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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的细节里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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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现自己跌倒在这个城市细节里,挣扎不出来的时候,正是04年的五月中旬。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喧嚣的人群总是不由分说挤进眼里,占据整个原本就已满满着的心。浮萍一样的人在初夏的某个夜晚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走,开心的,不开心的,用这个城市特有的表情悄然显示。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带着黑色的眸子,我在暗夜里前行,象一只游弋在海里的孤独的鱼。

    ues门口的“奔驰”

    临窗的座位有很大的落地玻璃,透过这层透明的固体,可以见到属于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街道。ues并非是高档的消费场所,而是一家连锁式的快餐冷饮经营机构,总部设在上海,适合的消费阶层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以年轻人居多,或三三两两,或成双成对,或一家三口,或三五成群,嬉笑着走进服务员小姐面带职业微笑推开的那扇门,然后找定位置落座。只需花上少少的几十快钱就足以消磨一个无聊晚上的时光。虽然是大众的消费场所,整个环境布置却非常得幽雅,散淡而又昏黄的灯光,玻璃屏障里大片大片仿真的玫瑰花瓣,随着玻璃屏障缓缓流落池子里的水,以及过道周围或真或假的绿色植物,把氛围打扮得异常心动。把目光从我的周围收回,窗外的熙熙攘攘把限电政策出台后带来的空气黯淡一扫而空,原本的姹紫嫣红虽然不再,却多了份柔和灰暗里的暧昧,眨着迷惑人的眼,在空气里四处流淌,不小心就会被它牢牢抓住。

    从窗子里望出去,除了可以看见那条街道之外,还有一个偌大的停车场。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车辆整齐地停靠着。黑暗中看不清它们的脸,于是开始想象它们在这个夜晚应有的表情,或焦急或平和,或忧郁或快乐。主人不在的时刻,只能静静独自守侯在这片为其量身定做的空地里,主人的每个细小的动作,都会给车们带来前所未有的快感。它们与他们是一个整体,无法分离,于这么一个时代。

    一个窈窕的女孩远远穿梭在车子与车子之中,有非常年轻的面容与姿态,与如此一个暗夜交织成一片迷雾。一只小巧的白色手提袋被她以一种前后摇摆稳定的节奏控制着,象永动钟的钟摆。然后在一棵并不高大,并不茂盛的行道树下站定。低头,有长长的头发落入她性感的肩窝,黑色吊带背心衬得她的皮肤愈加白皙可人。空中白色的弧线停止成一个点,不再摇摆,不再眩目,也不再张牙舞爪。

    然后一个中年男子,并不英俊,却风度翩翩,以小步跑的速度向前移动,然后放慢脚步,抬头看了看树下的女孩,朝一辆车子走去,利索打开车门,俯下身子钻进去。车子启动的声音穿越玻璃窗落进我敏感的耳朵里。树下的女孩转身,依然低头,迈向启动了的车子。

    黑色的车身载着一男一女,缓缓离开原地。要迅速离开这个车位似乎并非易事,左右夹击的状况让它难以前进。以最谨慎最低调的态势摆脱。然后一道车子尾灯的光线射进我的眼眸,刺痛的感觉爬满面颊。在我睁眼的刹那,看见了车尾“奔驰”的标志。

    车灯的光线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后在拐角处流失。

    我告诉自己,在use门口,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与一辆奔驰车在五分钟里从我视线中消失。

    此刻,一辆奥迪a6挤进刚空出来的车位,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中年男人,一个年轻女子,姿态幽雅。

    两个男人的脑袋

    选了条僻静的小路行走,遮天蔽日的树冠毫不留情地将头上仅剩的一方暗夜给挡住。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在这条并不长的小道上清脆响起。周围的行人少得可怜,各自奔波着,顾不得看上一眼在阴暗角落里蜷缩着前进的我。

    希望可以有一个坚实的臂膀伸过来,拽起我不安分的心,逃开这个寂寞的黑夜,撕开四周的黑色幕布。抬头,有一片树叶悄然飘零。车灯不断闪烁,在我的身后,以一成不变的频率呈现挑逗的姿态。我没有转身,只顾自己继续前行。暗夜里的艳遇只发生在虚幻的文字中,此刻没有酒没有雨也没有诗意的朦胧,不相信会真的有那么一只臂膀从天而降。

    车子非常执着地跟在后面,很均匀的速度,车灯依然闪烁不停。我停下脚步,转过头,微笑。再转身,继续往前。驻足的瞬间,瞥见两个年轻男子的脑袋悬挂在昏暗的车厢里,看不清面孔的棱角,些微有些阳刚之气。暗自发笑,今天的我真的如此幸运,捡来一路跟随着的爱情。手不自觉地拿到额前,轻轻缕了缕那束快掉下来的刘海。又将左肩往上耸了耸,让呈下划状态的背包安然固定在原来的位置。

    一个年轻的声音,飘在夜晚城市的空中。

    “小姐你去哪里?”“小姐,要搭便车吗?”

    没有回头,只是抬起左手朝他们摆了摆。车子依然不依不挠,紧紧跟随。换成另外一个声音,磁性的男中音。

    “小姐一个人在这条路上走很危险的,我们带你上路吧。反正车后面空着呢。”

    我从来不愿意别人把我当作附带品,即便是乘车,所以一般出门我不坐公车,只坐计程车。莫名的厌恶油然而来。加快步伐的时候,车子闪着灯冲到我的前面。车窗里探出一个年轻男子的脑袋,满是青春痘的脸朝向我。接着又是一个脑袋叠在“青春痘”的上面,两个年轻的脑袋呈现一种无法言喻的姿势,盛气凌人地在这条僻静的行人稀少的路上突兀。

    随地可捡的相遇不值钱,六道目光汇聚的瞬间,看见了彼此眼里片刻的安宁。原来我们都是这个城市夜晚寂寞的人,寻找与自己类似的寂寞的心。却只是徒然。

    两个男人的脑袋依然固执地探着,窥视着一个年轻女子独自行走的原由。微笑,再微笑。有计程车从远处驶来,挥手拦下,上车的时候有谢谢从我嘴边流下来,一直淌到两个男人的耳朵里,淌到这个城市此刻还未曾安定的人心里。

    我在计程车上小心翼翼地打起盹来。

    在戏亭里遭遇沉默

    在夜晚,只要静心倾听,你会听见隐隐约约二胡和戏文的声音随风钻进脑子里来。那不是幻觉,也不是来自空中电波的礼物。穿城而过的江边有星星点点的各色亭子点缀,亭子里聚集着四面八方来的戏迷,一条自制的横幅,上书“某某社区戏剧表演队”挂在亭子的两头。来这里的基本上都是些曾经沧海,现在修养在家的老年人,看不见为生活所累的痕迹,有的只是年老之后的童真,利用几个小时的自娱自乐,为晚年画上一笔美丽的色彩。唱的人很投入,字正腔圆,伴奏的人紧拉不断,观看的人不时鼓掌。

    亭子的台阶右侧最后一级上,立着一个男人。理着很干净的头发,穿着黄色的干净的t恤,笔挺的身躯,浑身散发出一种说不清楚的诱人味道。他没有和着二胡的节奏轻和,也没有踏着节奏鼓掌,更没有和周围的人说话。他只是这么站着,站着。江风温和地拂过每个人的脸,带着白日初夏的焦虑,一点点随着音乐远去。男人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很认真地听着,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戏一直在唱着,演着。没有人会去主动找他搭讪,也没有人会去注意到这个一直保持这种站立姿态的中年男子,他只是别人眼里的一粒无足轻重的沙砾而已。我靠着步行桥的栏杆,任凭江风乱抚我的长发,我想这个男人是因为寂寞吧,没有一个充实的人会愿意把自己的时间耗在这个暂时还不属于我们的角落。就象我,因为孤独,独自游走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寻找与我一样孤独的人。男人开始站成我眼里的一道风景。

    戏收场的时候,已近22点。男人终于变换了一个姿势,缓缓放下交叉的手,缓缓地靠在亭柱上,然后缓缓下滑,像一滩化了的水落在那档阶梯上,迅速渗透开来。他整齐的头发此刻已经有些微乱,黄色的t恤微微褶皱,开始显示疲乏。有一只黑色的猫从身边悄悄摸索而过,轻缓的脚步,是个暗夜里的使者。嘘,轻点,别打扰沉思的男人,请绕道而过吧。男人略微抬头,用余光扫了一眼这位不速之客,依然没有看见不远处倚着栏杆的我,开始喃喃自语。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他的话刚从嘴里出来就隐在黑夜里了。或许它们不愿意出来见我,它们太隐秘。

    文字开始一个个、硬邦邦地掉下来,砸到了我的思维。

    一个与妻子产生矛盾的男人,思考自己的生活状态,游离在个体与整体的选择之间,失去了自己。

    一个在工作上遇到挫折的男人,给自己片刻冷静的时间,期望在自由的空间里找到原因与解决办法。

    一个被生活所累的男人,期待得到完全的解脱。

    一个有着忧郁眼神的男人,独自伫立在江边,感受喧嚣城市里的安宁,走进自己,走进他人。或者那个男人是另一个形式的我,我在边上看着自己的忧郁,看着自己的感伤,看着自己慢慢融化到这个夜凉如水的午夜。

    江风越来越大,我被戏亭的一场沉默击中。寂寞就此流失加速。

    在这个初夏的夜晚,我仍痴迷于独自生活的乐趣,独自行走,独自唱歌,独自看着周围的人与事。当那些最初的疯狂散去,我便开始等待结束,不在乎会得到什么回音,却要仰着固执的面孔坚持我的请求,来,来为我弹一曲肖邦,让我听听那天籁之音。生活仍将继续,就像我们依然要不断行走在这个城市的各条街道,睁开眼睛看着每张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庞。

    这个夏夜,我跌倒在这个城市和寂寞有关的细节里,找不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