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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声明我不是一个人,我是一只鸡,而且是一只会打鸣的公鸡。我的一生很短,不过半年多,我的一生很虽然多灾多难,却很平淡,因此我称之为平淡的一生。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我被带到这个家是一个非常炎热的夏天,因为年老的女主人的在上小学的孙子,小二要在暑假的时候写动物成长的观察日记。与我一起到这个家的还有我的九个兄弟姐妹,当我们被女主人从背篓里放出来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个很大了院坝和一个很大的园子,园子里种着各类绿色的东西:黄瓜、丝瓜、苦瓜、扁豆、桔子,还有那发出淡淡香味的脂胭花和指甲花,我们十个兄弟姐妹叽叽喳喳地叫着,充满了陌生、好奇与欢乐,而我们还看到了五个与我们长得不太象的小东西,后来知道她们是鸭姐妹们。我还看到了一只羊(后来知道他叫阿咩)闭着眼睛安祥地躺在桔子树下的阴凉处,几个我们同类的叔叔阿姨在他的周围坐着,热好象与他们没有关系。我还看到大门口被热得张着嘴直呼气的阿汪,看到我们,她眼中居然闪过一丝柔情。当然阿汪也不是人,是一只长年被一条铁链锁住拴在主人大门边的一只狗,所以叫她阿汪,是因为她一听到门外有动静就开始汪汪地叫。常听女主人说如果阿汪不被拴住,应该生了好几代儿女了,但她却没有这个机会,因此常常看到阿汪眼中有种寂寞。我看到女主人家的楼房虽然已经非常破旧了,可我却还是非常喜欢这个家的,因为我喜欢这个绿色的园子,我喜欢这淡淡的花香。也许是因为年龄相当,很快我们就与鸭姐妹们打成一片,我们互相问候着,嘻闹着。
太阳要下山的时候,一个长得黑黑瘦瘦脸上全是汗水身上有许多泥土的小男孩跑进院子,并且拿出一个大大的背篓,把我们(包括鸭姐妹五个)全放进了背篓里面,并且往里面撒了一些米,然后背篓上面就被罩住了,天也许就黑了吧。但天黑不要紧,我还是能听到小男孩子与女主人的对话,从对话中我知道小男孩子就是小二,是我们的小主人,我很喜欢这个小男孩,喜欢他脸上的欢乐与无邪。我还知道我们被罩上是为了不让老鼠和那只叫阿喵的猫来袭击我们。
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小二才懒懒地起床,打着哈欠把我们从背篓里放出来,然后给我们撒些米,并且在园子的阴影处为我们放上一盆冰凉冰凉的水,以备我们口渴的时候包用,我就会闻着淡淡的花香吃一些香香的米。虽然我不是拈花惹草的多情郎,可我真的喜欢早晨醒来就闻到那淡淡的花香。太阳下山的时候,小二又把我们放进了背篓,给我们一些米,然后把我们罩上了。白天我们欢快地嘻笑着,在园子里找着虫子吃,院子里全是我们的笑声,叔叔阿姨们也常常跟着我们欢笑起来,被拴着的阿汪偶尔也会大笑几声,甚至连总是闭眼养神的阿咩有时也会被我们感染而咩咩地笑几声。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并不长,一周后小二就常常忘记放我们进背篓,而玩到天黑才回家。而太阳一下山我就有种特别怕的感觉,我们就常常一起挤在院子的角落处,凄姜地叫着小二,可小二还是孩子,贪玩就会忘记我们。等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们就完全被恐惧包围着,而小二也才会回家把我们放进背篓。慢慢地小二就很少管我们了,这个任务只好由女主人来完成,有时会听到因为小二不管我们而被女主人责备,而小二总是一声不吭地看电视。
天气越来越热,女主人的活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忙,忙得许多时候饭也顾不得吃,就根本顾不上我们了。放我们进背篓放我们出背篓有时就变成小二,或者小二的父亲,但不管谁放,我们都会很高兴,因为有人让我有安全与自由。不知是因为天太热,还是因为来了什么灾,我的兄弟姐妹一个个全死了,而鸭姐妹五个也只有一个幸运活下来。从此我就不再笑,因为我已经知道什么叫死亡,什么叫失去亲人的痛苦。鸭妹妹也很少唱歌了,常常会陪着我沉默,院子里似乎少了欢笑,而偶尔会听到阿姨们咯咯的叫声,然后就是知了在树上嘶叫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天来了,夏的热也一层层褪去,秋的凉也一层层地来了,淡淡的花香也渐渐更淡了,她们开始枯萎了,她们已经要走完一个轮回了。我有种伤感,因为我知道秋天走后冬天来时,我就再也闻不到花香了。那时候鸭妹妹已经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少女,身上长着白色的羽毛,黄黄的扁扁的嘴,还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很是漂亮,我们都叫她阿白。说实话如果我也是一只鸭子,我一定会娶阿白做我的妻子的,可我不是,便只能悄悄地爱着,恋着她。我也开始长得象一只真正的公鸡了,只是我的羽毛是黄色的,因此他们都叫我阿黄。当然我们也不用女主人再把我们放进背篓了,我们和叔叔阿姨们进住了一个人们叫鸡笼,我们却叫家的地方。我开始学着打鸣,每天早晨当叔叔们开始打鸣的时候,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伸长脖子把脸挣得通红地大声地叫‘天亮了,起床了’。我喜欢打鸣,因为我希望阿白听到我的叫声,虽然阿白会悄悄告诉我还得多努力,但我还是高兴,因为阿白一直关心着我。
当淡淡的花香彻底消失的时候,我却患了一场大病。我以为我活不了了,我以为是我已经故去的几个兄弟姐妹在召唤我,而阿白却天天呆在家里守着我,给我唱歌,给我讲故事,还为我找来虫子,我想我应该活下去。幸好女主人胡乱给我吃了一些叫阿莫西林的药物,我活了下来,却发现的左眼什么也看不见,这场疾病夺去了我的一只眼睛。于是他们不再叫我阿黄,而叫我阿瞎,当然有时阿汪会叫我独眼,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便会用右眼狠狠地瞪她,阿白也会在一旁不停地骂她,她就会羞愧地低下头,不再言语。此后我更加沉默,除了早晨打鸣外,多数时候是与阿白一起和叔叔阿姨们坐在阿咩身边,听他们讲故事,偶尔我还会用剩下的一只眼睛看到好象十分冷漠的阿咩眼中闪过一丝怜爱。
天气越来越冷,我看到女主人开始准备着许多食物,阿咩说那是因为年关越来越近了。对于年我不太懂,因为我没有过过年,阿咩说那是非常隆重的节日,人们总会杀猪杀鸡宰鹅等,还说等到那时候我就知道什么是年了。听到说杀鸡,我非常恐惧,虽然我希望看到年的样子。腊月二十五开始女主人在外工作的儿女们便一个个相继回家了,看来这叫年的东西还真的很重要。今年过年杀鸡吧,我听女主人的女儿说。好,那就把那只瞎子鸡杀了,这么多年没杀过鸡过年了,女主人说。我突然感觉很冷很冷,阿咩和叔叔阿姨们同情地看着我,而阿白的眼中居然有泪。然而一直到腊月二十九晚上好象也没有杀我的动静,也许我会躲过这一劫的,至少让我过一个年吧,我想。我也曾悄悄跑出院子到邻居家看过,看到许多同类都被熏成黑黑的挂在各家的厨房里,我还能闻到有种香味,可这香味却让我想呕吐。
年三十早晨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打鸣,然后和大家一起坐在阿咩的身边,而阿咩是喜欢躺着的,阿汪在门口冲着我们叫,看来她地真的很寂寞很孤独。我看到女主人在忙着,女主人的女婿在院子里给炉子生火,小二与几个小孩子在院子里放着甩炮瞎窜着。
小二,快去把那只瞎子鸡逮来,杀鸡了,我听到女主人的女儿说。
那时炉子里的火已经燃得很旺,上面锅里的水也在冒着热气。看来我的噩运还是逃不脱,也明白为什么他们迟迟不杀,因为他们想吃新鲜的鸡肉,因为他们想喝营养丰富的鸡汤。阿白紧紧地挨着我,阿咩温柔地看着我,而叔叔阿姨们却叫我赶快躲起来。我却变得非常冷静,能够在年来的时候,走了,死了也是幸福的,本来活着就很痛苦,也许死了是种解脱,而且如果我的死能让女主人一家过一年快乐的年我也愿意。我平静地说,然后就等着小二来抓我。
当小二抓我的时候我没有反抗,我走了,朋友们,我说,真的很平静,没有一丝恐惧,没有一点怨恨。阿汪,我走了,你好好珍重,我对远处门口的阿汪说,她看着我,眼中全是离别的痛苦。而阿白和叔叔阿姨们却跟在小二的身边送着我,我看到她们眼中的不舍,一直躺着的阿咩也站在起来,一直目送着我,我又一次看到阿白眼中流出了泪水。
院子里已经盛了满满的的一盆开水,女主人的女婿抓着我,把我脖子的毛拔去一缕,我看到小二拿起了刀慢慢向我的脖子刺来。我最后看了一眼围在周围的阿白和叔叔阿姨们,闭上右眼,我的世界便全是黑暗了。我感觉到刀在我脖子上游离,冰冷冰冷的,可我却感觉不到痛,而心里却有种解脱的感觉。我终于可以摆脱这世上所有的痛苦了,只是舍不得阿白,我想。我感觉到有种热热的东西从我脖子里流出来,我知道那是我的血,我的血在流出脖子后我能感觉到它们很快就变冷了。我感觉到我很快被扔进那盆开水里,很暖和,平生从来没有感觉过的暖和,我突然笑了。我感觉到我身上的毛在被人拔着,但我不愿睁眼看是谁,我能听到他们欢乐的说话声。我感觉到身上越来越冷的时候,我听到阿白在哭着叫我,无力地睁开眼,我看到阿白站在盆边不肯离去,而我叔叔阿姨们已经回到阿咩身边坐下,我还听到阿汪和阿咩平和地祝我一路走好。我看着阿白,但已经没有力气说话,我右眼中流出一滴泪,便闭上眼,再也没有力气睁开。
我感觉到我的肚子被刀划开,我的五脏六腑被撕扯着,很痛很痛,渐渐地我便失去了最后的知觉,但最后那一瞬间我还能感觉到阿白痛苦的叫声和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