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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过年,大年三十的这天下午,父亲必要领着我们做一件事——“写春”父亲先是拿来买好的大红纸,仔细叠好了,再裁成大小不同的方格或长条,然后端来笔墨砚台,放在堂屋的大方桌上,蘸饱了墨汁,痛快淋漓地挥毫一番。每逢这个时候,父亲总是站着,两腿叉开,躬下身去,全神贯注,挥毫染墨,胸有成竹。于是,一幅幅内容喜庆、工整精美的大红对子;一个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春”“福”闪着欢笑,透着晶莹,带着墨香,新鲜出炉了!每逢这个时候,我总能感觉到父亲与平日里的父亲迥然不同,那份深蕴在骨子里的潇洒正从他腕底笔下毫不迟疑、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恰似一束光要穿透黎明前的黑暗,是怎么也挡不住的。每逢这个时候,我们兄妹几个都敛声屏气,半围在父亲身边,又不至于影响他挥毫造“春”的气概,待到一条崭新的“春贴”或一个“福”字,在父亲手里落下最后一笔、收势;待到父亲一边手握笔管,一边细细地端详过,又默默地点点头,然后,我们才小心翼翼地将一联“新春”或一个“新福”双手捧起来,放到炕上凉着。每逢这个时候,母亲早早就把炕收拾停当了,宽敞洁净的大炕,胸怀坦荡,安然以待,时刻准备着迎春纳福。不大会儿功夫,炕上就铺排满了,那一炕红通通的“春”、“福”飘着浓浓的墨香,映得满屋生辉
就这样,那抹火红火红的希望从父亲的心底一路燃烧着、奔涌着,点亮了全家人的心。即使在日子最艰难的时候,即使在父亲生病的时候,也从不曾放弃过,我知道,那一个“新春”始终驻在父亲心里。
受父亲影响,我和弟弟也喜欢上了书法,舞弄笔墨一段时间,也能像模像样的写上一笔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年三十父亲的独角戏,竟渐渐演绎成了我们三人的同台竞技。于是,或柳、或颜、或楷、或隶,一时间“春”因百家争鸣“福”从百花齐放,那红红火火的“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福”、“抬头见喜”、“春”在大门上、在小门旁;在院墙上,在柴垛顶;在窗棂上,在灶台边;在廊柱上,在卧室里,处处散发着春的气息,绽放出勃勃生机。母亲看了,笑起来,说:“咱家就是春多福多!出门是,不出门也是。”弟弟好胜,总爱追问哪个好?母亲说:“都好。春还有两样的么?”引得我们都笑起来。想来,母亲是对的,她们那一代人虽然生活中遇到了许多冬日,却从未怀疑过春的到来。这不正是春的意义么?
转眼又是一年,父亲身体还硬朗,泼墨却不济了,但老人家仍是大年三十的主角。这一天,父亲照例把大红纸先裁好了,再把笔墨砚台摆上,然后,烧火煮水打桨糊,这原是母亲的事,现在全由父亲承办了,老人家说:“写不了啦,我还能贴啊!”于是,一个个“春”、“福”在父亲手里重新焕发了精气神。记得那年儿子刚刚上学,看了满院子的“春”、“福”竟愣怔了!一路大呼小叫着春“倒”了!福“倒”了!“哐”地闯进屋来,气喘吁吁地闪着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无限真诚地冲一家人大喊:“咱家的春到了!福也到了!”
啊!春到了!福也到了!此刻,过年的饺子包好了!炉堂里,火苗“呼呼”地窜动起来,烧得正旺;锅里的水开了,沸腾了“突突”地翻滚着浪花,热气腾腾。母亲忙忙地招呼我们“快,别笑了。下饺子了,放鞭!放‘落地红’啊。”话音未落,窗外,辞旧迎新的鞭炮声已“隆隆”地响起来,父亲就靠在热炕头上,看着大孙子笑起来,笑起来,那春正从孩子天真烂漫的笑语中传递出来,洋溢出来,我分明看见父亲眼里映着又一个崭新的春天!
如今儿子上大学了,父亲也近米寿之年,这“写春”的仪式依然热闹不减当年。不过,现在已是儿子和小侄子挥毫上阵,大有当仁不让的气势了。于是评“春”论“春”、谈“春”议“春”又掀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春潮,”再看那满院子稚嫩而神采奕奕的“新春”当真是春回大地!母亲说:“前些年,咱大半个村子门上都贴着你爸爸写的春联。这春、福大大小小的不知道写了多少。到了年三十了,还有来要的。你爸说,先紧着人家。年初一啊,春一样到咱家。”而今年才进腊月,父亲就打来电话了:“早点回来,好写春呢!”噢!父亲一个“写春”燃起了我心中无限的憧憬——新春试笔,定是春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