像挚友,像止水。

    一个朋友留言给他,你的长篇小说连载完成了吗。

    他回复:没有,两个月没更新,已经不急着出版,也许不准备出版了。以后的小说亦不会那去投给杂志社,只放在网上,让喜欢的人读。拿到身份证以后就像李白一样四海漫游。做人要低调。

    关掉电脑,推开大门,云消雨霁,满目星光灿烂。

    星光按响了心房的门铃,在远方,一切豁然明朗。如是,星光的记忆里,轻舟已过万重山。

    (外一篇)狗的故事

    第一条狗是这样的。主人养了它四年,一天突然来了客人,天色已晚,不能再上街买菜了。于是主人决定宰了它招待远道而来的老友。它被绳套着脖子绑在一株大树边。主人和客人们围着他研究用什么方法才能挖掘它肉质的最大潜力。约摸半个小时后,主人举起棒子重重砸了它一下头。剧烈的疼痛让它对主人产生了莫大恐惧。它开始不相信,继而挣扎,咬断绳子夹着尾巴逃了。不时还充满疑惑的回头望一眼追逐它的主人。它逃,直至主人再看不到它。可是它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从小它就生活在那所老宅里,四年。离开老宅的一草一木,一切都是危机四伏的陌生地界。听不到主人的声音,它又感到恐惧。亦不敢回去,它怕主任的棒子再次落到它的头上,尽管原因它是一无所知。它只好在老宅四周游荡徘徊,低着头,夹着尾巴,像所有其他被遗弃的流浪狗一样。终于女主人找到了它,手里还抓着食物,招呼它,让它到她身边去。她看见女主人善意的笑脸,那样的温馨,于是它相信了。它摇起了尾巴,大步奔向女主人,当它咬到她手里的食物时,它被抓住了。大堂的门后面,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第二条狗是这样的。它是一条血统优良的纯种公狗,刚成年,主人没送它到兽医那里做绝育手术,于是它要外出成为一种必然。每天清晨亮色浮起时,它都会跳到主人的床上用舌头舔醒他。然后拖着主人的衣服让他替它打开大门。午饭和晚饭时间都回来,大门会被它撞击发出钝重迟缓的咚咚声。咚,一声。咚,又一声。主人开门。呵,回来了,吃饭咯。一天最晚一次归来,主人便帮它洗澡,吹干梳理。一直如此随意而又尽心尽力。但它终于还是病了,怎样都治不好。它出去以后喜欢找别的狗打架,不论对方是何血统,只要见面必有一场争斗,让对方高贵的血染红它光鲜亮丽的皮毛。大概是由于这个原因被传染了某种疾病。它的毛开始脱落,时常呕吐,渐渐变得形容肮脏猥琐。一天,主人驱车到几百公里外的山里,它欣喜若狂的跳下车,在它回头时,车子却开走了。它追不上。两周后,主人又听到大门发出咚咚的声音,当主人再次见到它时,它的毛快掉光了,身上有多处抓伤。主人没有像上回一样把它扔掉,只是像往常一样照顾它。可它却已经奄奄一息,站都站不稳。一个早晨,它趁主人不注意,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出大门,再没有回来。

    第三条狗是这样的。俗话中的狼狗,体型硕大,性情暴烈,接近狼的犬种,它是这类狗的孩子。刚生下来不久就被主人买回来养在家里,每天给它喂奶粉吃饼干。大一点断奶之后就一直拴在院子花园里的一棵树边,安置了一个狗屋给它。只有下午牵它出去散步一小时。开始的时候它逢人便吼,主人用小树枝抽它,虽然并不重,但它明白了一件事情,或者可说是真相。此后,它只乖乖的,不论是谁靠近,都拼命的摇尾巴,身子也跟着甩动,形态夸张。到了年纪该配种了。主人从朋友那里拉来一条和它同一犬种的狗,却发现它已经在跟一条流浪野狗交配。原来是外出时门忘了关,被流浪狗趁虚而入。后来小狗出生,形容与毛色均不佳,有一条还是o型腿。四个月后,小狗们都大了。主人琢磨着这些小狗只能作肉食狗用。当台南夜里,狗肉店传来凄长的狗的哀号。而那条母狗,依然每天散布,见人就摇尾巴。因为它知道,只要乖乖的,就会有饭吃。它被拴在院子的花园里,面向大门。

    2006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