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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小和尚原本姓邹名孟勋,是山西大同府人氏,父亲叫邹延尊,母亲于氏,倒也是个世家,家中颇有家私。他生下三岁,父亲母亲都相继逝世,他族中哥哥邹世标要夺他家私,夜中趁着无人,通了他家老妈子,把他暗里抱出去,丢在山涧中,明日就报族中说,是夜里被虎豹所食,尸骨不留。焉知这邹孟勋命不该绝,丢下去的时候,被山涧边一株大树绊住,并没跌下底去。邹世标因在黑夜之时瞧不清楚,以为必定丢死的了,就欢欢喜喜的回去了。
这邹盂勋被他一丢,顿时气绝,后来渐渐醒转,见没人来抱他,肚中又饥饿,就哭起来。当时就有镇江府岳庙中住持和尚名叫怀德,到山西大同府化缘修庙,经过这里,忽然耳边听得小儿哭声,仔细一寻,见溪边树林里绊着个小儿,在那里呀呀呀呀的乱哭。他就念了声:“弥陀佛,善哉善哉!不知谁家作孽,把自己亲生儿子丢弃在那里。吾和尚到处行善,焉有见死不救之理!”说罢,就把长衣脱下,自己下去救他,幸喜就在下面,并没多少深,走到树枝上,自己双足踏着实,就俯身把小儿抱起。一瞧衣服面貌,就知道他是个富户人家出身,并不是贫苦的;必是族中夺家私暗里害他,吾只好把他抱回庙去养着,待他长成之后再说罢。主意想定,右手抱了孩子,左手扳着树枝,一步一步的走上来。
走到上面,把小儿在地上一放,把自己长衣穿好,缘也不化了,一径把小儿抱到饭店中,买了些糕饼之类扶他吃。幸喜这小儿早已脱乳,夜间也不哭了。老和尚就在这日起身回镇江,一路饥食渴饮,格外保持,及至回到庙中,这儿子非但毫无病痛,而且愈加肥壮,日中吃饱了东西,就只嘻嘻嘻嘻的笑。老和尚本来没个徒弟接续这庙香火,得了这孩子,心中万分欢喜,就想养他长成,把他落了发,做了后嗣人。所以自从得了这孩子,就不再出外化缘,日中念念经,与这孩子打打哈哈闹闹玩,倒也好过。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之间已十三岁,经也会念了,字也识些了。那日老和尚问邹孟勋道:“你的父母呢?”邹孟勋摇摇头,回说不知。老和尚道:“你当时在山西大同府黄钟山的山溪中,吾路过瞧见,救你起来,因为寻不到你父母,只好带你回来养着,今年已有十余年了。现在你已长大,吾要问你志向,你心中自己主张。”邹孟勋道:“你问吾什么志向?”老和尚道:“你现在情愿带上路费回到大同,找寻自己家里呢?还是不愿回家,就在吾庙中剃发修行,接续吾的香火?”邹孟勋年纪虽小,颇有主意,呆了一呆道:“吾姓什么?名字叫什么?”老和尚道:“吾也不知道。”小和尚道:“不知姓名,到那里去找寻家里呀?吾就落了发,也做了和尚罢。”于是老和尚就择个好日子给他落发,从此二人认作师徒,朝晚诵经修行。有时人家请老和尚出去做功德,小和尚就守着庙;老和尚生了病,他就给请医生送汤药,如是数年,倒也安乐。
这年邹盂勋已十六岁,忽然老和尚生了病,一日重似一日。老和尚自知不起,就把后事嘱咐一番,果然不到几日,老和尚就一命呜呼了。老和尚一死,就有关帝庙住持圆通,想夺他庙产,把他赶逐出去。他一者年轻不知事务,二者又没有势力,碰不过他,只好由他赶逐。自己一面哭,一面出庙,走来走去,没个安身,后来旁边人看不过,指引他一座无主破庙暂住。他进了庙,就坐在山门里睡着,忽见师父披着红袈裟走来对他说道:“你前者问吾姓名,吾不知道,现在吾知道了,你姓邹名孟勋,因为你族中哥哥夺你家私,把你丢在山洞之中,吾把你救起回庙。这是你前身冤孽,不必提起他了。现在你又被圆通赶逐,以致无安身之处,吾念十余年师徒之情,特来指引你一条门路。现在这里有个圣僧,名叫济颠,他是个知觉罗汉转世,你可前去拜他做师父,现在在这里张大人行辕中,你明天就去寻他,跟他学些本领。吾自坐化之后,忙得很,没工夫同你多说话,你自己保重罢。”说完了话,飘然径去。
邹孟勋一觉醒来,急忙出庙,要寻张大人行辕,苦于不知地方,一路往东行走。走到洞口门,见里面黑暗暗深不见底。他到底有些儿孩子性情,就想进去看个底里,一路走去。走了有二里多路,就见一殿,殿阶上坐着一人,他就咳嗽一声,陈亮就立起身,亮出刀来,大喝一声,开口就叫他妖怪,他倒大吃一惊。后来大家一问话,方知就是济公的徒弟,他就倒身下拜,说明情由,陈亮也很欢喜,开口就答应。不料二人还没动身,忽然狂风大作,走石飞沙,一路腥臭触鼻,不可忍耐。陈亮说声“不好”赶忙拖了邹孟勋,往殿后就跑。方欲起身,忽见一个兽首人身,浑身挂着树叶,面长三尺开外,口如血盆,东张西望,像寻找东西一般,忽见陈亮、邹孟勋在前,就返身往外就奔。陈亮见他非但不敢吃人,而且还怕人,就放大胆子,转身向外,口中大嚷道:“追呀,追呀!”那物见背后有人追他,愈加狠命狂奔。陈亮、邹孟勋也追出洞外,只见那怪望山涧中踊身一跃“扑通”一声,就没在水中去了,陈亮道:“奇呀!吾方才走了半天走不出去,现在一追他就追了出来了。”于是二人穿过树林,顺着大路,望西回去。
邹孟勋是自少没练过劲儿的人,那里跟的上陈亮,陈亮只好慢慢儿走。走到半路,陈亮实在被他累的苦了,问邹孟勋道:“你怎么走的这般慢呀?”邹孟勋道:“你自己走的太快了,人家追你不上。吾是已经累的浑身是汗,两脚酸软,要走不动了。”陈亮一想:不差,他是没出门过的小孩子,吾走一步,他准的走十步,非但吾被他的累,还恐怕他要走伤呢!吾同他既是师弟兄,也就应该体恤他才是。想罢,说道:“师弟,你既走不动,吾就背负你罢。”邹孟勋走的苦极,恨不得有人背在背上走,自己好省些儿脚力,就答道:“吾实在走不动,师兄肯体谅吾背吾,这是最好了。”陈亮道:“既如此,你来伏在吾背上罢。”说罢,就蹲身在地。邹孟勋果然一伙身,紧贴在他背上。陈亮立起身,顿了一顿道:“你年纪虽小,斤两倒也不轻了。”邹盂勋道:“师兄真背的起吾吗?”陈亮道:“那个说背不起?即使再重些儿,吾也要背你。”说毕,就运出夜行工夫,其行如飞。
转眼早到行辕,张大人已在行辕外望着,见陈亮背着一个和尚。暗想:这必是他捉来的妖怪。心中恨极,就叫通班差役,拿了木棍伺候。见陈亮一蹲身,把和尚放在地上,众人就一拥上前,棍棒乱下,不由分说。陈亮急待分辨,无奈一口气跑的呼呼乱喘,一时说不出话来。邹盂勋见众人上前打他,不知为些何事,自己无从分辨,只打的“呀呀”乱叫。陈亮恐怕打伤,忙用身子遮蔽,众人不及收手,肩背上也早着了两下。张大人见小和尚哭的不成声,猛然省悟道:他既做了妖怪,那里会怕打?他既怕打,必不是妖怪;他若不是妖怪,吾无端把他毒打,岂不罪过?忙喝住众人,陈亮这才说明情由、张大人懊悔不及,忙分付二人扶着邹孟勋进去。
扶到书房门口外,只听里面济公拍手笑道:“打的好!打的好!要做吾徒弟,须先吃吾一顿下马棒。”陈亮听着,倒也好笑,引着邹孟勋进书房来见师父。邹孟勋抬头一瞧,见济公满脸油泥,连耳目口鼻也瞧不清,头上戴着破僧帽,身上穿着件油泥堆积的破僧衣,赤着足,蹬着草鞋,头上短头发约有三寸开外,实在不成样儿。自己想道:吾的师父眉清目秀,气宇轩昂,身上衣服也很干净的,那里是这个样儿?这明明是个穷和尚,吾不值同他磕头。陈亮用手指着邹孟勋道:“你怎么见了师父不跪下呢?”邹孟勋道:“这个穷和尚不是吾师父,吾不愿给他磕头。”陈亮道:“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师父呀?”邹孟勋道:“吾从前的师父干干净净,没有这般龌龊的。”陈亮道:“你不愿拜他师父也罢。只是方才吾念你同学师弟,背负了你多少路?现在你不做吾师弟,你也背还吾这些儿路罢。”邹孟勋一想:吾那里背得动你?只好勉强磕了个头罢。于是就跪在地下拜了四拜,济公道:“这是你勉强拜吾,不是诚心的,不好作数。”陈亮道:“他年纪小,还有孩子气;师父不必同他计较,就看在我分上,算了罢。”济公道:“不能!他不情愿,吾何必收他做徒弟?不要不要。”张大人道:“吾方才认他是个妖怪,所以把他打了一顿,心中实在对不起。师傅念他吃过苦楚,就收了他罢。”济公这才应允道:“吾看张大人分上,不好推却,只得应允,给你取过法名,叫做悟真。你嗣后如有不好,吾仍要撵逐你出去的。”
说罢,又回头对陈亮道:“徒弟,你取的印信拿来合看。”陈亮就从身畔掏出那颗石匣。济公把印交给张大人,又把石匣揭开了,倒出珠子,果然是五百粒。济公就在这里拣选了八十一粒,也递给张大人道:“这是你府中失去的,现在物归原主。余外的把他变卖白银,周济昨天被水冲毁的人家。”张大人道:“好,吾给你办罢。”济公道:“大人肯办这件事,功德自然无量。只是有被水冲去一半的,有全被冲毁的,也有稍受水渍的,须得分别分别才好。”张大人道:“这事容易,只消吾亲去查一查,就好照办。”正在说话,忽有一人匆忙跑至书房。又出了一件岔事,且听下回书中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