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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北方的夏天炎热而干燥。夜半时稀稀疏疏的下了场如失恋女人眼泪般温柔多情的小雨。夹杂着几声抽泣似沙哑隐约的雷声。在头顶的暗黑色的天空末端渐渐散去。坠落下一片片恋恋不舍的黑色碎片，纷纷袅袅。晚风一吹就消失了。
敏慵懒地躺在沙发里。真皮的深红色沙发，高大而笨重的托着她。给敏最舒适的享受，让她沉沉睡去。夏天的闷热被每一件有生命或无生命的事物吸收。毫无保留的呈现在深沉的夜色中。敏的鼻型如此的美。会令端详的人着迷。鼻尖上渗出些许微小的汗珠。宛如调皮小精灵的翅膀发出的性感光泽。水晶一样晶莹剔透。在迷样的黑色夜幕下，穿着白棉布睡衣的丰满身躯随着呼吸起伏跌宕。暗夜的海潮毫不松懈地冲击一切。卷上来略带腥味的海底最深处气息。经久不衰地覆盖敏的身体。凌乱的短发楚楚可怜地松散在鬓间。诉说着女人花样的瞬间。
敏在做梦。轻巧柔美的嘴角荡漾着记忆深出的甜蜜。眉目清爽，一点残妆也无。隐藏着无人知晓的秘密。风从缀满星光的空中满怀希望地赶来。衔着玫瑰清香和令人陶醉的夏日之梦。碎碎地铺在她的额头，唇间，耳边。明明灭灭追寻细节。决无禁忌。
2
一个眸子漆黑的女孩背着军绿色的包。随着汹涌陌生的人群。孤独而紧张的登上了向最荒凉地方开去的火车。她脸色苍白。望着窗外，直到再也看不到自己城市的站牌。她已经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永远不会再回来。所有的景物和亲人在年少脆弱的心中飞逝而过。灰白阴暗。没有希望的色彩。
然而，她错了。敏离开的那一年，十六岁。
三年后的某个寂静冬夜。敏怀里紧紧揣着自己在内蒙古兵团努力的结果。是一张纸。一张决定命运的纸。她得到了它。带着它。风尘倦倦地回到了原来的大城市。依旧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沧桑。宽大的旧军装包裹着敏发育成熟的胴体。女孩长大了。身后依然是那个沉甸甸的军绿色背包。只是颜色发旧。希望本已经化为灰烬。此刻又被青春燃起。重新在敏隐约发出坚毅光泽的漆黑眸子中跳跃。像雪地里的一团火焰。
这种眼神。是经历过生与死围困过的人才会拥有的。敏这年，十九岁。
那个年代。人人都是复杂多疑的动物。敏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不再受到没有意义的伤害。要强的她天天夜里学习到凌晨。然后从热得发烫的台灯前离开。伴着昏黄温暖的灯光，拿出一块精致的小镜子照着花朵般的容颜。她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面倒映出自己苍白的脸颊。第一次发现自己是这样的美。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美。从内至外。淋漓尽致。
镜子是付扬送给敏的。在离开内蒙古草原的前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牛羊都已熟睡。缓缓流淌的小溪没有了往日撩人的声响。
我们一定会重逢的。付扬露出春天般崭新的笑容。高大的少年默默地握住敏的手。女孩低头不语。
付扬温暖宽厚的手背上。是敏星光般的泪。冷冷的泪。
直到很多年以后的今天。生活于美国纽约的付扬在安慰自己因失恋哭泣的女儿的时候依旧在想。为什么这个当年眸子黑得令人心动的女孩流下的泪是冰冷的？难道泪水不应该是暖暖的？
也许这就是我失去敏的原因。付扬想。我不懂她。
3
敏站在宽阔明亮的演讲厅前台上。用漆黑的双眸扫视台下每张陌生的面孔。期待，紧张，焦虑，嫉妒，嘲笑，伪善不同的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敏牢牢罩在其中。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充满力量并伴着打击乐般的节奏跳动着。敏的眸子中闪着自信的光彩。仿佛一泓清水中伺机游动着智慧的小鱼。稍纵即失。
澳门政府举办这种全国性的学术比赛一直都在教育界享有盛名。敏不是怯场胆小的女人。发挥的近于完美。那一刹那间。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笑靥如花的少女。那个抱着小羊喂奶，眸如点墨，青光灿烂的女兵。直到四周掌声如潮水一般的汹涌。敏才暗自对自己说。结束了。我要给自己放假。
把身上的高级套装迅速的脱下。塞进行李箱。敏换上一条白蓝相间绣有流苏的七分裤和一件宽大的黑色u2短袖衬衣。甩掉镶着水钻的gucci。光脚套双nike运动鞋。短发刚刚洗过，湿漉漉的贴在额上。所有的妆彩都被清水融化。流进下水道。取而代之的是张苍白光洁的面容。只涂了一点透明有保养作用的润唇膏。干净的脸上没有粗糙的皮屑。敏的美丽蔓延到每一个她去过的角落。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全国第一的奖杯被女人锁在箱子最底端。敏轻轻转了转纤细手指上的白金戒指。提起随身的lv。拧开了酒店的房门。
同来的合作者和上司告诉她。有人问敏是否结婚。敏笑得连不常见的皱纹都在起舞。健康潇洒的女人。保持快乐单调的心态。青春似乎不曾流失过。
外面天色很好。晚霞吻着夕阳。潮水过后。细软的沙滩上留下活着或死去的生命。敏回头去看自己走过的脚印。清晰，有规则。像一片片只有她能看懂的界碑似的诗文。不知怎的。敏觉得海水被阳光染得宛如兑了水的鲜血。静静的流入自然界不为人知的地表。那些海岸上遗留下来的生物的尸体。是大海恢复元气的养料。
敏喜欢起这种地狱般万劫不复的美丽。一群白色的海鸥尖叫着掠过。飞翔遥远的风的故乡。起点在这里。敏想，终点在哪里？也许根本没有终点。
敏今年，五十岁。
4
付扬曾来过敏的家。敏和丈夫热情的接待了他。付扬看着装潢古朴的客厅，餐桌上盛开的新鲜百合，典雅温馨的烟色窗帘。脸上写满了破碎。不无妒忌地对敏说。你过的很好啊。
敏穿着白色裙子靠在沙发上微微笑着。并不说话。她一向不喜欢让别人羡慕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快。当年我在你离开后考到北大。接着又到美国读书。为什么你不跟我走？丈夫在厨房里忙碌。付扬悄悄问敏。
女人玩弄着细长透明的高脚杯。手指滑过杯沿。留下一道道模糊无规则的痕迹。像是沉默的人诉说着什么。
告诉我吧。我只是想知道原因。失去你的原因。付扬看到敏用那双漆黑闪着光泽的眸子望着自己。
因为我知道你绝不是好丈夫。你是野心很大的人。在任何方面。我只想过平淡的生活。有自己喜欢的工作。有充满爱的家庭。你给不了我的，我也无法给你。敏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很多年以前就应该说出的话。我不想受到没有意义的伤害。也不想给你这样的伤害。
付扬突然觉得无话可说。他不明白敏如何看得这样透彻。敏说的话和刚刚离开他的前妻在离婚协议书上写的留言如出一辙。标题是性格不和，男方有外遇。
离开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敏把付扬送到门口。付扬看了看外面升起的烟花。在最高处炸开，发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女人漆黑的眸子。今天是元宵节。
我们能做情人吗？你难道从没有喜欢过我？付扬在做最后的挣扎。
情人。就是有情不能在一起的人。既然不能在一起。怎么会有情？时间可以洗刷一切，我们永远是朋友。你像个任性的孩子，随心所欲。我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你只是想占有你无法占有的一切。这是你不能幸福的原因。是你的灾难。
敏轻轻扣上门扉，付扬呆呆站在门外。
第二天付扬乘最快的飞机回到了美国。开始了从未有过的新的生活。和女儿谈心。摆脱所有的情人。努力的工作。
一段日子以后。付扬又结婚了。和有一位眼眸同敏般漆黑幽深的华裔女子。付扬在结婚的前一天，收拾房间的时候偶尔发现冬天的大衣口袋里有一个法蓝绒做的小包裹。打开一看。是几十年前送给敏的镜子。清澈明亮。宛如敏的眸子。上面附着一张玫瑰红的便筏。敏用娟秀的笔体写着：你的终归是你的。祝幸福。
付扬笑了。笑的留下了泪。未婚妻感到莫名其妙。用手指帮他拭去泪水。有意无意间说到，你这个人真怪。怎么泪水都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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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有稳定丰厚的收入。他原本希望敏生活的轻松一些。不要每天起早贪黑地在学校辛苦的忙碌。敏觉得，人活着不应该靠别人养活。任何人都有她生存的意义，生存的价值。她要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多次深入的谈判后。男人只好打消了让敏辞职的念头。没有办法。只好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摇头苦笑；只好在妻子生日的时候送她白金戒指表示理解与支持；只好在妻子因长时间工作而颈椎疼痛的时候给她轻轻的按摩柔弱的脊背。传送一阵阵温馨。
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也一定有一个体贴的男人。当女人疲惫的时候，男人便用心细心地按摩她酸痛的身体。直到她沉沉甜美地睡去。
从师范大学毕业到现在。敏在那座城市里已经是知名度很高的物理老师。除了在电视台和广播台讲课，她还经常发表学术论文。参与各种国家性考试的命题。大大小小的文章后面署着敏的名字。出现在各种和教育有关的书籍上。
敏喜欢简单的生活。不吸烟，不喝酒。经常只在手腕上喷一点ck的香水。喜欢穿平底鞋。崇尚运动，旅游。保持素食主义不动摇。看动画片，吃冰激凌。一切的生活习惯。使这个眸子漆黑的女子在五十多岁的时候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有着姣好的容颜和迷人身材。敏对生活充满自信。她很自信。觉得自己是最幸福最出色的女人。家庭幸福，工作出色。
自信的女人最美丽。从古至今。皆如是。
何况保持一颗少女般心态的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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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凌晨五点半。天空早已放肆的大亮。一股青草和着泥土的味道顺着晨风飘进屋内。唱了一夜的蝉此时也偃旗息鼓，沉沉睡去。敏醒了。睁开如漆般的双眸。拿起床头的冷红茶喝了一口。幽幽地叹了一声。用手整了整耳边的碎发。
我走过去，吻了敏的脸颊。她的体香残留在唇边。我爱这个眸子漆黑光亮的女人。我庆幸我也有这样的一双眸子。
敏冲我幽雅地笑了笑。淡淡地说，陪我去跑步吧。我怕会胖呢。
我摸着她的手，说，好的。只要你愿意。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