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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老师之名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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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记——是一根稻草,压死了骆驼。

    这是大西北的一座城市,空气中常年悬浮着大量肉眼看不到的尘埃,天空也因此而变得灰蒙蒙的,只能看见白晃晃的太阳。影子从秀美的江南来到这里快一年了,已经能够适应着满眼满眼的灰色。令人眼花缭乱的大学新生生活也过去了,所有的新奇渐渐褪去,一切变得按部就班起来。每天寝室、食堂、教室三点一线的生活在影子看来一点也不枯燥,他过得很充实。经过这一年的时间,两千多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天之骄子已经来开了距离。呈现出上窄下宽的梯队。那些依旧耽于五彩生活的人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后面;那些依旧保持中学学习劲头的人也自然站在了前头。影子也在最前头。虽然他身后仍然有许多颇具实力的同学紧紧跟随,可他一点也不担心,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远远地甩开他们。我们早就知道,这是个不服输的孩子,虽然已经长大,依旧保持着孩提时的性格:倔强、敏感并且极具自信。如吉他更是找到了自己的座右铭,他现在总是说:“优秀也是一种习惯。”

    又是一个清晨。像往常一样,影子早早从床上起来,尽量把动作放轻柔,以免吵醒尚在睡梦中的室友。他先来到操场上慢跑,这是他的习惯。他常利用这段时间思考一些沉重的话题:诸如未来、理想、人生的意义之类。今天他没有想这些,于是四下张望起来。天空仍旧暗哑,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操场四周的铁丝网下朗读,空气清冽,微微有些刺鼻。西北特有的干冷曾经让影子苦不堪言,如今早已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人的适应能力远比我们想象的强大。跑完两圈后,他慢慢走回了寝室,蹑手蹑脚地取了牙具在水房洗漱完毕,抱上沉甸甸的课本,轻轻关上木门。开始了崭新的一天。

    今天阶梯教室里的同学比往常要多,高高低低的座位上已经摆满了白哗哗的课本。影子微微有些吃惊,旋即释然:也难怪,今天是学院里享有盛名的杜教授第一次给97级新生授课。关于这位颇具个性的教授,‘民间’流传着多种传说,大都是赞美他如何如何学识渊博,口才如何如何好,求学经历如何如何曲折等等之类的。影子原本不以为然,中学时代的烙印仍旧铭记在他的心头,他还没有忘记,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后来,听得实在多了,他又开始升腾起一丝希望:或者,教授和老师终有一些不同?他一边想着一边在教室的第一排坐下,这里是学生们最不愿意做的地方,所以常常空着。影子恰恰喜欢坐在这里。他固执地认为:空间上的距离和知识的吸收程度是成反比的。真是个固执的孩子!

    二十五分钟后,教室里已经座无虚席。这是极少见的情况。“崇拜者可真不少啊!”影子有多了几分信心,对这位尚未谋面的教授。他心情愉快地打开了特意为这门课准备的淡蓝色的笔记本,用手郑重地压出一条折痕。尔后,他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等待。

    随着木门吱呀呀一声响,杜教授出现了。这是一个矮小的老头,略微有些伛偻,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中山装,一头花白的头发杂乱无章,胳膊上挎着一个手工缝制的褐色布袋,沉甸甸的显出书籍的棱角。人群中响起兮兮索索的声响,大概是对教授的形象有些失望吧。影子微微撇撇嘴,他是在嘲笑他的同学“多么肤浅的人!”影子已经知道一个道理:越是伟大的科学家往往越不注重自己的外表。这样的例子在科学长河中俯仰皆是。

    影子是个细心的人,他注意到了教授的眼睛。那是一双犀利的眼睛,一对瞅人的眼珠子油黑发亮。影子愿意相信,那是属于智慧的夺目光芒。

    教授已经摆放号教具在讲台前站定。用那对闪闪的眼睛扫视了一下黑压压的教师。同学们摒住呼吸安静下来,教授满意地点点头。开始讲课了。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教室里回荡。果然有几分大师风范,同学们鸦雀无声地听着,影子也是;大家紧张地刷刷写着笔记,生怕漏过哪怕一个精彩的细节,影子也是。

    时间在流逝,落在墙上的那朵阳光悄悄地走着走着走着,终于停在了影子瘦削的身上,现在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影子深邃的目光了。那里面升腾着满满的困惑。

    满满的困惑。

    影子是个好学的孩子,即便他已经不是孩子,他仍然好学。为了今天的课程,他已经提前预习过课本,又去图书馆查阅了相关的资料,对这部分内容已经有了一些了解。他发现教授所讲的内容不过是书上内容的照本宣科而已,并没有期待中的精彩独到的见解出现。影子忍不住悄悄回头看看四周,同学们依旧在认真地听着,没有任何不妥的表情出现。

    “也许是自己的水平不够?”影子这样勉强安慰自己,坚持听着,坚持记着,坚持看着,努力扶持着摇摇欲坠的信心。

    课间休息的铃声响起,影子如释重负地放下笔,茫然地坐在位置上,看着同学们大批围向走下讲台的教授,叽叽喳喳地询问着什么,脸上都是满满的崇拜之情。影子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没有凑上去的欲望。他一直是个冷漠的孩子,长大后依旧这样,他默默地起身拿起板擦,认真地把教授工整的板书擦掉,一边擦着一边想要找出书本上没有的东西。

    他没有发现。

    他叹口气放下板擦,拍拍手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就在他跨下讲台的瞬间,一道电光闪起,他那忧郁的目光被狠狠地粘住。

    狠狠地,粘住了。

    那是一本讲稿,教授的讲稿,普普通通的讲稿,上面有教授工整的笔迹,淡蓝色的墨水泛着清冷冷地光,页面已经泛黄,因为频频翻阅,边边角角已经卷起脱落。影子的目光瘫软在讲稿的台头,那里有朱红色的字体写着‘西北某某学院’六个大字,像六张血盆大口,正咧嘴对着影子嘲笑。

    影子想起了那个语文老师,想起了那个化学老师,想起了那个英语老师,记忆的狂涛在汹涌,沙滩上闪亮的贝壳沉入海底,他们还会出现吗?

    影子正被这个世界一点点拉下水去,这只是第一步。

    有人在推他的肩膀,影子茫然地回过头去,发现是教授爬满皱纹的脸,两道冷冷的目光直刺人心。影子猛地清新过来,才发现已经重新上课,同学们已经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正用各种眼神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影子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甚至连表情也依旧冰冷,他只是机械地坐回到座位上。冷冷地坐好。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是,只是,他的眼睛已经背叛了他的冷静,泄漏了他心底的疼痛。满地的废墟重新裂开深深的口子。他们还会愈合吗?

    没有人知道。

    时间倒退到一年前。影子拎着大包小包从接送车上下来,满脸风尘疲惫,有热心的学长举着“机电学院”的牌子迎上前来,抢着帮他提这提那,又顺手递给他一张折页宣传单。影子是个细心的人,他没有像其他新生那样把它随手扔掉,他认认真真地在黄土高坡上读完了这份空洞乏味的材料。

    现在,他宁愿自己没有读过。

    下雨了,用煤渣铺就的操场上漫起一层白白的雾气。影子孤单地站在那里,目光中没有期待,他在伞下遥望着远处乌云覆盖下的天空,冰凉的雨点落在黑布伞上的声音,就像某首忧伤的歌。影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前有翻飞的文字在聚集,慢慢聚集:

    “学校规模持续扩大,公元1978年,经国家教育部批准,学校正式从‘西北某某学院’更名为‘西北某某大学’”

    没有人知道,一本讲稿为什么可以原封不动讲解二十年。

    后记——如果你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我将告诉你,那并不仅仅是你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