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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冷冷的秋日清晨,海子爷又吆出了他那三架驴车,照例是伙计阿二吭哧吭哧把一些盐包、布匹一应杂货搬上车,二人就上路了。
天大亮时车到了宜川,三头毛驴鼻孔一扇一翕呼出的白气已看不见,兀自不停走,驴脖上汗津津一片,驴车单调的咯吱声催眠了阿二,斜倚在盐包上睡得踏实,海子爷坐在车辕上自想着这批货的价钱,他寻思货到延安,换些枣和粮食回来,怕赚了好多呢。想到好处,便从后腰拔出插在腰带上的烟锅,灌一锅黄亮薄荷烟丝美滋滋吸起来。
“站住,车停下!”一声喝叫,海子爷惊醒了,他揉揉眼,到卡子了?
一个斜扣白边黑檐帽,着黑色警服,扎绑腿的兵提枪挡在车前。
“车绕道走,这儿不许过!”兵一脸凶相,粗暴地吆喝。
“老总,您又不是不知道,这儿只这一条道,您行行好,生意人,给个方便吧。”阿二醒了,下车站在边上,海子爷朝车上呶呶嘴,阿二忙过去提一瓶汾酒过来。
“老总,天冷,喝些补补身子,热乎。”海子爷接过阿二手里的酒递给兵。
兵没接酒,走过去撩起驴车上盖的一层白布看看、翻翻,连着翻完三辆车,又过来,一把夺下酒“走,快走!让上司看见不是闹着玩的!”说完径自走回卡子里去了。
海子爷一扬皮鞭,驴子飞快跑过来,在山路上颠簸,出了半里地,驴车慢下来,海子爷骂那兵,阿二就接茬说“是国民党兵吧?”
“刮民党!”海子爷忿忿地。
驴车停下来,海子爷去解手,山野里没人,风大,刮过丛生的野枣刺棵有金属的铮铮声,海子爷一刻后起身往回走时,蓦然看见不远处的一丛蒿草后有绿色的东西若隐若现。
他疑惑地走过去,绿色的东西变成一只三尺见方的箱子,仔细看,上面有些白字,很整齐,可惜他不识字,他想打开看是什么,一把铁锁却锁了个牢实,他蹲下身,使劲想掂起箱子,挺沉,一个人搬不动。
“阿二,过来!”他招呼不远处车上正吃干粮的阿二。
阿二却也不知这是什么箱子,他同他一样不识字,后来两人就吃力地把箱子搬到车上,用白布盖起来。
傍晚,夕阳压山时,驴车进了延安城周黑子的德昌旅馆。
周黑子的伙计喂了驴,又弄些酒菜吃了,海潮爷便和周黑子坐在炕上,海潮爷吸烟锅,周黑子却抽纸烟,周黑子一身绸缎,是延安城数得上的大富户呢。
“还是老货?”周黑子徐徐吐出一团烟雾,乜着眼问。
“老货。”海潮爷说,烟锅吧嗒吧嗒响。
“那咱还是老价钱,你看呢?”周黑子挑亮放两人中间那盏油灯。
“行。”海潮爷想,老打扰了,价钱一回事,人情不能丢。
“我这次来路上遇一怪事呢。”海潮爷心里憋不住说。
海潮爷就在周黑子心不在焉的目光下讲完了路遇的事,海潮爷说起那只箱子如今就在车上时,周黑子不易觉察地身子抖了一下。
第二天早上,周黑子找来一把斧子,两人敲了半天,打开了箱子,海潮爷一看是一箱黄亮亮的东西,周黑子说还认为是什么好东西呢,原来是一箱黄铜,海潮爷于是合上箱盖,两人又将那箱子移到墙角。
“是这,海哥,你这一箱铜如果不要,给我做几个箩用,筛筛面什么的,还能用。”周黑子说
“我要铜做什么呢?要你就拿去吧。”海子爷说
两天后,海子爷要回乡了,三匹驴车还满,满载了粮食和大红的一袋袋的枣子,不同的是,车后的阿二牵了二十头驴子。
这些驴子是周黑子执意送给海子爷的,周黑子说咱们几十年的老交情了,你儿子娶媳妇也能卖了换几个钱用,这算我的贺礼吧。海子爷推托再三,周黑子坚持要送,无奈,只好让阿二牵着。
其实海子爷也不用这么多驴子,他想儿子娶媳妇的钱早攒够了,自己只要这三头驴就够用了,再过几年,自己不用再去延安,何必要这二十头驴子呢,这么寻思着,便把驴子送给沿路许多从河南逃荒要饭到陕西的穷人,谁讨要,送一头毛驴。
回到家,驴子仍是先前那三头。
二十年后,一个素不相识自称从延安城来手提一大堆礼品的小伙子敲开了海子爷的大门,海子爷耳已不聪,目亦不明,看了半天也没认出这是谁。
“您老当初施舍给我父亲一头毛驴的,您记得么?”小伙子问。
海子爷点点头忙把客人让进屋,客人说当初要是没有海子爷他父亲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说着竞泪出两行,叹世道艰难,海子爷忽然想起周黑子,是周黑子送给他那二十头驴子的,于是他问小伙子:“延安城周黑子你知道么?”
“他?”年轻人说:“解放后听说他被政府枪毙了。”
“为什么?”海子爷一惊,忙问。
“听说从前有一个人拣到一箱国民党从飞机上遗失到山野里的黄金,可惜这人不识字也不认得黄金,拿给周黑子看时,周黑子知道那是黄金却说是黄铜,后来那人说他不用黄铜就留下它给了周黑子,周黑子在那人走后着人置了田产买了枪,雇了家丁,整日里欺压乡民,成了地方一霸,恶名远扬。解放后就被镇压了,怎么,爷爷您认识他?”
年轻人看见海子爷呆呆地坐在那和,象在回味什么,一如泥塑木雕。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