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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她桌边已堆了十几张宣纸,但仍继续写着,直到有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提醒她。“好了,先休息会儿,用过午膳再继续写吧。”
她停下笔,侧过头看了一眼摆在左侧那约莫有一人高的计时用沙漏,这才发现已到中午时分。
接着又发觉墨良浚的手亲昵的搭在她肩上,于是赶紧起身“微臣告退。”
“朕已吩咐下去,你就留在这儿陪朕一块用膳。”
她本想拒绝,但听出他话里那不容置疑的命令,只好讪讪领命。
墨良浚似是瞧出了她的不自在,拍了拍她的肩说道:“在朕跟前用不着这么拘谨。”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她不拘谨,难道要跟他称兄道弟吗?
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谁知哪句话会突然触怒他,招来杀身之祸。
“在陛下跟前,微臣不敢放肆。”她恭恭敬敬的道。
服侍他三个多月,她至今还摸不太清这位皇帝陛下的性情,他喜怒无常,有时她一个不留神,忘了自己的身分,在他面前有些随兴,以为他会发怒降罪,他却不当一回事,有时她刻意奉承了几句好话,他反而满脸不悦。
“用不着顾忌朕的身分,你只要像以前那样便可以了。”墨良浚说道。
她有些讶异“以前?微臣现下跟以前不同吗?”她是直到半年前才被接回冬府,这期间他们并未见过,但听他语气,两人彷佛熟识,她不敢大意,小心试探。
“以前你在朕跟前有话便说,侃侃而谈,当朕是朋友。”他意有所指的说。
冬十一心中很疑惑,据她所知,原主十八岁前一直住在乡下调养身子,直到半年前,忽然得了重病昏迷不醒,为了医治她才被接回冬府,这墨良浚是怎么认识她的?
她谨慎的回答“那时陛下还未登基,如今陛下贵为天子,微臣若再像先前那般,可就是大不敬了。”
“朕允许你放肆。”他以前认识的她是个随心自在,无拘无束之人,现下这般小心翼翼,压抑着本性,令他看不惯。
她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对他恭敬还被斥责,反而要她放肆?
她沉吟了下答道:“多谢陛下恩宠,那微臣就放肆一次了,请容许微臣今日回冬府用午膳。”这可是他亲自开口的,他可别翻脸不认账。
墨良浚脸色一冷“莫非宫里头的食物不合你胃口?”
“宫里的御膳可是人间美味,不少人求之不得,微臣能有此口福是微臣之幸。可昨儿个微臣才答应了母亲,今天要回去陪她用膳,微臣不想让母亲失望,还望陛下见谅。”
说来说去她就是不愿陪他用膳,墨良浚沉下脸,故意刁难“既如此,那朕就命人将你母亲接进宫里,你们母子俩便能一同用膳了。”
她不疾不徐的躬身道:“能与陛下一同用膳,本是家母的荣幸,但陛下是一国之君,身分何等尊贵,实不宜轻率为之,这若让丞相他们得知,怕是会惹来非议。”
“朕是皇帝,还怕他们非议吗?”虽才登基半年多,墨良浚天子之威已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冬十一温言澄清“陛下误会了,微臣的意思是陛下如此恩宠,会令微臣招致非议,微臣不过是个侍中,又无功在身,当不起陛下这般宠幸。”
“你知道你现下像什么吗?”他横眉冷睨她。
皇帝问话她不得不接腔“微臣愚昧,请陛下明示。”她隐隐觉得那必然不是什么好话。
“像戴着一张面具的戏子,又假又虚伪。”
她咬着牙,告诉自己要忍住,这是在没有人权的古代,不是现代社会,在她面前的人可是手握生杀大权、至高无上的皇帝,不是她能得罪的。
她拚命忍忍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反驳道:“在陛下面前有谁不是戴着面具呢?要是不当心说错了一句话触怒陛下,陛下抬抬手、张个嘴就能让其人头落地,哪个不是战战兢兢,谨慎再谨慎?就像陛下方才还说允许微臣放肆,可转眼间,陛下说生气便生气,让微臣实在不知所措。”
听了她的话,墨良浚不怒反喜“这样就对了,在朕面前你无须像其他人那般恭恭敬敬的,有话直说,不必压抑自个儿的本性。”
闻言,她张着嘴愣愣的瞪着他。
她呆呆的表情取悦了墨良浚,喉中滚出笑意“今后你在朕面前只管依着自己的性子行事,朕欣赏的就是你坦率,先前那般拘谨的模样让朕瞧着碍眼。”
冬十一惊讶的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须臾回神后,她启口道:“既然陛下这么说,那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往后若是微臣不慎失言,陛下可别治微臣一个大不敬之罪。”
她暗想墨良浚以前也许跟前身的冬十一真是朋友,这事得回去问问老爹,她才好拿捏以后要怎么应付他。
回到冬府,冬十一正要去找父亲打探以前的事,恰好听见两名婢女在一处花廊前说着话—
“燕儿,明日轮到我回家探亲了。”
“翠瑶,你家比较远,回去时路上可要当心点。”
“不怕,阿旺哥与春梅姊与我同乡,我们约好了明儿个一块回去。”
“说起来咱们也算幸运,能进这冬府来做事,冬大人和几位夫人,还有少爷小姐们个个都很善待咱们这些下人,还让咱们每半年便能回家探亲一趟。”
“可不是,只是奇怪,半年多前怎么突然换掉一大批的奴仆,再招进新人?”对这件事,府里头那些老资格的下人一个个闭口不言,还要他们别多问。
燕儿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这是因为九小姐的缘故,她突然病死,老爷和夫人们伤心她的早夭,怪罪府里头的下人没伺候好她,这才彻换了一大批。”
翠瑶庆幸的道:“那咱们倒是托了九小姐的福了。”能遇上一家都好伺候的主子极不容易,她前一个主子常动辄打骂他们这些下人,还时常苛扣月钱,幸好她虽是奴仆,却是自由身,没签下卖身契,因此先前阿旺哥听人说冬府在招下人,便邀她一块来应聘,幸运的被招了进来。
燕儿正要说什么,忽然瞧见冬十一,急忙扯了下翠瑶的衣袖。
“奴婢见过十一少爷。”两人连忙屈膝行礼。
冬十一微笑着摆摆手,让她们不用多礼“快去用膳吧,去迟了菜可要被人吃光了。”
“是,多谢十一少爷。”方才两人提起九小姐的事,怕会被责怪,有些惴惴不安,行了礼后便匆匆离去。
冬十一听她们一说,这才知晓冬府的下人在半年多前曾经撤换过一批,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她爹、嫡母,以及她生母韦姨娘和董姨娘待人都很宽厚,应该不至于因为冬九病死的事就迁怒到下人身上才对。
没找着父亲,冬十一到了母亲所住的小院陪她一块用膳,顺便问起这件事“娘,当年九姊是得了什么病?为何她病死后,府里头会撤换掉一大批下人?”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韦姨娘神色有些古怪。
“我发现府里头的下人泰半都是半年前才招进来的,所以便好奇的问上一问。”不想给燕儿和翠瑶惹麻烦,因此她没说是听两人提起,见母亲神色有异,冬十一心中一动“难道这事另有什么隐情吗?”
半晌后,韦姨娘幽幽出声“九丫头之所以会病死,是因为下人照顾不周,才让她不慎染病。你爹以前最宠爱九丫头,见她还没嫁人就早早去了,伤心之余才换掉了府里头大部分的下人。”
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过去的事娘也不想再提,以免徒增伤心,这事你知道就好,往后也别提了,知道吗?”
冬十一总觉得这其中似乎还有什么原因,不像母亲所言这么简单,但想起九姊与她同母所生,不想母亲难过,遂没再追问下去。
此时她又想起另一事“对了,娘,你可知道我以前同陛下是否认识?”
“陛下?”韦姨娘讶问“可是陛下说了什么?”
她将不久前墨良浚对她所说的话简单的告诉韦姨娘,说完,她满脸狐疑的问:“娘不是说我先前一直在乡下调养身子,直到半年前得了重病才被接回冬府,那陛下是如何认识我的?且我听他的语气,似乎还同我颇为熟识。”
韦姨娘饮了杯茶,慢条斯理答道:“那是因为以前陛下曾到过你养病的乡下,因此与你结识,陛下一直很欣赏你,所以这回你爹托人推举你出任侍中一职,陛下即刻便恩准了。”她叮嘱女儿“虽然陛下让你别太拘谨,可你也别真的在他面前太过放肆。”
“我知道。”应了声,想了想,她有些担忧的道:“娘,不如我找个机会辞了这侍中的官,万一继续待在宫里,我担心会被识破女扮男装的事。”
韦姨娘急忙劝阻“这可使不得,你突然辞官,你爹定是不允,陛下那儿也不好交代。”
她眉心轻蹙“可万一”
韦姨娘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你别多想,你打小就被娘当成男孩儿来抚养,没人会怀疑你。你就委屈点,暂时忍一忍,等过一阵子若你仍不想当官,娘再试着同你爹商量看看。”
她无奈之下只能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