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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世上有很多事你总以为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但它却偏偏发生了。而且就发生在你身上。等你发现这事实时,往往已太迟。
夜色渐深。他们没有燃灯,就这样静静地拥抱在黑暗里。
世上又还有什么事比情人在黑暗中拥抱更甜蜜幸福的呢?他们的幸福直到现在才真正开始。
只可惜开始往往就是结束。
(二)
双双心里充满了幸福和宁静,天地间似已充满了幸福和宁静。
风从窗外吹过,带着田地里稻麦的香气。收获的季节已经来到了。
她轻抚着他的脸,指尖带着无限的怜惜和柔情,轻轻道:“你瘦了”
高立微笑道:“很快我就会胖起来的。”
双双嫣然道我喜欢你胖一点,明天我婉蹄膀给你吃。”
高立道明天我们要出去。”
双双道出去?到哪里去?”
高立道去找小秋。”
双双的脸上发出了光,道你要带着我一起去?”
高立道当然,我带你去看他的孩子。”
双双大喜道他有了孩子?”
高立柔声道我们也会有孩子的。”
双双脸红了,全身都充满了对未来幸福的幢惧,这种感觉使得她整个人都好象要飞了起来。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问道你看见过他的妻子没有?”
高立道没有,我走得很急。”
双双道我相信那一定是个很好的女人,因为他也是个好男人。”
高立道不但是好男人,也是个好朋友。”他叹息着,接着道除了他之外,无论谁都绝不会将孔雀绷借绘我。”
双双道孔雀翎究竟是什么?”
高立道是一种暗器—但又不完全是暗器。”
双双道我不懂。”高立道我也很难说明白,总之,它的意义和价值都比世上任何一种暗器超出很多,无论谁有了它,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的。”
双双道变成另外一个人?”
高立点了点头,道变得更有权威、更有自信。”
他笑了笑,接着道:“我若非有了它,也许就不是麻锋的敌手。”
双双道我还是不懂。”
高立道:“你永远都不会懂的,甚至连我自己都不太懂。”
双双迟疑着,终于忍不住道我我能不能摸摸它?”
高立笑道当然能,只不过你千万不能去按那两个钮,否则他声音突然停顿,笑容突然凝结,整个人都似已全都被冰凝结,就好象突然一脚踏空,自万丈绝壁上跌入了冰河里。
孔雀绷竟已不见了双双看不见他的脸色,但却忽然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发抖。
他这一生中,从未如此惊慌恐惧过。
他从未想到这种事竟会发生在他身上。
双双悄悄地离开了他怀抱。
她并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她已能感觉到,已能想象到。
只不过她还不能完全了解这件事有多么严重。
没有人能真的了解这件事有多么严重。
高立动也不动地坐在黑暗中,整个人都似已被埋人地下。
然后他突然发狂般冲了出去。
双双就在黑暗中等着他。
她知道他一定是到掩埋麻锋的尸身处寻找去了,她希望他能找至q。
她只求不要再有什么不幸的灾祸降临到他们身上。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心里却已有了种不祥的预兆,眼泪也已流下。
风吹过,风声似已变为轻泣。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脚步声缓慢而沉重。
她的心沉了下去,悄悄擦干泪痕,忍不住问道:“找到了么?”
高立道没有他的声音已因惊慌恐惧而嘶哑。双双听着,心里就好象被针在刺着,轻轻道你想不出是在什么时候掉的?”
高立咬着牙,似乎恨不得咬断自己的咽喉。
他从未对自己如此痛恨过。
双双没有安慰他,因为她知道现在无论什么样的安慰都已无用。
她只能想法子诱导他的思想,所以她就试探着道你回来的时候,孔雀绷已不在你身上?”
高立道瞩。”
双双道你没有摸过?”
高立道我我想不到会掉的中他当然想不到。中所有的悲剧和不幸,正都是在想不到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双双又忍不住道你杀麻锋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孔雀绷?”
高立道一定已没有,否则它一定就掉在附近。”
双双道你身上并没有孔雀钥,却还是一样杀了他”
高立的双拳握紧。
他现在才明白,纵然没有孔雀绷,他还是一样有杀麻锋的力量。
只可惜他现在才明白已太迟了。
双双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最后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它的?”
高立沉吟着,道在车上。”
在车上他还摸过它,那种光滑坚实的感觉,还使他全身都兴奋得发热。
然后他就完全放松了白己,因为这世上已没有什么值得他担心的事。
双双道会不会是在车上掉的?”
高立道:“很可能双双道那辆车呢?”
高立道已走了。”
双双道你在什么地方雇的车?”
高立道在路上。”
双双道没有注意那是辆什么样的车?”
高立道没有双双道也没有看清赶车的人?”
高立垂下头,握紧双拳,指甲已刺入肉里。
那时他实在太愉快、太兴奋,竟完全没有注意到别的人、别的事。
最不幸的是,他为了不愿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在路上还换过两次车。
双双的心又沉了下去,她知道他们恐怕已永远无法找回那孔雀。翎了。
一个人失去的东西越珍贵,往往就越是难找回来。
无论你失去的是孔雀钥也好,是情感也好,结果往往是同样的。
双双勉强忍着目中的泪水,轻轻道现在你准备怎么样?”
高立道我我不知道。”
双双道你当然要去告诉他。”
高立道当然。”
双双道无论如何,这总不是你有心犯的错,他也许会原谅你高立黯然道:“他绝不会若换了我,也绝不会原谅他。”
双双道为什么?”
高立长长叹息,道:“你也许永远都不会了解孔雀翎对他们有多重要,可是我了解双双道也许也许我们可以想法子赔给他。”
高立道没有法子。”
他的声音更苦涩,忽又接着道也许只有一种法子双双的脸忽然也因恐惧而扭曲。
她已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人若犯了种无法弥补,不可原谅的错误时,通常只有用一种法子来赎罪。死她忍不住扑过去,紧紧拥抱住他,嘎声道你绝不能走这条路。”
高立默然道我还能走什么别的路?”
双双道我们可以走走到别的地方去,永远不要再见他高立忽然推开了她。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将她从自己怀里推开。
他并没有太用力,但双双却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他推得沉落了下她忍不住道你——你这是为什么?”
高立咬着牙,一字宇道我想不到,想不到你会叫我做这种事。”
双双道可是你”高立打断了她的话,道:“我杀过人,甚至杀过很多不该杀的人,也做过很多不该做的事,可是我从未出卖过朋友。”
他声音突又嘶哑,接着道‘这也许只因为我从未有过朋友,中只有这么样一个朋友双双垂下头泪珠又泉水般涌出。
高立慢慢地接着道我知道我不能死,为了你,为了我们,我绝不能死,所以我才想尽一切法子要活下去,可是这一次”
双双嘶声道这一次你难道不能——”
高立又打断了她的话,道这一次不同,因为我了解孔雀钢对他们的价值,也了解他是在多么困难的情况下,冒着多么大的危险,才将孔雀绷交给我的,这世上从未有人像他这么样信任过我,所以我绝不能亏负他,死也不能亏负他。
双双咬着嘴唇,道所以你一定要去告诉他这件事。”
高立道一定他声音里充满了决心和勇气。
这种勇气才是真正的勇气。
双双垂着头,过了很久,才轻轻道我本来以为你会为我做出任何事的高立道只有这件事例外。”双双道我明白,所以——我虽然很伤心,却又很高兴。”很平静,慢慢地接着道:“因为我毕竟没有看错你,你实在是个值得我骄傲的男人。”高立握紧着的双拳,慢慢松开,终于又俯下身,拥抱佐她。
又过了很久,他才缀然叹息道这一次我知道我没有做错,我已不能再错了,现在我只觉得对不起一个人我对不起你。”
双双柔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高立没有再说什么,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代表一切。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无论什么样的灾祸和不幸,都应该两个人一起承担的。
你若有了个这么样的妻子,你还能说什么?黑暗。
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黑暗得可怕。
他们静静地拥抱在黑暗里,等待着黎明。
他们这一生好象永远是活在黑暗中的,但他们还是觉得比大多数人都幸福。因为他们的生命中已有了真情,一种永远没有任何事能代替的真情。
所以他们的生命已有了价值。
这点才是最重要的。
(三)
秋已很深了。本叶已开始凋零,尤其是有风吹过的时候,秋意就又更深了几分。但秋色还是美丽的。
一种凄艳而感人的美丽,浓得就像是醇酒。
你如果也站在那里,你不饮就已醉了。
高立站在这里,站在树下,等着。
他实在没有勇气去见秋风梧的家人。
这打击对孔雀山庄是多么大,他已能想象到。
秋风梧随时都可能出现,已有人去通报。
两只孔雀慢慢地在枫林中倘佯,用嘴梳理着它们美丽的羽毛。枫叶已红了。高立痴痴地站着,痴痴地看着。心里一阵刺痛,他实在不知道当自该怎么说才好。他几乎没有勇气等下去。
草地上已有脚步声传来,他竟不敢回头去面对着他。
他感觉到有一只手已搭上了他的肩,一只稳定而又充满了友情的手。
一个稳定而充满了友情的声音。
“你来了 v我知道你一定很快就会来的。”
高立终于慢慢地回过了头。
他已不能不回头。
然后他就看到了秋风梧的微笑—一种温和而充满了友情的微笑。
他心里的刺痛更剧烈。这种永恒不变的友情,忽然变得象根针,似已将他的心刺得流皿秋风梧微笑着道你看来好象很疲倦。”
高立点点头。
他不但疲倦,简直已将崩溃。
秋风梧道其实你用不着这么急赶来的。”
高立道我”
他刚想说出来,就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扼佐了他的咽喉。
秋风梧道事情已经解决了?”
高立又点点头。
秋风梧道你没有用孔雀袅?”
高立摇摇头。
秋风梧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必用它,麻锋根本不是你的0对手高立道可是我”
秋风梧忽然发现他神情的异样,立刻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来的?双双呢?”高立道她她很好秋风梧松了口气,道她怎么不来看看我的孩子?”高立道她她”
他终于鼓足勇气,大声道她没有来,因为她知道我对不起你秋风梧皱眉道你对不起我?——你怎么会对不起我?”
高立道我已将你的孔雀绷丢掉了他用最大的勇气说出这句话,然后他整个人都似已崩溃。
没有声音,没有反应。
他不敢想秋风梧听了这句话后,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已不敢去面对秋风梧的脸。
有风吹过,枯时飘飘的落下来,一片、两片、三片
日色渐渐淡了,秋意却更浓。
秋风梧还是没有说一句话,没有说一个宇。
高立终于忍不住抬起头。
秋风梧就象是石像般站在那里,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脸色却苍白得就象是远山上树梢头的秋霜。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动也不动。
落叶飘过他的头,落在他的脚下。
他没有动。
落时飘过他的眼前,打在他脸上。
他没有动,甚至连眼都没有眨。
日已西斜,夕阳红得就象是血一样。
枫林也红得象血一样。
然后暮色就象是一面网,重重地落下来,笼罩佐他。
他脸上已没有光彩,眼睛里也已没有光彩。
他还是没有动,没有说话。
高立看着他,只恨不得将自己撕开、割碎,一块块洒人风里,洒入泥里,洒入火里,被火烧成灰。
秋风梧若是重重地骂他一顿,打他一顿,甚至一刀杀了他,他也许还好受些。但秋风梧却似已完全麻木。
天地间的万事万物,他似已完全看不见,听不见,也感觉不到。
要多么可怕的打击,多么沉痛的悲哀,才能使一个人变成这样子?
高立忍不住问自己我若是他,我会怎么样?”
他想不出。
他连想都不敢想。
秋风梧现在是不是也在问自己,该怎么样来对付自己?现在他只等着秋风梧的一句话。
秋风梧叫他死,他就死;叫他立刻死,他绝不会再多活片刻。
可是秋风梧没有说话。
暮色渐深,夜色将临。
一个青衣老仆悄悄地走过来,躬身道庄主,晚膳已开了。”
秋风梧没有回答,根本没有听见。
青衣老仆看着他,目中也现出忧郁之色,终于又悄悄地退了下夜色突然就象是一只黑色曲巨手,攫取了整个大地。
风更冷了。
高立用力咬住牙,用力握紧了双拳,却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为了赎罪,他可以忍受各种羞侮,各种痛苦,甚至可以忍受死的痛苦。
但这种可怕的沉默,却已将使他发狂。
他几中忍不住要将自己毁灭。
又有风吹过。秋风梧忽然拾起头,看了看风中的落叶,轻轻道今天有风中高立握紧双拳,很久很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是,今天有风秋风梧道天天都有风。”
高立道是,天天都有风。”
秋风悟道有风很好高立终于忍不住大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你为什么不说?”
秋风梧这才转过头,看着他。
看了很久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是个好朋友,我一向知道可以信任你。”高立叹声道你不该信任我的。”
秋风梧似又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慢慢地接着道你答应过我,要看看我的孩子的。”高立又沉默了很久,终于也长长叹息下一声,道我答应过你。”
秋风梧道现在孩子还没有睡。”
高立道你要我现在去看他?”
秋风梧道我带你去草色也已枯黄!在春天,这里必是绿草如茵,但现在已是浓秋,愁煞人的浓秋。
远处有灯光闪耀,亮得就象是情人的睁子。
但高立却看不见。
他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心里也只有一片黑暗。
秋风梧慢慢地在前面走,脚步单调而沉重。
高立在后面跟着。
他记得上次也曾这样跟着秋风梧后面走,走了很久,走了很远。
那正是他刚救了百里长青之后。
那时他虽然明知随时都可能有人来找他报复,明知随时都可能会有杀身之祸,但心里却还是很快乐。
因为他已救了一个人,已帮助过别人。
因为他已有了朋友。
但现在呢?无心犯的错,有时往往比有心犯的错更可怕。
这又是为了什么?老天为什么要叫他无心犯下这致命的、不可宽恕、不可补救的错误?他为什么不小心些?为什么要那么疏忽?猛抬头,他的人已在灯光辉煌处。
灯光辉煌。
一个白发苍苍的妇人,端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脸上带着温和而慈祥的微笑。“这是家母一个温柔的少妇,端庄而贤淑,正是春花般的年华,春花般的美丽。
也许就因为她自己心里充满了幸福,所以对每个人都很亲切,尤其是对丈夫的好朋友。“这是我的妻子。”
一个可爱的孩子,红红的脸,大大的眼睛,健康而活泼。
对他说来,人生远未开始,但他这一生想必是幸福和愉快的。
因为他有个很好的家庭,很好的父母,他本是个天生就应该享受幸福的人。“这是我的孩子。”
高立看着、听着、脸上带着有礼貌的微笑。
“这就是我的朋友高立,我平生唯一最好的朋友。”
高立的心又象是在被针刺着,又开始流血。
他几乎忍不住要拔脚飞奔出去,他其实没有脸面对这些人。
他们若知道他已将孔雀绷遗失了,是不是还会如此亲切?秋老夫人正微笑着道风梧常常提起你,这次你一定要在这里多留几天高立的喉头似已被堵塞,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
秋风梧美丽的妻子正在逗着她的孩子,道叫高伯伯下次买糖给你吃孩子只有周岁,当然还不会叫高伯伯,也根本听不懂别人说的话,可是他会笑。
他看见高立,就吃吃地笑着。
大家都笑了。
秋老夫人笑得更慈祥,道孩子喜欢高叔叔,高叔叔一定会为这孩子带来很多福气。”高立的心已将碎裂。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为这家人带来的不是福气,而是灾祸。
幸好秋风梧并没有要他留下去。
“我再带他到外面去看看,这是他第一次来,有很多地方都没有看过高立的确有很多地方都没有看过,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到过如此瑰丽、如此庄严的地方。
在夜色中看来,这地方更接近神话中的殿堂。
秋风梧道这里一共有九重院落,其中大部分是在两百七十年前建造的,经历了三代,才总算使这地方看来略具规模。”
其实这地方又何止略具规模而已,看来这简直已接近奇迹。
秋风梧道这的确是奇迹,经过两次战乱劫火,这地方居然还太平无慈后院的照壁前,悬着十二盏彩灯。
辉煌的灯光,照着壁上一幅巨大的图画。
画的是数十个像貌狰狞的大汉,拿着各种不同的武器,但目中却带着惊猾。因为一位白面书生手里的黄金圆筒里,已发出了彩虹般的光芒。
比彩虹更美丽辉煌的光芒。
秋风梧道这幅图画,说的是一百多年前的一件事高立听着。
秋风悟道那时黑道上的三十六魔星,为了毁灭这地方,竟然结血盟,联手来攻,这三十六人武功之高,据说已可无敌于天下。”
高立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秋风梧淡谈道这三十六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的。”
他接着道自从那一役之后,江湖中就没有人敢来轻犯孔雀山庄,孔雀绷三个宇,才从此传遍天下’灯火渐渐疏了。
这一重院落里,仿佛是带着种说不出的阴森凄凉之意,连灯光都仿佛惨碧色的。他们穿过一片枯林、一丛斑竹,走过一条九曲桥,才走到这里。
这里就象是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种天地。
高大的屋宇阴森而寒冷。
屋子里点着百余盏长明灯,阴侧侧的灯光,看来竟如鬼火。
每盏灯前,都有个灵位。
高立第一眼看见的是太行霸主,山西雁孙复之位。”
“峻峭山风道人之位。”
这两个人的名字高立是听过的,不久以前,他们还是江湖中不可一世的风云人物。秋风梧看着这一排排灵位,面上的表情更严肃,缓缓道这些都是死在孔雀绷之下的人。”
三百年来,死在孔雀绷下的人还不到三百个,这显然表示孔雀绷并不是轻易就可动用的。
能死在孔雀钥下的,纵然不是一派宗主,也是绝顶高手。
秋风梧道先祖们为了怕子孙杀孽太重,所以才在这里设下他们的灵位,超度他们的亡魂,只望他们的冤仇不要结到下一代去。”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只可惜他们的后人,还是有很多想到这里来复仇的高立没有说话。
他心里在想着一件很奇怪、也很可怕的事。
他好象已在这里看到他自己的名字。
(四)
甭道长而曲折。
这地方高立已来过一次,来拿孔雀绷。
现在秋风梧为什么又带他到这里来呢?他没有问。
秋风梧无论要带他到哪里去,他都不会问。
无论多恐惧的命运,他都已准备接受。
掌声一响。
甭道又出现了那十二个幽灵般的人。
十二把钥匙,开了十二道锁。
于是他们就又走进了那种神秘、阴森、暗黝的石室,就象是走进了一座坟墓。石室中有两张古老而笨拙的石椅,上面已积满了灰尘和青苔。
秋风梧道坐。”
高立坐了下去。
秋风梧却转过身,从石壁间取出了一小坛密封着的酒。
拍碎泥封,酒香芬芳清酣。
秋风梧道:“这是窖藏已有百年的汾酒。”
高立道好酒。”
酒杯也是石雕的,同样古老而笨拙。
秋风梧坐下来,斟满两杯,道好酒不可不喝。”
高立举杯一饮而尽。
秋风梧凝视着他,道我们已有很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
高立点点头,道的确已很久秋风梧轻轻叹息,道这些年来,有很多事都已变了。
高立听着。
秋风梧道但我们的交情却未变。
高立又斟满一杯,仰首饮尽。
秋风梧道我没有兄弟,而你就是我的兄弟。”
高立握紧酒杯。
酒杯若非石杯,早已被捏碎。
秋风梧道所以有句话我不能不对你说。”
高立道我在听着。”
秋风梧道你遗失了孔雀翎,心里一定很难受,也许比我还难受。”
高立垂下头,斟酒,饮尽。
芬芳香测的美酒,忽然变成苦的。
秋风梧道我了解你的心情,若换了我,也许就不敢再到这里来了高立脸上露出痛苦之色,缓缓道我不能不来,因为你信任我秋风梧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勇气的,我有你这种朋友,我实在很骄傲高立道可是我”
秋风梧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也信任我,正如我信任你一样高立点点头。
秋风梧面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特,一字宇道:“所以你一直相信那孔雀绷是真的。”
高立整个人突然抽紧,失声道:“难道那孔雀绷不是真的?”
秋风梧道不是“叮”的,酒杯落地。
高立突然变得象是一条被冻死在冰中的鱼。
没有人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也没有人能形容他此刻的表情。
他看着秋风梧,就象是看到旭日忽然落下,大地忽然分裂。
然后他的人就软瘫在石椅上,完完全全崩溃。
不是绝望的崩溃,是喜极的崩溃,连眼泪都忍不住夺眶而出。
当然也不是悲伤的眼泪。
他这一生从未如此欢喜过,那就象是一个已被判处极刑的死囚,忽然得到大赦。秋风梧凝视着他,目中却反而充满了痛苦,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告诉你这件事,只因为我不愿你为此痛苦高立不停地点着头,心里的确充满了感激。
但他还是忍不住要问真的孔雀翎呢?”
秋风悟道没有真的。”
高立又一惊,失声道没有真的?”
秋风梧道没有,根本没有。”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苦笑道真的孔雀翎,已被先父遗失在泰山之颠了高立道那那么岂非已是多年以前的事情?”
秋风梧点点头,道的确已有多年了,那正是在先父与金老前辈泰山决战后高立道但江湖中却从来未有人说起过这件事。”
秋风梧道当然没有。”
高立道为什么?”
秋风梧道:“因为从来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甚至连我都不知道。”
高立道可是你”秋风梧道先父在临终之前,才将这秘密告诉了我。”
高立道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秋风梧道只告诉了我一个人。”
高立道我?”
秋风梧凝视着他,缓缓道你是第三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他目中的痛苦之色更深,接着道先父说出这秘密时,曾经叫我立下重誓,要我将这秘密一直保守到临死时,再告诉我的儿子高立的脸色又渐渐变了,道但你现在却告诉了我。”
秋风梧缀然长叹,道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愿你为了这件事负疚终生。”这是何等伟大的友情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这种友情更珍贵?高立垂下了头。
他宁愿秋风梧没有告诉他这个秘密,他忽然发觉现在的负担更重。
秋风梧道你杀麻锋的时候,并没有用孔雀绷。”
高立道那时孔雀绷已不在我身上了秋风梧道:“我早就知道你不用孔雀绷,一样可以杀得了他。”
高立道你早就知道。”
秋风梧点点头,道:“我很了解你的武功,也很了解你。”
高立承认。
他不能不承认。
秋风梧道:“以你的武功,江湖中已很少有人是你对手,可是你自己却缺乏信心,所以”
高立道所以你才将那个假的孔雀翎借给了我。”
秋风梧道不错。”
高立道:“所以你才再三叮暗我,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要用它。”
秋风梧道我早就知道你根本用不着它。”
他表情又严肃起来,接着道孔雀绷并不是种武器,而是一种力量高立道我听你说过。”秋风梧道你虽然不必用它,但它却可以带给你信心。”高立当然也不能不承认。
秋风梧道只要你有了信心,麻锋就绝不是你的敌手。”
他忽然改变话题,又道只要孔雀翎存在一天,江湖中就没有人敢来轻犯山庄,这道理也是一样。”
高立道这道理我明白。”
秋风悟道孔雀山庄三百年的声名,八十里的基业,五百条人命,其实本都是建筑在一个小小的孔雀钢上。”
他表情更严肃,慢慢地接着道孔雀翎若已不存在,孔雀山庄就会跟着毁灭三百年的声名,八十里的基业,五百条人命全都毁灭。
他幸福美满的家庭当然也得毁灭。
高立忽然明白,秋风梧刚才为什么要带他去看他的家人了。
还有那些死在孔雀绷下的亡魂灵位。
这些人的后代了孙,若知道孔雀绷已不存在,当然不会放过秋家的人。
江湖人心中的仇恨,本来就是永远也化解不开的!秋风梧长叹道:“象我们这种武林世家声名,就象是一副很沉重的担子,你只要一接下它,就得永远挑下去他慢慢地接着道:“我本来并不想接下这副担子的,我本来认为先人创下的声名,和他们的于孙并没有关系。”
高立道:“现在呢?”
秋风梧忽然笑了笑,笑得很伤感道:“现在我才知道,我既然生下来是姓秋的人,我就得挑起这副担子,既不能推诿,也不能逃避’高立面上带着沉思之色,缓缓道:“这担子虽重,但却也是种荣誉。”
其实那并不仅是种荣誉,也是钟神圣的责任和义务。
孔雀山庄的于孙只要活着—天,就得为这种责任和荣誉奋斗到底这就是他们生存的目的。
他们根本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秋风梧再次凝注着高立,缓缓道:“所以我绝不能让孔雀山庄声名,毁在我手里。”
高立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平静,仿佛已下定了某种决心。
秋风梧的嘴唇却已发白,接着道:“所以我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秘密。”
高立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秋风悟道你真的明白?”
高立道真的秋风梧忽然不再说话,也不敢再看高立。
他眼睛里竟忽然充满了悲伤和痛苦,一种无可奈何、无法化解的悲伤和痛苦。人为什么总是要做一些他不愿做、也不忍做的事呢?这岂非也是全人类的毖伤和涌劳。
没有风,但寒原却更重厂。
阴侧侧的灯光似已完全静止、凝结,人的心似也被泊消英。
“我会让双双外好活着的。”
“当然酒是苦的,好将。
酒既然已在杯小,无论多么苦,都得喝厂查。
是苦酒也好,处澎酒也好,你都得喝卜去!秋风梧慢慢地站起来,转过身。
他没有再说什么,但等他走出门时,却又回头道我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高立在听着。秋风梧道北六省镖局的联盟已成立,盟主正是百里长青。”高立灰暗的眼睛里,突然爆出了—串火花。
一串辉煌闪壳的火花。
秋风梧已走了出去。
又过了良久,高立才缓缓道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他真的感激。
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得更有意义,他已完全满足。
他爱过,也被人爱过。
他已为别人做了件很有意义、很有价值的事.已无愧这一生。
秋风梧面前的酒始终没有动过。
高立就将这杯酒也喝了下去。
是苦酒也好,是毒酒也好,他都得喝下去。
这就是人生,人生中有些事,无论你愿做也好,不愿做也好,都是你非做不可的。
—个人若能平平静静地死,有时甚至比平平静静地活着更不容易。
(六)
深夜。无星无月。
风好冷。
秋风梧慢慢地走出来,走到院于里。
榕树的叶子正一片片落下来。
他静静地站了很久,竟似完全没有发觉他的妻子已经走到他身旁。
她轻轻地依偎着他,在她心口中,天地间永远都如此幸福宁静。
所以她永远希望别人也同样幸福。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问你那朋友?”
“走了“走了?为什么要走?”
秋风梧没有回答,却俯下身,拾起片落叶。他凝视着这片落叶,眼睛里又充满了那种无可奈何的痛苦和悲。树叶又何尝愿意被秋风吹落。一个人的生命,有时候岂非也正如这片落叶一样
这故事也给了我们一个教训。真正的胜利,并不是你能用武器争取的,那一定要用你的信心。无论多可怕的武器,也比不上人类的信心。
所以我说的第二种武器,并不是孔雀翎,而是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