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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上，最后的一抹红褪下去，女人提了桶，到溪边舀了水往回走，不经意地向远处瞟一眼，蜿蜒的小路上有一个黑影在移动，一转眼，那黑影隐在了一座小山包后面。
女人笑一笑：“这个死鬼！”——她心里有数，那黑影还得翻过几个山头呢！
女人往屋里走，闭了大门；回头看时，见她家“老婆子”已将厨房里掌了灯，便进到厨房，点火做饭。
火还没升起来，便听“叭”地一声碎响，是东西摔碎的声音；接着“咚”地一声闷响，是人摔倒的声音。三间大瓦屋，只住着女人和“老婆子”女人迅速判断出，是老婆子摔碎了油灯。
女人手中的火柴没划着，她猛地起身，灶台上的灯也熄了。
眼前漆黑一片，少倾，厨房窗户里透出清冷惨白的月光，窗外，突然有一只猫或者别的什么动物飞快地窜过。
女人重新点了灯，用手遮了，照着进到堂屋，见老婆子已经颤抖着爬起来，棉裤被煤油浸得亮亮一片。
女人不想理这个又老又丑的女人。白天，她宁愿坐在家门前，望着每一个山头发呆；如果老婆子在屋前晒太阳，她就坐在镜子前打发时间。
老婆子似乎永远没有寂寞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要说话的欲望。
这时候，女人要和老婆子说话了。她笑一笑，说：“老婆子，你怎么还不死呢？”
老婆子身子瑟索着，嘴角扯动，半晌说不出话来。女人不耐烦，转身到厨房里去了。
吃晚饭时，老婆子嘴角还在扯动着，似乎有话要说，终于，她神秘地对女人说：“孙子媳妇，我在你屋子里看到”
“看到什么？快说！”女人心里有些发虚。
“我看到衣柜里”老婆子身子抖得更厉害，看来她吓坏了。
女人故作轻松，笑着问：“衣柜里有什么呀，死老婆子！”
“不是衣柜里，是衣柜门上，衣柜门上有一个人。”
“什么人？门上会有人？”
“一个老婆子，一个丑老婆子，怪吓人的！”
“哈哈哈”女人愣罢，大声笑起来“这个死老婆子，你真会开玩笑，你孙子出门时，让你来陪我真是没错啊，哈哈，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老婆子看女人笑，不明白为什么，也咧嘴笑笑，她从来没看到孙子媳妇笑过，她笑起来真好看呢！
“唉，你也是做过女人的，竟连镜子都没照过！”女人对老婆子说：“睡去吧，煤油灯摔了就摔了！”
老婆子转身进自己的屋，边走边说：“衣柜上真的有一个很丑的老婆子这屋子里闹鬼呢！”
闹鬼？老婆子走了，女人心里有些发毛。心里怨道：“这死鬼，怎么还没来呢？”
女人静静地坐着。奇怪的是，她突然想到了丈夫，她好久没想到丈夫了。丈夫倒卖山货赚了钱，做了这三间房子，置了全套的新式家俱，却将她关在房子里，让一个死老婆子陪着她、守着她。——她自己也不能明了，当她偶尔想起丈夫时，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
不，她已经不恨他了。她怨恨过他，但现在不恨他了。她只是要做一个女人。也许，女人需要的，只是一个男人和一面镜子。这些她都有了。只是，镜子是自己的镜子，男人却是别人的男人。
但今晚，那个死鬼却没来。
谁知道他又拐到哪家女人的被窝里去了！女人恨恨地想着，便拴了大门。——她决定不给那人留门。刚才老婆子说闹鬼的话也让她生出些怕意，这样想着，她又用一条扁担将门拴死死地抵上
听老辈人说，晚上是不能照镜子的，那样会做恶梦，被鬼缠上，今晚，她更不敢照镜子了，便脱了衣裳，将头用被子蒙了睡去。
半夜时分，她突然被一阵响动惊醒。这响声却不像是敲门的声音，哐当一声，什么东西重重地掉在地上，女人不敢起床，侧耳细听时，却再没什么异响。女人被这声音搅得再难安睡，她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胸脯，身体忽地一阵燥热
翌日晨，女人起得很晚，她开始在衣柜镜子前梳妆。白天总是闲着，她所能做的也就是梳妆了。镜子里分明是一个容貌俏丽的青春少妇，哪儿会有什么丑老婆子？她凝一会神，想起老婆子昨晚的话，便兀自笑了。
突然间，女人发现镜子里不再是一个青春少妇，确实是一个丑老婆子，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她
“孙子媳妇，你快看，你柜子门上有个老婆子”不知什么时候，老婆子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女人竟浑然不觉！
“死老婆子，你要吓死我啊？”女人又吓又气“谁让你进我的屋里来的？”
女人去开门，她再次吃了一惊，那根抵着门拴的扁担落在地下。这倒没什么，可能是猫儿追老鼠时给碰掉的。可那门栓怎么也被拉开了？老婆子可是从来不开门的呀？
问老婆子，门确实不是她开的。女人再次惊出一身冷汗。
难道真的有鬼？
这死老婆子疑神疑鬼的，晦气。女人决定送她走。
第三天，女人和老婆子一道，翻越两座山头。老婆子留在女人公公家里。这三间屋子，成了女人一个人的世界。
老婆子走后，女人更孤寂了。晚上，那男人来了倒好办，可男人毕竟是人家的男人，她无法改变这一事实，也没想过要改变。她咬咬牙，对自己说，她宁愿没有男人，也不需要一个又老又丑的另一个女人来陪着她，盯着她。
她每天守着那面镜子，守着镜子前的自己。
有天晚上，她和男人做了后，提到老婆子关于镜子的笑话。男人被逗乐了，将她从床头抱到床尾，让她看镜子里的女人，看她自己的身体然后他们在镜子前再做。这一次，他们都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事后，她突然想起什么，悠悠地对男人说：“听老辈人说，晚上是不能照镜子的，会被鬼缠上，造孽呢！”
男人累倒在她身边，没回应。
女人推醒男人：“对了，那天晚上是不是你来过？”
“哪天晚上？”
“就是老婆子说闹鬼的那天晚上。”
“没有啊。”
“这事怪了”
“怎么啦？”
“没什么了，睡吧！”
女人心里嘀咕：那天晚上，扁担和门栓是怎么回事呢？
这山坳里，除了男人翻山越岭、不辞辛苦地偷女人，谁会来偷东西呢？况且，这屋子里也没少什么呀！
女人醒来时，男人已经走了。她照例开始坐在镜子前，开始新的一天。因为昨晚的荒唐事，女人照镜子时，心里有些别扭。她用手轻轻地抚着镜面，下意识地回头看看身后。身后不会再有什么了，老婆子再也不会吓着她了。
当她转过头，对着镜子时，女人一下子吓得跌坐在地上：镜子里分明印着一张皱纹密布、丑陋不堪的脸！那张脸，几乎和她的脸贴在一起
女人的丈夫回来了，现在就站在女人的身后；站在她身后的，还有那个梦魇般的老婆子。
女人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但她吓得说不话来了。她也什么都不想说了。
其实，女人的丈夫早就回来过，在闹鬼的那天晚上
女人已经不需要解开关于扁担与门栓的疙瘩了。——一个月后，她与那个长年在外倒卖山货的丈夫离婚了。
是女人提出离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