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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等于两贯钱,等于两千文,换算后,他一年大约攒了六百六十六文钱,一个月约莫是五十五文五毛,一天连两文钱都不到连两个包子都买不起!
坐在硬板床上,蔺仲勋望着只能以家徒四壁来形容的房间。
这间房,比他暖阁里的一处小书室都还要小上十倍,但他倒不以为意。虽说贵为天之骄子,但他也曾经御驾亲征,在野外扎营过夜,风吹雨淋也不是没有过,他的身分娇贵,但他的身体并不娇贵,所以昨天用一桶热水随意抹过,换上一袭粗糙绽线的旧衣,他也无所谓。
毕竞重要的是,他要接近她。如今是成功地接近她了,然后呢?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解开谜团?思忖着,不远处有脚步声逼近,蔺仲勋动也不动,就坐在床板上,等着来者大驾光临。
“一两。”来人就停在门外,隔着门板喊着。
蔺仲勋唇角颤了下,来个相应不理。一两谁啊?!
“天都亮了,你还不起来,敢情是等着人来伺候你?”
“那就有劳杜姑娘了。”他也不客气,皮笑肉不笑地应着。
门板突地被推开,杜小佟见他就坐在床上,尽管是粗布衣衫,穿在这人身上,依旧有种莫名气势,彷佛那股从骨子里威慑人的气质是与生倶来,和他的穿著打扮压根不相干。
“咱们这儿不养蚀米人,你要是无心干活,趁早离开吧。”杜小佟打量着长发披肩的他,那乌缎般的发,黑得发亮,衬得那出色面容益发魔魅,彷佛只要与他对上眼,魂就会被他勾走。睡了一觉醒来,她还是为留下他这件事感到处置不妥,毕竟不清楚他的底细,留下他就怕惹出乱子。
“要干活总得先让人吃点东西吧。”蔺仲勋没好气地道。
“在这里,没先干活是没东西吃的。”她口吻冷淡,转身欲离开。“这个家,向来是我说了算,你要是不服气,那就——”
“知道了。”他起来总成了吧。
不梳洗也无妨,是男人就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蔺仲勋踏出门外,外头天色尚未大亮,但微温的气息拂去了昨天雨后残留的寒意。
廊外就是一片他叫不出名的杂草,走过长廊,就见她停在一间小房前,往里头一指——“把里头一篓篓的红薯搬到后院晒。”
他走近往里头一瞧,里头像是一间储藏间,地上搁了一篓篓她说的红薯,他轻而易举地抬起一篓,问:“后院在哪?”
杜小佟没回答,径自往回走。
蔺仲勋呿了声,搬着竹篓跟上,绕过他房旁的小径,就是后院,一小座铺上青石板的院子,在竹篱边上栽种了几棵他叫不出名堂的树,而院子一头有口井,就见银喜在井口边洗衣,手上洗的正是他换下的那套锦袍。
“铺在这儿,把全部都搬过来。”杜小佟纤指又是一指。
蔺仲勋睨她一眼,将红薯倒出,耳边随即响起杜小佟的低斥声。
“我叫你铺,有要你倒吗?”
蔺仲勋眼角抽颤着。“既是要铺,不倒出怎么铺?”她是在整他吗?
“这是吃的食物,你当然得从篓子一一拿出,平整铺好。”杜小佟将红薯一个个排放好,微带愠色地瞪着他。“你这般对待能食用的红薯,不怕遭天谴?”
蔺仲勋闻言,微眯起魅眸,暗忖道,难道真是如此?
可不就是一丁点不起眼的东西,她要是没说,他连这能吃都不知道。
“也对,像你这种出身富贵的人,说不准就连红薯都没见过,又怎会知道这是能食用的东西。”彷佛读出他的思绪,杜小佟皮笑肉不笑地损着他。
蔺仲勋闭了闭眼,沉着气道:“如果这是能吃的,你该早点说。”
“是,都是我的错,是我忘了你这种人应该不知道红薯是能吃的。”杜小佟说着,还煞有其事地朝他欠了欠身。
蔺仲勋眯眼瞪着,有股冲动想要掐死她。这女人可真有惹恼人的本事开口损人,闭口嘲讽,真是他见过最不同凡响的女人!她最好就别落在他这种人的手中,否则他绝对要她——
“还杵在这儿干么,难不成是要我把你当成佛供起?”
蔺仲勋深呼吸着,抿紧的唇弯成令人通体生寒的笑弧。“我马上处理。”很好,再羞辱他吧,日后他定会加倍奉还!
踩着重重的脚步,他像是勤劳的渡口工人,来回搬着一篓篓的红薯,照她吩咐地一颗颗取出平铺摆放,不让她再逮着任何机会羞辱自己。
“动作快一点,照你这样的速度,你到底能干多少活?”
羞辱人的字眼又现,他横眼瞪去,却见她双手并用,动作利落地将红薯铺好,教他一肚子火也只能再吞回肚子里。
“学着点。”
“受教。”那话语好似从牙缝中挤出。
“快点,还有很多活还没做。”她拍拍手起身,快步走向前院。“把篓子全都带过来。”
蔺仲勋一忍再忍,迭起几个篓子抓起,快步跟着她,走到前院,她那纤纤玉指再指——“把里头的红薯挖出来。”
他闻言,恍然大悟,原来红薯是长在土里的。
“你先挖一次给我看。”这一次他学乖了,不再轻易动手。
杜小佟睨了他一眼,唇角一勾。“奴婢这就给一两少爷示范。”那笑意裹着毫不掩饰的鄙视和讥刺。
蔺仲勋无力地闭上眼。这一辈子不,他不管哪一辈子,都不曾被人这般冷嘲热讽过。了不起,她真是太了不起了,直教他想要狠狠地疼惜她!
他瞪大眼,看着她如何拨开土上的野草,又是如何捣开被昨天那场大雨淋得湿泞的土,抓着野草根部,一把将红薯抓起。
他愣了下,起了点兴味,蹲到她身旁。“这真是有趣了。”
杜小佟睨他一眼,有些意外他会道出此言。“更有趣的在后头。”她站起身,指着前院范围里的菜畦。“把所有的红薯都挖出来。”
他看了一眼,觉得她真是太小看他了。他向来是只负责吃,懂的是盛装在盘里的菜肴,至于这些没料理过的,他不懂是再正常不过,但要论体力,她可是远不及他。
杜小佟站到一旁,看着他挖红薯的动作,发现他还颇有慧根,几乎是照着她的手法挖,一两回后已经颇上手。
杜小佟朝西耳房的方向走去,好一会踅回时,见他已经拔了两篓的红薯,动作快得教她有些意外,但是那红薯叶却被他抓烂丢成一堆。
“喂,这红薯叶还能用,你力道轻点。”她赶忙出声制止。
蔺仲勋没好气地瞪她。“你要早点说。”他不是务农的,没她懂得多。
“你!真是愈帮愈忙。”她低骂着,看了眼已透出光线的天,忙道:“快,先把红薯叶都捡进篓子,要不这日头一晒可就全都坏了。”
“可真是娇贵。”他快手抓起,一堆一堆地丢进篓子。
“是啊,就像是有些人养尊处优,得要人伺候着才能过活。”
他眸色不善地瞪去。她是天生长坏了嘴,说起话来非损个几句才能活吗?
“再轻点,这都是能吃的东西!”
“这能吃?”要说那红薯能吃,他姑且相信,可这这根本就是杂草了吧!
杜小佟深吸口气,唇角噙着讥讽的笑。“可以的,一两少爷,别看这红薯叶不起眼,粗点的茎,可以留着再栽种,而这一片片的叶子是可以做菜的,这可比一些虚有其表的菜要实用得多,全株都能吃的。”
那哄小孩的口吻,绵里藏针的字句,教蔺仲勋有股冲动想将她直接埋在这片土里,省得那张嘴如此不安分。
“小佟姊,先歇一会吧,我把红薯叶搁到屋里。”银喜从长廊一头走来,手上端着一壶热茶。“你先喝点姜茶,昨儿个淋了一身湿,得祛点寒才成。”
“你歇会,交给他便成,要不留下他做什么?”
蔺仲勋站起身,抿出笑意。“搁哪?”
“搁到厨房去,需要我替你引路吗?”
“不用,多谢。”他回头将一篓红薯叶提起,直朝后院走去。
方才他大略看过了,厨房就在那口井旁边,光看外表就觉得简陋得紧。
待他走远,银喜才拉着杜小佟在廊阶上坐下。“小佟姊,你对一两似乎挺严的。”
“他要是不满,大可以走。”她捧着姜茶轻啜着,未添糖的姜茶特有的辣味教她微眯着眼。
银喜垂眼想了下。“可是一两的处境也是挺困窘的,帮他一把也不是不行。”
“银喜,你真信了他的话?”那种说词她是怎么也信不了,只因他那双眼,邪魅慑人,对她的企图展露无遗,但她却无从得知他究竟是贪图自己什么。
“小佟姊既不相信他,为何还要留下他?”
“反正也多个帮手。”春忙之际,只凭她们和几个孩子,实在是忙不过来,总不好老是要邻居帮忙,再者这回户部采购一事,已经在附近传开,近来经过邻居家门前,就连招呼寒暄都少了,人红招妒,这道理不管是摆在哪儿都一样,但她也没想到户部的人竟会在食堂尝过她的米后,就决意全数采购。
户部采购是好事,毕竟孩子渐大,开销也跟着多,吃穿用度,还要上私垫,这都是很花钱的,非多攒点银两不可。也正是基于如此,昨天她才会鬼迷心窍地留下他。
今日一再蓄意试探嘲讽,他倒是挺沈得住气,但愈是沈得住气,愈证明他另有图谋。可她有什么好贪图的?难道是米?
“所以小佟姊不是因为一两长得俊俏才留下他的?”
思绪被打断,一抬眼便见银喜红着小脸,教她眉头一蹙。“银喜,那个男人靠不住,你可千万别着了他的道。”她暗叫不妙,就怕银喜对他上了心,要是因此被骗,她可就罪孽深重了。
“小佟姊说到哪去了?”银喜小脸羞红地道,小手不住地挥着。“我是说小佟姊跟他!”
“我跟他?”她轻嗓拔尖了起来。
“对呀,我瞧一两的目光老是在小佟姊身上打转,所以应该是对小佟姊”
“银喜。”杜小佟乏力地打断她未竟的话。“你想太多了。”
银喜终究是太过年轻,才会看不清男人是祸害。
好看的男人是毒,光是那张俊魅的脸皮,就是最高明的骗术。
“可是——”
余光瞥见蔺仲勋走近,杜小佟伸手阻止她再往下说。
“我说小佟姊,该吃早膳了吧?”蔺仲勋走到她面前,闻到一股姜味。“在喝姜茶?”
那一声小佟姊教杜小佟微扬起眉,还没开口,银喜已经有了动作。
“一两,也喝一杯吧。”银喜替他斟了一杯,动作快得教杜小佟来不及阻止。
蔺仲勋接过手,尝了一口,随即瞪着杜小佟,而含在嘴里的那一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该不会连这点美味都不会品尝吧?”杜小佟瞧他脸色,不禁垂眼抿嘴偷笑。
富贵人家家里的姜茶,向来都会添糖,去辣和呛,但她这儿没有糖这等奢侈品,就只能请他多担待了。
蔺仲勋硬着头皮咽下。“美味,但我想先用早膳。”随即把茶杯还给银喜。
“等你把那些活儿都忙完再用早膳。”她指着那一片红薯田。
“那些?”那片菜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得小心那小心这的,怎么快得了。
“快点,挖完了之后还得赶紧平铺晒日,红薯叶也得要分茎插水。”杜小佟有条不紊地指派他今日的工作。
蔺仲勋忍着满嘴辣味,将恼意化为唇角的笑。“好。”
顺她让她,反客为主的时机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