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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生活气息很浓的一篇作品。人物刻画细致入微。 天刚见着黑，德阳嫂的心就开始慌了。如一团乱跳的皮球全无秩序地要从胸口里跳出来。接着引发了眼皮也开始跳。她不敢出门了，甚至连大声说话都有点不敢。
她抱着孩子上床，哄着他睡觉。孩子都已经快两岁了，可她这种夜临时的恐惧症一点也好不了。通常这种慌要持续到晚上九点左右，才能让她平静下来。她打开电视，最见不得的就是电视剧中的死人了。特别是在这个时候。
儿子，睡吧睡吧睡吧，妈妈给你唱首歌，你就睡吧。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都要来这里我问小燕子，你要去哪里”
儿子躺在床上，挥着小手，一点也不想睡觉。听到妈妈的声音，脸就绽开了笑。嘴唇张翕着，似乎要说话一样。
德阳嫂看了看他，就不高兴地关了电视，继续说：“睡吧睡吧睡吧。妈妈不跟你说话你就能睡了。”然后把被子拉上盖在儿子的身上。
睡吧睡吧，再不睡你爸就要来了。你爸不是好人，我们不理他。哦。再也别想说爸爸了，也别叫爸爸。你爸是个坏人。睡吧睡吧。乖儿子睡吧。再也不许想你爸了。
德阳嫂让自己也钻进了被窝里，又打开了电视，电视的荧屏光一下子亮了起来。她又把房里的电灯关上。她看了看时间，才八点多一点。这种心慌，就这样持续着。
这样的心慌开始于两年前德阳死的时候。那时，他不像个短命鬼。她心说。
天湖山一带的煤，是整个闽南三角区仅有的。因此也带动了运输业的发展。许多人就从这里把煤装上，然后拉到仙游、南安、惠安等各地的工厂去。而在天湖山附近一带的人更是以掘煤为生。据说从六十年代就开始了。
德阳的父亲以挖煤为生。从20岁挖到了53岁，还想再挖的时候，上头下令不许上50的人进洞挖煤。尽管他想挖煤，而对于儿子德阳，他却从来就不想让他学自己去挖煤。后来看到别人买货车拉煤也是条路，就凑了钱，贷了笔款给他买了部车。
德阳做了三年，果然赚了十几万了。第四年他25岁的时候，认识了加油站的一个女孩小璇，那时小璇只有19岁。因为没到结婚年龄，德阳也不敢跟父亲提起。后来德阳的父亲托人介绍，让他和现在的德阳嫂结婚了。德阳嫂小他2岁。也是全村出了名的贤慧媳妇。
孩子，睡吧睡吧，咱不想你爸了。你爸是个坏人，咱不理他。哦。
德阳嫂看了看孩子，这时候孩子其实已经在睡梦中了。她满意地回过头来，继续看了看电视节目，刚才里头演什么她全没有印象了。
德阳的父亲只有德阳一个儿子。也只有她一个媳妇。
她和德阳吵架是在她发现他和小璇在用手机聊天的那天开始的。她本来是要到外头散散步的，那时她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但刚出门时却发现太阳挺热的，又不想出去，又想如果要出去也要拿把伞，于是折回身来拿。就在这个一转身的时间里，她回来时听到在卧室里睡觉的德阳的声音：“小璇，我要过两天才能去你那了。这两天交警抓得紧，不敢上路。”听到这个声音，她当时就不知怎么办才好：进去让他停下讲话还是听完他们说话。最后，她选择了后者。她听到德阳说：“好啊，多少钱？”“没事的，她还不知道。”“她现在不再嘛，我想你就打个电话和你说说话了。”之类的话，然后她再也忍不住地冲了进去，那时候，她看到德阳倏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们狠狠地吵了一场，她决定回娘家去。那一次，她在娘家里呆了将近半个月，本想着德阳会来接她的，但他竟然天天出车了。后来，公公婆婆不断地打电话到她家，跟她母亲父亲说好话，又骂了自己儿子一通。她父母觉得人家的长辈都亲自为他们小两口打来电话了，不能不回去。再不回去就是女儿不孝了。所以在她哥哥的护送下，她又回来了。
她回来后，德阳倒似乎变了个人似的，处处都依着她。她整整有一个星期对他进行冷战。而德阳现在从不在她面前大声说话了，连吃完饭后碗筷也自己洗了，在吃饭时他总要先给她盛上一碗。有时候她故意把他喜欢看的电视节目转台，可他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生气，只是转过身去翻起一本杂志。现在只要有放在洗衣机里未洗的脏衣服，他一回来也都会亲自给洗上。似乎他这样是为了表示道歉和惩罚自己。一个星期后，她再也受不了了。于是决定找他谈话：
“你们一直背着我交往着？”
“嗯。”德阳说。
“你为什么骗我？我不好吗？”
“不是，只是有时确实想和她说说话。”
“仅仅是说说话？”
德阳没有说话了。只是低着头，连看她也没有，脸上也不出现任何表情。
“你们上过床没有？”
德阳点点头，仍然没有说话。
她把自己手上的一件正在收拾的衣服朝他扔了过去，大叫着说：
“你好笨啊，连说谎都不会。你就不会说谎来骗骗我？”然后就坐在一边哭了起来。
冷战只好继续着。她想，从此再也不理他了。
两个月后，他们的冷战的结束是在她婆婆晕倒的那时开始的。她和公公以及本族的一些人把婆婆送到镇上的医院里。镇医院说他们没有办法，病人应该马上送到县里。那时候德阳正在外头出车。她和公公就雇了辆车，一直把婆婆送到县里去。那天晚上，她和公公在医院守了一夜。公公见她怀着六个多月的身孕，不断地叫她先回去休息，她还是咬咬牙，留了下来，不断地打电话给德阳。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德阳从外地赶了回来。
婆婆患的是癌症，单单一个晚上输血就去了八千多了。第二天他们就得继续交钱。但存折全放到家里了。德阳回来时，她公公叫她也一起回来在家休息，让德阳拿了存折再赶回医院。在车上，她累得一下子趴在了德阳的肩上睡了过去。一直到站点的时候，德阳才叫醒了她。她看到他许是一直没有动他的肩膀，在下车时不断地扭了扭发酸的肩。
半个月后，婆婆从医院里回来了。那时他们已花了六万多了，她的病情有所好转，医生让病人每半个月到医院去做一次化疗。
这一段插曲，倒把两个人的冷战给终结了。过后，谁也不想再提这件事。就连她更是不想。因为她不能说德阳爱她，但至少也是关心她的。
现在对于他们不是情爱的问题，而是一个更现实的金钱问题。在德阳的母亲生病后花了一笔钱之后，他们的存折里就没有上四位数了。而最糟的是德阳的那些买主因为经济不景气，开始拖欠款了。煤矿里的煤主却不肯欠款。他们可以压低些煤价，但如果没有现金，他们宁编者按 生活气息很浓的一篇作品。人物刻画细致入微。可不卖。而现在，德阳连买一车煤的钱也没有了。车只好暂时停下，等到买主们把款汇过来。
德阳的母亲第三次做化疗的时候，他们没有钱，德阳急得团团转，最后，德阳嫂说，要不到她娘家去借吧。德阳咬咬牙说，我打个电话再说吧。
德阳打电话给小璇。告诉她自己母亲病了，想要一笔钱。小璇问要多少？德阳说那也得五千吧。小璇说自己没有那么多，五百倒是可以的。这时，德阳就生气了，说：
“我给你的那两万呢？你全花掉了？”
“是你给我的，又不是我向你借的，你那么大声做什么？你管我怎么花？”
“我给你的没错，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她是我母亲啊。就当我向你借的。”
“你别骗人了，还不是为了你老婆生孩子的事，我才不呢。”
“你别这么小孩子气好不好，真的是我母亲要化疗。”德阳求着她说。
“我没结婚我是小孩子气行了吧。反正你别想找我要钱给你那老婆生孩子用。我才不管，我明天要去杭州玩。”
电话就此挂掉了。而在他给小璇打电话时她站在门外把一切都听到了。那时她的心就开始慌了，开始颤抖起来。她给自己再次咬咬牙以示鼓气，装着没事地给她娘家打了个电话。而坐在一旁看她打电话的德阳就像是一直耷拉着头颅的公鸡，一副萎缩的样子。
本来准备进行第五次化疗的，可是在他们到处举债借钱准备第二天陪她婆婆去医院的前一天，她的婆婆喝了农药死了。在那满是农药味的房间里，德阳扑地一声跪在了母亲的面前，手趴在床沿上，如一个孩子似的，大叫着：“妈，是儿子对不起您啊。”泪水如汹涌的洪水决堤而迸出。德阳紧紧地抓着覆盖在母亲身上的被单一角，人们要拉都拉不开。一下子把所有的人都感动得嘘吁一番。
她和德阳都知道，婆婆是因为看他们四处举债借钱才自杀的。
德阳嫂的肚子越来越大，眼看着什么时候就要生了。而这时，买主的钱还没有见到影子。打电话给他们，他们说过几个月吧。这时候，钱对于他们越来越重要了。就连她公公也一直对德阳说怎么也得先弄个三两千放着准备生孩子时能用。钱就像是一股压力压得德阳无法透过气来了。他想去给人掘煤，但他从来没有做过，也没有人会让他去做。
从煤矿区的后山有一条绕过煤管站的小路。那条小路是最早以前人们用板车拉煤时开的，后来，有些买主为了逃那些煤税就把路加宽，然后用汽车拉着煤从那里一直绕到另一边去。路是私开的，自然也没有人去保养，又是泥土路。路面上常年出现两条深深的沟，一路上全是坑坑洼洼。
那一天正下雨，朋友打电话给德阳，问是不是可以帮他开一趟，从后山小路走。德阳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从中午吃了饭，就去接了朋友的车，一直到下午才把车开到矿区那装煤，后来，人们就直接见到他开着车往那条小路走去，雨中的车像一只蜗牛似的慢慢地爬行。
傍晚的时候，德阳嫂的心就开始跳了，有点跳，接着，眼皮也开始跳了。一想到这些似乎不是好兆头，心就慌了。越慌就越不是味道。她终于发现自己原来不能没有德阳。尽管他背叛着自己，可自己却不能没有他。她把影碟机的音乐放得很响，想压抑自己的心慌，但接着她又想自己是不是多心了，这其实是腹中的孩子所造成的。这样想的时候，她打电话给自己的一个表姐，问她怀孕的时候人会不会毫无缘由地心慌。表姐说会啊。那很正常。害怕生孩子特别是第一胎的都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这下，她才放心了。
一直到了她吃完晚饭，想着打个手机给德阳，可手机却是无法接通。到了快八点半的时候，终于消息传来，德阳出事了。现在正送往医院。她急了，就要追着去。可是，公公他们把她给拦了下来，说既然是送到医院那就好。你顶着个大肚子还是不要去了。公公和其他族里的几个较亲的人去了。
第二天的时候，德阳被送了回来。一具冰冷的躯体，像一尊石像，脸上的几处伤痕开始变黑。
从那一刻起，德阳嫂每到夜快来临的时候，心就不断地慌了。在德阳离开后一个月，儿子出生了，抱着儿子，德阳嫂似乎看到了德阳的脸正对着他嘻嘻地发笑着。她忽然觉得他是属于自己的了。自己把他抱在手中，他是那么软弱，再也逃不掉了。
德阳嫂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九点半了。自己的心也不再慌了。眼皮也不跳了。她看了看被窝里的孩子，那可爱的小手，可爱的脸，可爱的闭着的眼睛，他的呼吸是那么的均匀，就如一阵细微的风一样缓缓地吹过。
她闭上眼睛，关掉电视，一下子，整个房间都陷入了一片黑暗。
“德阳临死前说什么？”她问那些与公公同去的亲人。
“也没有说什么。”那人说。
“难道送去医院的时候他连话都不会说了？”
“那也不是。”
“那他一定有说的，他有没有说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那人看了看她，然后仔细地想了想，说：
“好像没有，只是一直叫。”
“叫什么？他到底叫什么？”
“我想想。”那人开始仔细地想，想啊想，然后，忽然记起来似的说：
“好像在叫‘小璇，小璇，小璇’这样的声音。”
德阳嫂一下子愣怔了，眼泪当下就夺眶而出。一种羞辱似的感觉涌起，委屈的她抓起手来，猛打着自己的头，所有的人都过来抓住她，说要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后来人们一直劝德阳嫂再嫁，可德阳嫂一直不肯。说是等孩子大点再说吧。人们也常听到德阳嫂对自己的孩子说：“你爸不是个好人，是个坏人。”人们都觉得德阳嫂为德阳这么早就离去而感到悲伤。想这年轻的一对儿该是多么好的一对，感情那么的深，老天就是没长眼了。人们对德阳嫂说：
“算了，他那短命鬼那么没情没义走了，你也别再想他了。”
德阳嫂笑着说：“我呀，早不想他了。”
当着人的面说话是如此，背着人时一股委屈就涌了上来，泪珠儿就要滚了下来。编者按 生活气息很浓的一篇作品。人物刻画细致入微。编者按 生活气息很浓的一篇作品。人物刻画细致入微。编者按 生活气息很浓的一篇作品。人物刻画细致入微。编者按 生活气息很浓的一篇作品。人物刻画细致入微。编者按 生活气息很浓的一篇作品。人物刻画细致入微。编者按 生活气息很浓的一篇作品。人物刻画细致入微。编者按 生活气息很浓的一篇作品。人物刻画细致入微。编者按 生活气息很浓的一篇作品。人物刻画细致入微。编者按 生活气息很浓的一篇作品。人物刻画细致入微。编者按 生活气息很浓的一篇作品。人物刻画细致入微。编者按 生活气息很浓的一篇作品。人物刻画细致入微。编者按 生活气息很浓的一篇作品。人物刻画细致入微。编者按 生活气息很浓的一篇作品。人物刻画细致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