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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学前夏天的一个黄昏，和邻居姐姐英子在田野边的小山坡上放牛。山坡上的木麻黄树林，如长长发丝的叶子在徐徐清风里飘舞，老牛埋头“吧哒、吧哒”啃着草儿，我和英子姐姐坐在树林下，小学五年级的英子姐姐给我讲她在学校的故事，英子姐姐说最喜欢坐在她后面，那个叫美凤的女生，最讨厌坐在同一排右边那个叫成富的男生，美凤不仅仅是班里成绩最好的还是长得最漂亮的，英子不会做的数学作业都是抄美凤的，讨厌坐在同一排右边的成富，喜欢以英子姐姐不注意时候揪她的辫子，在她衣服背画小人。我不认识美凤和成富，可那时候心里暗暗地想，我喜欢的女生象英子姐姐，扎条长长的马尾辫子，大大的眼睛，坐在我旁边的男生象阿六哥，阿六哥曾说过，我要是象英子姐姐那样扎长长的马尾辫子就不是丑小鸭了，阿六哥肯定不会象成富那样揪我的辫子，也不会在我衣服背后画小人，不过我不会象英子姐姐那样抄美凤的数学作业，我要让她们抄我的。
夕阳缓缓地溜过林梢，暮色卷敛晚霞，英子姐姐看我靠在树上望着西边落日发呆，晚风轻扫小树丛发出“沙沙”的声音，林荫下盛开成片的粉色和紫色的长春花，尽兴地怒放笑颜，山脚下成片的疾车菊，红的、黄的、蓝的小小的花朵在嘻嘻笑。英子姐姐到山脚下摘了一朵她喜欢的红色疾车菊，问我疾车菊好不好看？喜欢不喜欢？还是长春花好看？我说都好看都喜欢，不过最喜欢的还是林荫下青色的草儿。英子姐姐好奇地瞧我一会，问我为什么？我说草儿不会退色，它永远都是青色的，不象花儿会凋谢，英子姐姐说花儿谢了一样会再开，五颜六色的花儿比青色的草儿好看，花儿是象英子姐姐说的那样好看，可我就是喜欢草儿。
我上二年级英子姐姐上初一，上初中的英子姐姐寄宿在学校，周日下午去学校到周五晚上才回家，每星期盼着快点到周末，周六又可和英子姐姐一起到山坡放牛，听英子姐姐给我讲她在学校的故事，英子姐姐说她宿舍有六个女孩，学习最的那个叫秋梅，可秋梅不好玩，就知道学习不象她那样喜欢逃课到镇上的集市看热闹，特别让她受不了的是秋梅还每天晚上到教室上自修，回来还抱着书本，不管她们怎么吵怎么闹，好象一切与她无关，秋梅真象个外星人，英子姐姐赞叹地说。想起英子姐姐说过她讨厌的男生成富，所以问她现在有没有讨厌的？英子姐姐爬在我耳边小声地说：我现在喜欢上成富了。
我瞪着眼睛看着英子姐姐，英子姐姐害羞地沉下头说：成富现在不揪我辫子了，而且他是现在班里学习最棒的，有时候还帮我做作业。
因为爸爸给我剪的是椰子头，到二年级也没有男生揪我头发，因为我平时沉默寡言不惹事生非，所以没有哪个男生或女生惹我讨厌，因为我是班里学习最好的，所以没有象英子姐姐那样为作业烦恼，就是这样，英子姐姐问我有没有讨厌或是喜欢的女生或是男生，我说没有。英子姐姐叹了口气，淡淡地说：涛儿，你总是那么听话那么乖，除了上学就是放牛，喜欢一个人傻傻地对天空发呆，打小咱俩玩在一起，可我就是弄不懂比我小五岁的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又是对英子姐姐摇摇头，其实心里有自己小小的心愿，可不想对英子姐姐说，觉得这是我的秘密，从懂事开始，一直默默地悄悄地在做，希望长大的那一天实现，可哪天才能长大？长大是什么？我不懂，只是常听妈妈说：丫头，等你长大了，能帮妈妈做更多的活儿，妈妈不会这么累。
所以我天天盼着长大，一直盼到我考上初中，拿着一所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就那么一瞬间我长大了
又是一个夏天的黄昏，在城里当老师的爸爸突然回来，在猪圈喂锗的我看到爸爸特高兴，丢下打猪食的瓢子，跑过去拉爸爸的手，心想爸爸会和以往一样对着我笑，可爸爸盯着我好一会把我搂在怀里，爸爸淡寞的神情，爸爸的举动我不觉得奇怪，因为妈妈身体不好，因为哥哥、我和妹妹、弟弟要上学，爸爸和妈妈一直承受重负难展舒眉。晚上和爸爸、妈妈吃饭时候，爸爸掏出录取通知书放在餐桌上，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对妈妈说：涛儿考上城里重点中学了。
妈妈摸着我的头对我笑，我对着妈妈笑，而爸爸却埋着头只顾喝酒，等我和妈妈笑够了，爸爸才淡淡地说：涛儿她妈，涛儿是个争气的孩子，考中城里的重点中学不容易，可她哥她弟妹都还在读书，咱们家供不起啊。
爸爸的话儿象乌云抹去妈妈脸上的笑容，妈妈淌着泪默默地瞧着我，从爸爸的话儿知道爸爸说的供不起是什么意思，其实当时我很想哭，可就是不让眼泪掉下来，还装着没事的样子笑着对妈妈说：妈妈，我不读书了，其实读不读书长大了也一样在家和你做农活，多做农活你就不会这么累。
妈妈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爸爸抚摸着我的脸说：涛儿长大了。
从爸爸眼角落下的眼泪淌在我脸上，凉凉、冷冷的，我故意对妈妈说吃饱了，起身回自己的房间，脸捂在枕头里拼命地哭，无声的哭，哭到筋疲力尽，一直哭到第二早晨，爸爸敲门对我说：涛儿，涛儿懂事了，涛儿长大了，在家好好陪妈妈，爸爸要走了。
爸爸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那一瞬间明白了，妈妈和爸爸常对我说的长大，只要听爸爸和妈妈的话，多做农活和家事，这样就是长大了，长大以后
我哭肿了眼睛，可第二天当妈妈在猪圈喂猪时，我到牛栏收拾好牛粪，什么都没说牵着老牛到山坡，坐在上小学时和英子姐姐坐的那棵木麻黄树下，树荫下的长春花开得正艳，山脚下的疾车菊在明媚的晨光里笑得很娇美、灿烂，只是我已不是那个上小学前的小女孩，而是在一夜之间长大的孩子。那时候不懂得什么是失落和孤单，不懂得什么是付出，不懂得什么是放弃，付出和放弃到底是什么含义？那是英子姐姐初中毕业后到城里打工回来，和我一起在地里割稻子时她对我说的，她说：涛儿，你真的长大了，知道为了家和妈妈付出，放弃了上重点中学。
“英子姐姐，你说付出和放弃就是这意思吗？其实我觉得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我的心愿就是能让妈妈不要太累，如果现在我所做的真的使妈妈轻松些许，那么我的心愿就实现了。”我笑着对英子姐姐说。
那天夜里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象英子姐姐一样，不过不是象英子姐姐那样到城里打工，而是能够赶着老牛在地里耕田，这样妈妈会更轻松些。
可这不过真的象梦里一样，还没象英子姐姐那么大，三年后自学考上中师，唯一不会的农活就是耕田。四年的中师学生生涯，上课时在学校，下课了到工厂，这家那家，有做食品的，有做化工的
奔波的日子里特别想家，尽管爸爸说我争气，妈妈说希望我将来过上好日子，可我觉得在家里的日子最好，城里眩目的华丽，远远比不上山坡上的木麻黄树林，比不上长春花和疾车菊，甚至城里的人比不上老牛和我亲。想家了，想妈妈了，我就哭，眼泪很多时候是倾诉的语言，它无声无息而又能说出我心里话
中师毕业前，我计划着怎么实现梦想，从考上中师的那天我就想当幼儿园老师，可从快毕业到毕业后的三个月，失败是我付出的成果，我听了爸爸的话又考上大学，紧接着轮回于四年中师的生活，上课、打工，教室、工厂、公司，没有周末，没有象同学那样在宿舍谈笑生风，逛商店、买冰激淋，我的思维里出现最多的字眼是：学费、学费还是学费。
不仅是自己的，还有弟妹的。
四年的大学生活，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书本上的知识远远比不上生活教会我的多，或许是有了工作的经历，毕业前就找到份还算不错的工作，是家很大很知名的电脑公司，这可能就是妈妈对我说的过上好日子，可惜的是，妈妈还来不及看到我穿着漂亮衣裳，踩着“噹噹”响的高跟鞋穿梭于气派的写字楼就走了，永远离开了
妈妈是在我读中师第三年离开的，所以我常常想，现在的一切是妈妈在天之灵保佑我，赐予我的，直到现我还常常这么想
因为这是妈妈的心愿，妈妈想让我过上好日子，纯朴的妈妈所认为的好日子，其实很简单，不要风里雨在田地里干活，不要为季节的风雨担心收成，不要在寒冷的冬天泡在黑泥里，现在的我就是过这样的日子，哥哥和弟妹也过这样的日子，可我们依然觉得不是好日子。去年回家时，和哥哥、弟妹们在一起说话，说着、说着，说到了童年说到了妈妈，说到妈妈我们都沉默了
我打破沉默问哥哥和弟妹：你们现在过得快乐吗？你们觉得好吗？
哥哥和弟妹看着我不说话，我接着说：妈妈要我过上好日子，可自从妈妈离开我们的那天起，我们的快乐少了，当我们有能力孝敬妈妈了，妈妈却没这福气，当子女的没有妈妈分享成功和快乐，哪会是好日子呢？
以前是我羡慕英子姐姐，可现在英子姐姐羡慕我。去年回家时见到为人妻为人母的英子姐姐，是典型的农妇，马尾辫子剪了，以前在城里打工喜欢穿裙子的她，现在是布衣上还粘着给儿子喂饭时的饭粒，清秀的脸颊变得疲惫，笑的时候眼角细细的皱褶起波澜。怀里抱着孩子的英子姐姐笑着问我：涛儿，还记得你上小学前咱俩在山坡上放牛吗？那时候我问你喜欢什么花儿，你说你喜欢草儿，现在呢？你现在喜欢什么花？城里的花是不是比山脚下的疾车菊好看？
我对英子姐姐说：城里的花很多，有兰花、杜鹃花、茶花、桂花也有菊花，还有很多我说不出名字的花，可我还是喜欢青色的草儿，青色的山坡。
“涛儿，你觉得城里的日子好还是在家的日子好？你现在哪象阿六哥说的丑小鸭，和我在电视里看到的城里漂亮明星一模一样。”
“英子姐姐，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不会去考什么中师上什么大学读什么硕士，我会在家里陪妈妈下地干活，或许也象你一样现在为人妻为人母，常常回来看妈妈，如果不是我上学，妈妈不会那么辛苦，妈妈也许不会走。”
英子姐姐知道我又想妈妈了
“涛儿，你怎么在城里呆了这么多年还象个乡下妹似的，如果现在让你回来乡下，你能过乡下的日子吗？”英子姐姐拍拍我的肩膀说。
如果没有离开家，如果不是英子姐姐说的是城里人，那么外面的世界我毫无所知，没有种种历程的岁月，我的心灵和思想不会象现在这样复杂，没有现在的感悟，谁能抵违命运的安排？如果再回到乡下，我还能平静的生活吗？不知道，因为我还是选择了现在的生活，偶尔揣着杯茶，坐在天台上的青藤架下望着天空发呆
风儿吻着我的脸，轻轻地，暖暖的
风儿没有为我停下，拂过我的脸往前吹，可怎么吹，吹不散过去的日子，风不干曾经的岁月
小时候盼着长大，长大以后却想回到小时候，永远长不大，在山坡上放牛，在田地里和妈妈一块插秧割稻子，坐在披着绿色细细长长发丝的木麻黄树荫下发呆，天还没放晴听公鸡“喔喔”啼，晚上躺在小阁楼上，透过窗口看星星和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