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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起床,一切洗涮完毕,然后在微波炉里放入几节香肠和一块面包,我便出去晨跑。这是我多年来一直坚持的习惯。阳光朦胧之时,天色一片幽蓝,空旷的大街正在慢慢复苏。而空气里隐秘的沉浸着忧伤的气息。鸟群飞掠头顶,恍惚如一片阴影倾泻。汽车亦如蛇一样开始穿梭在如飘带一样的道路上。我想我该吃早点了。
我走进一家咖啡店。坐在临窗的座位上,可以看到街道上的人流和疯狂愚蠢的车子。我要了一杯咖啡和一份肯得基。我听见两个男人正在谈论一个关于死亡的话题。现在是7:45。
现在,死亡真他妈的如鸿毛一样轻浮。要知道,他们的死亡和一只鸟一只狗甚至一只虫子的死没有区别。那些流血事件不值得一提。那些庸俗的话题根本无法进入餐桌上。想想海子梵高海明威之类的死亡
我无法接上你的话题。关于梵高我还能想象一下,对于海子等等我只是道听途说。你知道梵高那个牛逼的家伙是这怎样对待爱情的吗?割耳。送给情人。而现在?现在你无法想象爱情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人明显对爱情的话题很敏感。但是另一个丝毫不感兴趣。他说,那些描写死亡的诗,对,死亡之诗,迷住了我。比如:这个国度让我们厌倦,噢,死神!启程吧!多美啊!
这时另一个男人加入了他们的谈话,你们知道吗?青年诗人k死了,就这么死了,死了
诗人k死了!?怎么死的?是谋杀?自杀?病死?不可能,他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呢?为什么?爱情?孤独?痛苦?活得不耐烦?
呵呵。谁知道呢!今天一早就上电视了,也上广播了。听说是在深夜死的。
哈哈。是鬼索命。呵呵。哈哈。
听到诗人k的死让我感到震惊、惶恐。就在昨天我去朋友k家的时候,他都是生龙活虎的,怎么说死就死了呢?这难以相信,但他们说:“k确实死了。”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我惶恐至极。无知。思绪一片混乱,然后朦胧的听到服务生说,先生,先生您还需要什么吗?先生,先生。我示意无须,然后我付完钱就径直回家。拿出钥匙打开门,忽然一股焦味涌向我的鼻孔。有些难受。倏地想起在微波炉里还放着我的早点——一块面包和几节香肠。
我莫名的感到一种悲伤,房间里充斥着忧郁的气息。我坐在写字台旁,拿起一本书,翻了几页之后就再也无法进行,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接着随便翻开一张报纸,上面赫然写着:某市著名青年诗人k因神经紊乱于9月28日凌晨突然猝死。这是我们的损失,是诗坛上的一大损失,我们为之沉痛
神经紊乱?猝死?莫名其妙。一个大活人,健健康康的一个男人怎么会是什么神经紊乱?荒谬!可笑!自我解嘲的思索着。写作已是无法进行了。阅读的欲望亦消失殆尽。窗外的灌木萧瑟,树叶随一阵秋风纷纷飘零,如一场盛大的演出。鸟群的啁啾像一根羽毛在心底飘荡,难受之极,整个身体无法控制和支配。又一阵秋风吹过。深秋了,王在写诗,鹰在哀嚎。王在谱写死亡之诗。
整天都在悲伤和莫名的烦恼中度过,窗外的落日沉入山下,余晖点点洒在幽蓝的河流上,神秘而忧郁。在很多个落日之前,诗人k就在黄昏、暮色四合之时读着海子的诗,沉浸在海子的世界里不可自拔。然后持续了很多个落日,直到神经紊乱而死。诗人总是奇怪而神秘的死。总是。荒诞。
我思索着k的死亡原因。诗人k的死决非那么简单。难道就神经紊乱吗?不包括强制性的迫害,或故意伤害,或透毒(隐秘的不易觉察)。这都有可能。这个世界无法明白和清澈。黑暗模糊的呈现在眼眸中,让你失去辨别能力。我的朋友k的死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对,其他的重要原因。无论如何我要弄清楚k的死亡原因。这也算是我为朋友做点事吧——他不能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
我决定从k的生活和诗歌入手,进行一次有效的探索。这可能有些困难,毕竟有很多是k的隐私和秘密。比如在我的生活中出现某些不光彩的或是私人的事情,那我将誓死捍卫我应有的权力。诗人从某种角度来说,都是具有孤独和神秘的色彩。因此这对于我的探索将是一个挑战——我不希望朋友k死在不明不白的“神经紊乱”的荒谬之中。
我首先是从诗人k的生活进行探索的——这是一个重点,也是一个突破性的入口。事实上,这是一个持久的回忆和探险的过程。诗人k的生活应该从何谈起呢?对,应该从什么时候入手呢?一开始,我就遇到了麻烦,这让我恼怒。难道应该从小?忽然想起,k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在很多很多个早晨之前,我们曾一起进入n小学,那个时候一切都无可怀疑的迹象,唯一影响k的生活可能是他的出生或者说是民族。在填表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父亲在民族一栏中赫然写着我所不知道的民族——或许现在以不存在——涅吉达尔族。到后来曾在一篇小说(阿成的乌鸦)中知道,这个民族天生忧郁,不合群并且多疾病;成天躲在屋子里,从来没有一丝高兴的心情。
直到高中的时候,k的性格基本形成,孤独忧郁,甚至有些疯狂,或者是由于他身体里流着涅吉达尔族的血,流着他们遗留下的忧郁气息。k冷漠孤僻,并显得敏锐和锋利。他在学校里几乎没有朋友,只有我常常和他在一起阅读,谈话,行走。对于我,他亦是显得漠不关心。因此很多人说他高傲。其实,到现在我才知道,这是由于他身体里流淌着涅吉达尔族的血液所造成的。从那时开始k就一直保持着这种可以说是“桀骜不逊”的性格。然而,从另方面这也是这个世界使得k缄默以及明显的孤寂。这个世界永远都不符合我们的梦想。
那个时候我和k 都喜欢阅读。k喜欢海子和梵高,更多倾向于诗歌。而我喜欢张楚,米兰*昆德拉,博尔赫斯,更多倾向于小说。有时候他会向我朗诵海子的诗篇,激情而亢奋。那个时候流露出的是k 最真实的本性。你甚至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在残阳如血的窗前,k拿着海子诗全集对着落日大声朗诵,而我在一边沉痛的听着。突然一群黑色的鸟掠过,跌落一片阴影遮住太阳的余晖。夜悄然而至。k然后就沉静了,眼神迷茫——沉溺在自己和海子的世界里。难道那个时候就暗示了他的死亡?
在k常常去的酒吧里,我坐在他固定的位置上思索着。也就在此之前的一年,我们曾在这里谈论过很多话题。比如,生命和死亡,爱情和单身,美和丑,荒诞和炎凉,人性和世界,这个时代以及我和他。
k说,这个世界其实是一片混乱不堪的。表面繁华,骨质里却颓废、黑暗、虚无,没有真正的文明可言。甚至找不到自己的信仰。这是一个普遍失去信仰的时代,普遍失去精神和思想的年代。
k说,爱情这东西是一种故弄玄虚的抛物线,有很多种可能性,最大值或最小值。又像两条平行的直线,在同一平面里永远无法相交;如果在不同的空间里就有可能会相交。琢磨不定。
k说,繁华不一定文明,荒凉不一定野蛮。繁华的背景隐藏无限荒凉和野蛮。
甚至k在说到死亡的时候,眼眸闪烁幽蓝诡异的光芒。我说,k,你太敏感和锋利了。这样将使得你痛苦和孤独。上帝无法原谅比他更聪明的人,就像夏娃和亚当或者蛇。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k一直都未谈过恋爱。这不觉得奇怪。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究竟是其中那一个,或者是诸多原因构筑起来的盾牌吧。现在依然不知道其真正原因。与此同时,到现在我也还是单身。这倒不是和k相同——原因也单一——况且我已有恋爱经历。曾经有个很好的女孩对我说,k为什么这样冷漠?你能告诉他或帮助他对吗?他为什么不接受我对他的关爱?我暗自难过。这有什么办法呢?我的女朋友也曾说过k太忧郁冷漠了。可这有什么办法呢?你们都知道的——他是涅吉达尔族的儿子。
这时那个关心k的好女孩不经意间在我面前坐下——我时常去那间我们常常去的酒吧。她用一种忧伤的语调说,k真的是死于神经紊乱吗?你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不是吗?你说她明显激动而悲恸。然后她说,对不起。其实,我无法解释这一切。对此我保持沉默。只是谈了一些无关的话——也不是安慰。
k曾经似乎说过他的人生观。她想了想说道。
什么?
他说,我总是在行走的路上,总是在追求和寻找。而我痛苦的站在你面前,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两手空空。他说他喜欢海子。
我知道。这都是源于他的民族倾向。你知道吗,他的民族是即将或已经消失了的涅吉达尔族?也许你没有听说过。我曾经问过他,他说他的祖先生活在蒙古草原的边缘,然后经过战争的摧残,现在分居各地,面临消失的危险。
他似乎对我朦胧地说过。他的生活中有什么其他的重要环节,或者爱好或者其他?
你知道的,k是一个孤僻的人,喜欢一个人呆着,甚至一个人钓鱼,种树,养花,看书,和饮酒。抽烟特别凶猛。我曾劝告过k,烟酒应该适量而行——那是对人的身体有害的,可是他根本听不进去我的这些劝告。他认为抽烟饮酒这都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即使是死亡之神,他亦要拥抱而去。他不仅是个孤僻的人并且还是一个桀骜不逊的人。毫无办法。
k写过很多诗歌,你认为他可能是因为诗歌而死吗?你有没有想过:海子就是以死谱写诗歌的。
k的诗歌我读过不少。很锋利尖锐——这是他的前期作品;后期作品倾向于真理和平淡以及这个繁华而虚无的世界。我在进行一个秘密的探索,是关于k的死亡。
谈话在这里接近结尾。她亦忧伤的离开。而我在酒吧里坐了十几分钟便略有所思的走进喧哗的大街。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毫无头绪和进展,措手不及。我以为k的死亡之迷难以再进一步了解了,可是又突然出现了一个另人难以置信的线索,这使我兴奋和期待。诗人k曾和一位神秘人物有过很长时间的书信来往。k把信收集在一个黑色的小木匣里,并且他写的底稿亦保存在里面。这无疑又是另一种突破。k,我痛苦多难的朋友!
我想摘录他们之间的来信放在探索道路的前面,以便引领我们进入死亡之迷的深处。也许我们会意外发现什么,也许什么也无法窥探,但毕竟这是k生活的一部分。
k写给神秘人物的片段:
1.有一段时间,莫名的烦恼和忧伤如阳光的光芒刺痛我郁蓝的眼眸;或者如蝉的聒噪细细密密地浸入每一个禁闭的毛孔;或者如阅读中那些文字垃圾迫使你兴趣全无;或者如睡梦中沉重的夜色覆盖在心灵上空——沉寂、慌闷——你无法言语。潮湿的羽翼潮湿的梦。那时,你甚至想到死亡。就像现在雨一样邋遢而又持续地打湿日子,驱赶着无数有色彩的灵魂。
2.我一直试图读懂命运,读懂每一个细节上的歌声,鲜花,黑暗,虚无,忧郁,痛苦,然而我却悄无声息的沉淀在时间的长河里,没有波澜。时间和情感让伤口糜烂让伤口愈合。而我始终停留在原始中荒芜以及疼痛。
3.我曾经梦到过死亡的场景:黑色的鸟群围绕着有所白色的房子徘徊低回,拍击如魔幻的黑色翅膀,空灵的音符如同死亡之曲,诱惑着我的听觉和灵魂。鬼魅的风,鬼魅的黑影,鬼魅的音符,鬼魅的夜晚。一切都沉浸在鬼魅的色彩之中,诚惶诚恐。然后我发现一个人被残暴地钉在十字架上,很多如同鬼怪的东西向他索要灵魂。然而,当那个人抬起头——我惊恐的从梦中逃离出来——我发现那个人是那么那么像我,简直就是我
神秘人物回复的片段:
1.我曾在卡尔维诺的命运交叉的城堡中读到这样的对话:“你怕我们的灵魂落到魔鬼手里吗?”“不!你们根本就没有灵魂可以交给他!”这段对话对你应该是一个震撼吧!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在寻找失去的灵魂,寻找一瞬间的真实旋律,渴望撞见并截获这一稍纵既逝的真理,这一真实的灵魂在本质上或许是真正意义上的升华。死亡亦不过如斯。
2.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生活方式,并且一直延续到思想活动中,比如:你喜欢的诗人海子。对于海子你比我更清楚和了解——甚至是死亡。苏童说过,诗意有时与生命并存,有时却与死亡并存。这正是生活给予的方式。其实人过于敏感和锋利并不是好事——这个世界永远都不符合我们的梦想!
3.友谊的真正的唯一的意义:为对方提供一面镜子,让他可以看到自己以前和现在或以后的形象,以次达到正视自己的目的。因此你应该把那位朋友当成是自己的一面镜子,时时提醒自己的形象甚至思想。然而你孤独成性,无法自视自己,这是你最大的被动或失败,也因此,你失去很多快乐时光。痛苦不是某个人的烙印。记住!
我无法想象在我看到这些书信时的震撼。k的敏锐,神秘人的精辟断言。然而k没有把我当成镜子,没有进入那面镜子——欢乐的世界。他宁可独自承受双重的痛苦。我为k难过。但现在我应该知道了不少。我应该感到宽慰。
我再次去了k的家。k的家布局粗犷,似乎有空旷沉寂之感,又似乎有神秘忧郁之感,我无法说清。墙壁上挂着鹿角,刀剑,弓箭,各种木刻的图腾,有着涅吉达尔族的风俗民情。这个人总是走到哪里都忘不了自己的民族,民族的东西像一个影子一样随他漂泊,随遇而安。
在狭小的书屋里,有一架子的书,很多令我惊叹的作者:海子、艾略特、帕斯、黑格尔、弗洛伊德、尼采是一些诗歌和哲学的书籍。还有就是在书架下侧两栏里的一些其他艺术著作和史学著作。这书架看似古老破旧,但却聚集了许多精华,因此,赋予了全新的重要意义——这是k的生命,思想,精神以及粮食。在书架左侧有一张檀木的旧式写字台——我猜想这也是和民族有关,古朴,散发出木质特有的淡淡清香——或许是k的灵魂——正好阳光从窗外扑腾羽翼轻盈地飞进来了。我的想象突然像潮水一样漫延至痕迹斑斑的沙滩上。在阳光下,k抽着烟——烟雾缭绕——伏在写字台上灵感如阳光倾泻而下,诗歌便诞生,赋予其思想和血肉。仿佛在很多个落日之前k拿着海子诗全集疯狂的朗诵。
在上锁的抽屉里我找到了k未成经世的诗稿,这些都是k的倾心之作:灵魂,智慧,光明,黑暗,死亡,哲学,精神,灵肉以及未来。我沉浸在k构筑的世界中,无法清醒。时而光明,时而黑暗,时而痛苦,时而亢奋,时而冲动,时而愤世嫉俗。无法控制。我开始抽起眼来——烟雾缭绕——坐在k的位置上,写下k的死亡之迷。阳光如羽翼一样沉浮。
在此,我亦想摘录一些诗歌片段,我想它们会告诉这个世界:k的思想,k的死亡。在此我不想做任何评论和猜测,无论诗歌的好坏。我不想破坏这种氛围。难道你们忍心吗?
1.背着无形的十字架
流浪在黑暗的边缘
寻找或探索——
死亡的定义与死亡的哲学
因此,涅磐不远
撒旦的微笑不远
自我不远
孤独的世界不远
2.我们流浪在人性的荒原
思想的河流干涸,生命的野草枯萎
黑色的鸟群徘徊低吟:亡——亡——亡——
残阳如血。存在以及虚无
3.黑色的灵魂
在空旷的废墟上左顾右盼
穿过黑暗的生老病死
穿过宗教虚伪的教义
而时间之门:
决然的在你身后一扇扇关上
4.从地平线的尽头或城市的表面
思想突兀如一列列疯狂的车撞击我的头颅。
扬起的尘埃和复杂的香味掠过我潮湿的灵魂
并且在石头森林的上空扭曲着阴郁丑陋的笑脸。
来来往往的脚步如病毒肆意侵袭肉体
一具具冷漠黑暗如石头的面孔暴跳如雷的吼叫。
而蹲在残垣一角的大猩猩就像乞丐在贩卖:
悲哀和尊严。黄昏暮色时分艺术慢慢诞生。
在k的狭小书屋里着魔似的充斥着忧郁和愤怒,一明一暗。就在这同一时间,我看到放在书桌右角上的黑色小木匣闪闪发光。那个蓝色的高角酒杯闪闪发光。盲目安放在烟灰缸闪闪发光。黑色的笔闪闪发光。书架里的书闪闪发光。k的照片闪闪发光。诗稿。椅子。墙壁。风铃。弓箭。鹿角闪闪发光,闪闪发光。
在很多个很多个阳光如羽翼一样沉浮的日子之后,我已淡忘了k之死,淡忘了这些岁月,淡忘了一切:自己,记忆,k,生活,诗歌,只是在灵魂深处有某些东西——闪闪发光,闪闪发光,刺痛了我深陷的眼眸。
那些是什么?
如阳光一样闪耀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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