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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九真经冥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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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子羽见他眼色诡谲,颇为怪异,也不再问。他自命为武林中人,实不愿与官府扯上瓜葛,倒惟恐张宇初给他出个难题。

    驰到近前,翻身下马,但见崇檐雕栋的道观旁破庙依旧,而今人事已非,睹物伤情,不禁黯然神伤,便欲垂下泪来。

    张宇真见状,忙杂以他语道:“羽哥,你的东西可是丝毫没敢动,你先查验一下。”

    段子羽进得密室后,果见一切与走时无异,他在桌案的底部摸了摸,不知按了什么机关,地上一块砖突然而起,现出一个洞来。他移开砖,伸手一摸,取出一个匣子,在匣子底部旋了两下,匣子蓦然弹开,向里一看,却是大惊失色。

    张宇真见他面色忽异,不知何故,忙问道:“羽哥,怎么了?”

    段子羽颤声道:“真经不见了!”

    这一语无异晴天霹雳,击得张宇真头嗡的一声,枪过盒子一看,果然空空如也,她对九阴真经的得失毫不萦怀,但看守这么多天,真经丢了,自是担了嫌疑,一时花容失色,几欲哭将出来。

    段子羽忙道:“真儿,先别急,怕是我放错地方了。”接过盒子细细察看,咦道:“这是什么?”随手拈出一张黄色的帛幅来。张宇真凑过头来一看,上面写着几行字,字迹端庄娟秀,似是出于女子之手,写道:“敬启段君:武功有成,可喜可贺,宝经流传江湖,福浅涡深,故尔取去,特此告知”题款是“终南山活死人墓传人”

    段子羽笑道:“此经真是神物,来自何方,复归何处。烦劳贤兄妹看守一个空盒子,委实过意不去。”

    张宇真长吁出口气,一股火尽数倾泻到段子羽身上,怒道:“你还来说嘴,差点没把人吓死。”粉拳连捣,打在段子羽胸上。

    段子羽见把她急成这样,负疚良深,连连讨饶道:“好真儿,是我疏忽,饶了我吧,我可经不起你再来一记‘天宙神掌’。”

    张宇真听他提起天雷掌,登时停手,想起初次和他见面时,一记天雷掌把他打得背过气去,忙道:“那火伤全好了没有?”说着解开他衣扣,袒露出胸,上面犹隐隐有一微红的手掌印,不由得脸贴在他胸上,啜泣出声。连日来为段子羽提心吊胆,不知作了多少恶梦,这些委屈吃这一吓尽数宣泄出来。

    段子羽抱住她双肩,柔声劝慰了半天,张宇真方收住珠泪,洗了脸,重匀了面,和段子羽携手去见张宇初。

    张宇初听说真经被盗去,也是一惊,看那帛上标明的日子,居然是他到后第五天,面色沉凝,眼望窗外。

    段子羽笑道:“大哥毋需为此事烦心,真经本就是他们的,他们来取去也是正理。”

    张宇初淡淡一笑道:“经书得失事小,居然有人能在我眼皮下盗走一物,也算他本事。

    活死人墓传人,杨过的后代,我若有暇,倒要去终南山领教一番,看他究竟本事到何等地步。”

    段子羽见他如此自负,却也不便相劝,张宇真恨恨道:“大哥,你何时去,叫上二哥,咱们三人一同去,让他活死人墓变成‘死死人墓’。”

    第二日上午,张宇初决定返回京师,临别之际,张宇初对段子羽道:“兄弟,你出掌华山门户之举,我本不赞同,你若欲在武林中发展,天师教虽小,也尽够你鸟飞鱼跃的了,若欲重现大理段氏的风光,‘大理王’之位我一走给你争取到手,何去何从,可要审思熟虑,谋定而后动。”说罢,十余匹马溅起一路黄尘而去。

    段子羽与张宇真送别张宇初归返道观,却见道观前不知何时聚了黑压压百余人,俱着明教服饰,华山二老和三清观的百余名教士拨刀持剑,两相对峙,看样子尚未交上手。明教中人为首的居然是教主杨逍和护教法王“鹰王”殷野王,教众俱是杨逍座下天、地、风、雷四门中人和殷野王所属的“天鹰旗”自殷野王之父白眉鹰王殷天正死后,殷野王便子继父职,当上了护教法王,人称“鹰王”

    明教中一人戟指骂道:“快叫你们少教主出来,否则将你们这一干杂毛牛鼻子杀得一千二净,这三清观一把火烧成平地。”

    段子羽和张宇真从马背直跃而入场中。

    殷野王见此二人,眼睛登时一亮,对杨逍道:“教主,盗去圣火令的便是这女娃子,杀死颜旗使,大败四散人的就是旁边那小子,不知何故又当上的华山派掌门。”

    杨逍“哦”了一声,见二人年纪甚轻,颇不为意。他此番东来,原是要找张正常较量,以夺回失落的两枚圣火令,行至此处,才得悉张宇初来至此间。他知道张宇初实际上等于是天师教的教主,权柄甚重,便率人前来。他和殷野王均自重身分,虽久久不见张宇初出来,却也不屑与些无名小辈动手,只派人在观前叫骂索战,以便把张宇初激出来。

    殷野王见杨逍不动声色,知道张宇初若不出来,这位大教主怕是不会动手的,便缓步上前,对张宇真道:“女娃,上次你射我一针,这回且接我一掌。若是自料接不过,便随我们走,一起去见令尊张大教主。”他倒并非存心与后生晚辈计较一招一式的得失,而是想把张宇真擒在手上,逼张正常交出两枚圣火令。张正常的武功他是领教过的,至今思之,犹余威慑人,恐怕杨逍亦非其敌。说着缓缓提起手势,轻拍出来。

    张宇真面色倏变,情知若是与他赛起轻功,仗着自己步法精妙,人又精灵,倒是不惧,但这般硬对硬地对掌,绝非其敌。

    段子羽忽道:“且慢,上次我吃你一掌,这次也吃我一掌。”

    殷野王停手蓄势不发,轻蔑道:“手下败将,尚敢言勇?”

    段子羽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倒是一副好对。

    两掌相交,轰然大震,殷野王立足不住,退了三步,段子羽却是一步未退,神定气闲。

    登时全场哗然,均感此事匪夷所思。殷野王素以拳掌刚烈闻名于世,即便杨逍、范遥也不敢和他硬对硬地比掌上功夫,不虞这少年竟能将殷野王震退。

    其实这一掌段子羽是有备而来,全力施为,所用的又是西毒欧阳锋的蛤螟功。殷野王哪知他迭逢奇缘,内力精进之速实是不可思议,这一掌只使上五成内力,满拟已可将之毙于掌下,不料一掌之下,被震得气血翻腾,五脏倒置,已受了内伤。

    段子羽也被震得内力一滞,但体内九阴神功运转如流,须臾便已畅通如故,浑若无事。

    殷野王性烈如火,大有乃父遗风,这一口恶气如何咽得下,调息片刻,气血略畅,大声道:“小子,敢再接我一掌吗?”

    张宇真撇嘴道:“说好只打一掌,这么快就要赖皮,真不识羞。”

    殷野王不理她,举步上前便要发掌,杨逍眼力何等高明,一见便知他受伤不轻,只是硬撑着不欲人知罢了,再对一掌也决计讨不得好去,是以扬声道:“鹰王,岂可失信于这等小辈,待本座出手料理他。”

    殷野王长吸口气,散了内力,回转天鹰旗下,静静调息疗伤。

    杨逍走至段子羽前,上下端洋几眼,道:“你小子牛劲倒是不小。”

    段子羽冷冷道:“你若不敢比掌,比别的也成,何须出言相激。”

    杨逍面上一红,不想自己心事被他一语道破,暗叹惭愧。淡淡道:“本座此次是找天师教讨一笔帐,你是华山掌门,何必趟这混水。”

    高老者在旁道:“天师教和我们华山派是亲家,天师教的事便是我们华山派的事。”段子羽和张宇真相好,二老和天师教的人自都瞧在眼里,却无人敢说。便是段、张二人也从未论过嫁娶,高老者心地单纯,口没遮拦,顺口道将出来,倒把二人闹得面红耳赤。

    杨逍道:“大师、华山已结秦晋之好,无怪乎段掌门屡次强行出头,坏我明教大事,既然如此,接招吧。,,段子羽见他长袍飘飘,神态滞洒,竟不使用兵器,便也不拨剑。杨逍轻轻一指点来,指到中途,倏化成掌入疾速拍来。段子羽久闻这位明教主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丝毫不敢怠慢,脚下一飘,避了开来。杨逍这一动上手,招数如狂风暴雨般猛攻上来,双手成指、成掌、成拳,又时而作刀,时而屈指为剑,有时又诡异绝伦地使出软鞭、长枪、短匕的招数来,虽是空手,倒似手中有四五十种兵器,端的是招数精奇,变化无方。段子羽与他动手,却占了个便宜。先前他曾大败明教地字门门主司徒明月,司徒明月乃杨逍及门高弟,虽然功力相差悬殊,但招术上却极相仿佛。是以杨逍二十几招凌厉无比的攻势,倒被他举重若轻,履险如夷地避了过去。二十余招一过,杨逍心下啧啧称奇,以他的武功身分,对付一个后生小子,居然让他支持这么长时间,委实大损颜面,手上攻势更猛辣迅捷,直将生平所学武功使将出来。段子羽先前颇怵于他的名头,此时却信心倍增,见他一掌拍来,也是一掌拍去,杨逍岂肯与他对掌,掌化剑指,疾点他咽喉”兼泉“穴,段于羽想也不想,一指疾出,便欲与他一较指力。两指将触,杨逍却是缩手不迭。大理段氏的”一阳指功“何止威震天南,武林名家无不忌惮几分。其实段子羽不仅”一阳指“,什么指功都没练过。只是凭仗九阴神功的内力罢了,两指相较,段子羽未必能占上风。杨逍既认为他是段氏后裔,精擅”一阴指“自是天公地义,是以不敢硬撞,放过一次得胜良机。围观众人无不看得目眩神驰,膛目结舌,连喝彩助威都忘诸脑后。殷野王也停止调息,啧啧称奇,方知自己败得也不算冤沉海底。张宇真和华山二老却是将心提在嗓子眼里,手心里都捏了把冷汗。张宇真两袖中各有一小匣,中藏夭雷神针,以机簧发出,劲力胜于强弩,针又细小,迅疾无比,人往往不知不觉中便着了她的道。此际她两指扣在机簧上,但段子羽和杨逍疾转如风,这神针却是不敢发出,惟恐误伤了段子羽,只有干着急。华山二老挺刀窥伺。一俟掌门人稍呈败象,便合力换他下来。这些人虽都知道段子羽武功了得,但杨逍成名何等赫赫,段子羽与他交手,实是败面多,胜算少。杨逍指化为刀,一记”横扫千军“,段子羽也易指为刀,却是反两仪刀法中的”万劫不复“。杨逍识得此招厉害,飘身避开。此刻两人已拆了近百招,段子羽见他退避,长吸一口气,登即一记九阴白骨爪攻上,杨逍刚避过,不想他手臂一长,五指堪堪抓到他前额。高手对敌,只争分毫,杨逍本拟他手臂已至极处,不能再长,哪料有此一变,也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他武功也确是高明,应变之速更是罕有人及,遇此猝变,人斜斜向后飞出,足不动,腰不弯,宛若装了机括般。明教中人轰然彩声大作。段子羽这一招虽走了空,五指之下却将杨逍衣袍撕下一条来,公平而论,竟是赢了一招。明教中人见教主狼狈若斯,方知喝了倒彩,人人尴尬至极。杨逍一运内力,撕破的衣袍陡然震脱,如一朵白云般飘落远处,明教中人吃一堑、长一智,虽见这一手武功高明之至,却是缄口结舌,不再喝彩了。杨逍手一张,两名小弟子躬身奉上两枚圣火令来。杨逍精通各种兵器,对他而言,用什么兵器都相差不多,作教主后,因为圣火令是明教教主法器,又坚硬逾于金石,便以圣火令为常用兵器。他持令在手,走了过来。段子羽也掣出长剑,剑尖垂地,立好”天雷剑法“的门户。张宇真叫道:“杨大教主,你也是成名多年的英雄,怎么不识羞,输了一招还要赖皮,将来有何颜面再见世人。”

    杨逍吸口气,沉声道:“段先生,杨某一时大意失了一招,你们若将圣火令赐还,杨某这便认栽,率人回转西域。如若不然,今日便是生死之争,不死不休。”

    段子羽听他说得颇为悲壮,却也豁达大度。要知杨逍这样的名家耆宿甘于认输,实是比死还难受。可圣火令不在他手上,又怎能“赐还”

    张宇真娇笑道:“杨教主,那两块非金非王,黑黝黝的东西有什么好,若在我手上便还了你,可不巧被皇上知道了,说是借去玩几天。杨教主何不等几天,待我向皇上讨来便还给你。你们明教也真忒怪,把那两块当不了五两银子的东西当宝贝似的。”

    杨逍又气又恼,心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既听落入朱元璋之手,这两枚圣火令是绝难追回了。朱元璋以明教之力登上皇帝宝座,便自号“大明王”国号也是“明朝”以明教教主自居,可惜他在教中职位太低,连四散人、五行旗掌旗使都不如,自是无人肯拥戴他。原教主张无忌又失踪得甚是离奇,推算时日,张无忌正是在濠州巡查朱元璋军营后失踪的,是以教中首领一致猜测必是朱元璋大捣其鬼,或许使什么毒计将教主害了。如此一来,更视朱元璋为仇敌。朱元璋见教众不服,惟恐明教再度为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古训朱元璋读得最熟。是以一面极力镇压,一面请天师教出头,盗取圣火令,如若六枚圣火令在手,明教所余十余万教众自得束手臣服。

    这其中种种情由,杨逍早已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今日虹然如是,暗叹明教大势将去,张教主在时的空前盛况已绝难复现,而肇其端者便是眼前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鬼丫头。一时愤怒到了极点,身形一晃,两枚圣火令向张宇真砸去。

    张宇真两手早扣在腕上暗器匣的机簧上,见杨逍欺近身来,手指一按,霎时间,百余枚天雷神针一齐射出,打向杨逍胸腹。

    两人相距极近,杨逍已万难避开,危急之际,内力陡然发挥至极处,衣裳胀起如鼓,百余枚神针打在衣上,扑籁籁震落下来。却也有两三枚透衣而入,射进肉中。

    杨逍怒极,圣火令疾向张宇真砸来,忽然脑后生风,五缕指风刺得头皮发痛,杨逍便知是段子羽的九阴白骨爪攻到。同时挣挣两声,却是蓄势已久的华山二老将圣火令托住。

    杨逍虽怒火中烧,镇静功夫却未失去,身子一缩,避过一爪,随之横向滑出,这手横移功夫虽与段子羽的“挪移乾坤”有上下床之别,却也差相仿佛。

    段子羽只为救张宇真,并非志在攻敌,见张宇真无患,片刻间以手加额,不知念了多少声“阿弥陀佛”哪有心思去攻击杨逍。

    杨逍脱险后,身上中针处已感麻痒难耐,知道针上喂有剧毒,只得运气逼住,却不敢再行出手。但若就此舍之而去,如此良机岂容易再得,心下一横,戾念顿生,摸出一面红色法旗,空中一挥,百余名教众立时群涌而上,向段子羽这面攻来。

    此次杨逍本为找张正常较量,知道张正常绝非易与之人,天师教更是人才济济,高手如云,是以留范遥镇守大光明顶,处理教中事宜。韦一笑素与杨逍不睦,上次铩羽而归,心情拂郁,没有跟来,五行旗各自为政,对杨逍向来是阳奉阴违,杨逍也调之不动,只得率天、地、风、雷四门精锐和殷野王天鹰旗下的好手东来。明教自创教以来,政令不一,分崩离析的局面至此已达极点,杨逍这教主更是做得有名无实。

    段子羽叮嘱华山二老护住张宇真,自己率三清观百余名道士迎上,双方展开一场血战。

    两方一交上手,兵刃相格之声、受伤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段子羽右手剑、左手九阴白骨爪,如猛虎冲入羊群,所谓“留情不下手,下手不留情”明教教众虽非庸手,又怎当得住他的虎威。况且双方人数相近,仅就武功而言,尚是天师教这一方大占优势。段子羽剑法精妙,明教教众罕有接得住他十招八招的,九阴白骨爪下,更是当者头骨透穿而亡。片刻之间,已击毙二十余人,端的如割草一般。

    顿饭工夫,明教四门教众和天鹰旗所属已损折一半,天师教这方却所伤无几,明教更呈劣势,只是这些教众素来凶悍,虽明知不敌,仍是苦战不退。

    杨逍未料到那百余名平平庸庸的道士居然个个是硬把子,大是意外,一见若再不退,竟有全军皆墨之虞,他临事果决,取出法旗连挥,喝道:“大家速退。不得恋战。”

    明教教众一闻令旨,当即后撤,这些教众多数上过战阵,临退之际颇有章法,丝毫不乱。教众护着杨逍和殷野王惶惶而去,遗下几十具死尸。

    段子羽命人将尸体敛好,架起大火,将死尸焚化,竟是依明教习惯而为。他扣剑而歌: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可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语声慷慨激越,歌毕竟潸然泪卞。众人俱感诧异,惟有张宇真深解其意,却也不以为然。

    张宇真道:“羽哥大败杨逍和殷野王,又手刃这么多魔教妖孽,本应大喜庆贺,如何反忽发悲声?,,段子羽道:“我只是一时义愤,和明教结了梁子。其实明教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我也不知。这些人与我素不相识,逞论恩怨,却还是不得已将他们杀了。不过明教的这段经文却是胸襟搏大,大仁大义,不惜舍却自己性命来拯救世人,何等的仁勇之风。杀了这么多人,也实不知是对还是错。”

    张宇真深情款款道:“羽哥,你都是为了我,是我累了你。”

    段子羽苦笑道:“这也未必。我现今作了华山掌门,各大门派与明教是数百年的世仇,与明教为敌是注定了。”

    杨逍等一去之后,却是再无动静,亦无武林人士前来骚扰,华山二老终于耐不住,便催段子羽束装就道,去华山接掌门户。段子羽虽与张宇真两情缱绻,缠绵悱恻,却也知此事终不可免,何况之后还要率众去嵩山与昆仑派会合,便与张宇真洒泪相别,三人三骑,直驰华山而去。

    三清观离华山并不远,三人从咸阳至西安,出临潼关,不数日已驰至华山脚下。

    三人沿山而上,早有华山弟子前来迎接,却不知段子羽是何人,二老也不说破,华山弟子以为是二老请来的贵客,言语举止上也颇为恭谨。

    上至华山顶上,但见一排排精舍,虽不算华丽,却也整洁轩敞,段子羽想到华山历代先祖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有今日之规模,不禁感到肩上重任之巨,颇有如履薄冰之感。

    钟声连鸣九下,此钟乃黄铜所铸,重逾千斤,钟声一响,直传出十里开外,嗡嗡之声布满山野。这是华山派有最重大变故,招集同门的讯号。附近的弟子闻此钟声,无论正在做什么,都得即刻赶返。

    二老将段子羽让至一间可容数百人的议事大厅,不由分说把他按在轩阶上的虎皮交椅上,二老也在旁边的交椅上落座,只是降了一阶。派中弟子络绎而来,俱向二老叩释问安,然后分列两厢肃立,望着段子羽坐在掌门人的交椅上,都是诧异万分。想起两位长老多年来的怪异之举,隐隐然猜到了几分。但二老于派中位望最尊,这些弟子也多半是二老一手调教出来的,是以见二老悠然品茗,神情自得,俱都不敢发问,只在心中嘀咕不止。

    段子羽坐在虎皮交椅上,当真有芒刺在背之感,细品香茗,却是不知其味儿。

    约有两个时辰,华山派门人便已聚齐。一个个向二老报名喝偌,叩拜问安。段子羽博闻强记的功夫颇为了得,心下暗暗将这一干弟子的姓名,形貌记存心里。

    人聚齐后,段子羽便已算出共有二百五十三名门人,年纪大的已是五十开外,年纪最小的却仅有八九岁光景,大多是二老的徒子徒孙。段子羽心中暗道:“华山派虽称式微,门下弟子却也甚众,不知华山派鼎盛时期是何等光景,几位大弟子两边太阳穴隐隐鼓起,身形凝健,步履轻捷,武功底子倒也扎实。”

    左侧为首的大弟子姓宁名采和,五十余岁,看其所占位置是众弟子之首。此刻见门人已齐,遂越众而出,来至中间躬身道“两位师叔在上,您二老一别数年,派中无主,弟子们日思夜想,无不渴盼。天幸今日回归派中,大集同门,不知为了何事?”

    高老者洋洋道:“小宁子,你师叔我老人家可不是游山玩水去了,我和师哥踏遍天涯海角,不知受了多少辛苦,总算为本派寻到一位武功高强,大仁大勇的掌门人。”

    此言一出,当真是语惊四座。两厢弟子群相耸动,哄声大作,这些弟子虽见段子羽高踞掌门之位,又均知两位长老外聘掌门的意图,但见段子羽年纪甚轻,除了相貌俊雅飘逸外,也看不出有何异状,是以虽然都料到几分,却总觉忒也不象,高老者这番话一敲实,众门人登即骇然,直感匪夷所思。

    矮老者一击桌案,厉声喝道:“嚷什么?这是本派议事重地,上有列代祖师的神位,乱嚷乱吵成何体统。”

    登时众人缄口结舌,大厅内鸦雀无声。大家对这位师叔最为畏惮,知道这位大师叔自幼入华山门户,已连历三届掌门,诚可谓三朝元老,于派中功勋为最,前两任掌门人对之也极为礼敬。他是派中执法长老,平时不苟言笑,铁面无私,执法如山,派中大小弟子见之无不凛然生畏。倒是二师叔(高老者)为人随和,性子柔顺,便和八九岁的幼童也玩得来,大有南宋末期老顽童周伯通之遗风,人人都和他合得来。

    宁采和深吸一口气,斗胆抗辩道:“大师叔,您是派中尊长,向来言出法随,弟子等理当从命。可援立掌门之事,实关乎本派的兴衰存亡,对武林命运亦关连甚巨,必须审思熟虑,从长计议。”

    矮老者哼道:“我还没老糊涂,更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宁采和心下一横,双膝跪倒,叩头道:“弟子不敢,大师叔息怒,且容弟子详陈下情。”

    矮老者冷冷道:“有话尽管道来,此事本派人人有份,并非我一人之事。”、宁采和额上冷汗涔涔,却不敢取帕拭去,抬头道:“自古以来,援立掌门必是从本派弟子中遴选而生,从无在旁门别派聘请掌门之理。本派立派数百年,也向来如此,师叔此举,弟子不敢妄评,可传扬出去,恐惹各派耻笑,堕了我华山派的威名。”

    另有几名大弟子也纷纷而出,跪在阶下,附和道:“大师哥之言有理,还望师叔三思。”

    矮老者冷笑道:“华山派在江湖上还有何威名可言,我此举正是要重振本派声威。若说向无此例,何妨由我而始。各派自理门户之事,又理会旁人说三道四作甚。这位段公于乃大理段氏子孙,名讳上子下羽,身负九阴神功,武功之了得自不必说,难得他大仁大勇,颇具侠义凤范,如此人才正是我派掌门人的上佳人选,若说他是旁门别派入,却也不然,我和你二师叔早已收他入华山派,已经一月有余,请他作掌门更是天公地道。”

    众门人一听段子羽之名,又即哗然。近来,江湖上盛传崛起一位少年英豪,打得明教四散人惨败而逃,连杨逍和殷野王也败在他手上,他身负九阴神功之事更是人人皆知。华山弟子武功虽不甚高,讯息还是较为灵通,这些事自然早听到耳中,一听得座上那位少年就是锋头甚健的段子羽,不少人心中已感喜慰,又听师叔所说也很在理,心下已有几分认同。

    宁采和心中颇不是滋味,见原来附和自己的几位师弟默然起身回归本位,情知孤掌难鸣,也只得起身,讪汕而回。他力阻此事,却是存有私心,本来上代掌门人鲜于通一死,他便是本派弟子之首,他武功又素居众人之上,掌门之位本应顺理成章地落到他的头上。可这策立掌门之事须得两位长老主持,派中不少人向二长老提议,应速立掌门人,国不可一日无君,派也不可一日无主,却均被两位长老否决。宁采和心知掌门之位无望,望望段子羽,想到自己今后竟要向这稚子臣服,心中苦不堪言,目光中甚是狠毒。

    其余几名大弟子对此举也并不完全赞同,只是华山门规峻严,矮老者责罚尤酷,这抗上之罪却是无人敢消受。

    段子羽与矮老者相处月余,见他虽然言语不多,却也是霭然长者,殊不料他具如此威严,而辞锋咄咄,辩口无碍,尤令他诧异。华山众门人的表情他自是一览无遗,起身拱手道:“各位,在下年轻识浅,武艺低微,错蒙二位前辈抬爱,坚邀作这掌门之位。在下明知难以胜任,无奈苦辞不获,不得已来至华山,殊非本意,只是两位前辈盛意难却,说不得暂且权摄这掌门些日,一俟有高才俊彦,在下立时避位让贤。”

    宁采和暗道:“说得好听,真作上了岂有空手让出之理。”见两位师叔其意决绝,众位师弟徒儿和师侄们又都噤若寒蝉,情知此事已难以扳回,但心中一股恶气终难宣泄,遂道:

    “段公子,阁下盛名远播江湖。我等深居简出,无福见到。段公子何不露一手,也让我等一饱眼福。”

    段子羽知他意在刁难,情知今日若不露出几手,压住众人,今后更不知有何变故。他双手在椅上一撑,身子平平飞出,直落阶下。高老者拍手喝彩,他性喜热闹,一见有人要比武,便喜悦无限,至于谁和谁比,他想都不想,只要有热闹瞧便成。

    众弟子一见师叔、师叔祖鼓掌喝彩,登却群相附和,惟恐手拍得不响,彩喝得不亮,落在旁人后边,只有几位大有身份的弟子冷眼旁观。

    段子羽拱手向两边作揖道:“不知哪位肯下场赐教。”

    几名大弟子面面相觑,俱不作声,一齐瞅向宁采和,都想:“你出的难题,还是自己答吧。”

    宁采和心中气恼,心中骂道:“平日里都‘大师哥,大师哥’叫得要多亲热,有多亲热,这会儿都看起我的笑话来了。”势逼此处,也只好走出来,心中一动,又生一计。

    笑道:“段公子,久闻阁下武功高强,宁某自料个故。不过咱们此番交手,乃是华山掌门人和门下过招,你若用别的武功,宁某这便认输。”

    这番话以退为进,端的厉害。宁采和暗想。任你武功何等高强,却未必精通华山武功,你不会华山派武功,又怎有脸做这掌门人。他哪知华山二老早料到此点,将华山派武功倾囊相授。段子羽身负九阴神功,华山派武功自是一看即懂,一练即会,出手已宛如华山名宿,华山武功在他手上实是威力大增。

    段子羽笑道:“就依宁兄所说,在下若是用了一招半式华山派外的武功,立时认负,立时下山,终生不履华山地界。”

    除二老外,余人均感骇然,对这场比斗兴趣更浓。高老者欢声道:“小宁子,使把劲,你能赢他个一招半式,这掌门之位就是你的了。”

    矮老者皱眉道:“老二,晚辈面前岂可胡言乱语。”高老者嘻嘻笑道:“我是说着玩的,小宁子哪里赢得了。”

    宁采和一听,险些气炸了肺,虽知二师叔向来口没遮拦,这话也令他面上挂不住。当即两腿一并,左掌在前、右拳横放肋间,摆出华山拳法的门户,道声“请”字,左掌一引,右拳直击而出。

    段子羽左腿后撤,右时横架,正是华山拳术的“把臂拦门横铁闩”这一式虽简单,段子羽的时刻、方位俱拿捏得奇准,恰恰架开这一拳,略一进步,时尖已点在宁采和胸口玉堂穴上,随即飘身后退。

    宁采和摹感胸口一麻,全身酸软,但旋即回复,毫无异状。知他手下留情,内力一沾即收,自己才免出大丑。不由得惭愧无地,不想自己浸淫这套拳法垂四十年,素有“神拳”之誉,这一式“把臂拦门横铁闩”本是平凡至极的一招,自己便在睡梦中也拆解得来,反倒栽在这一招上。

    段子羽也不料这位华山大弟子武功如是之低,暗自不解。却没想到习九阴真经,受灌顶大法,服食“先天造化丹”习天雷剑法这四项均是不世奇缘,世人求一如登天,他四美齐备如拾芥,武功早臻化境。宁采和天资本不高,全仗多年苦修,毕竟人力有限,华山拳法又非什么神妙武功,究至极处,也不过是二流水平,难登大雅之堂。两人功力悬殊,较技之下当然胜负立判。

    段子羽一招击败宁采和,既出意外,也有些内疚,是以并不说“承让”等话。宁采和心实不甘,便道:“段公子拳术高明,宁某要在兵刃上领教一二,不知肯赐教否?”

    段子羽笑道:“悉听尊便。”

    高老者一听要比兵刃,立时拨刀掷了过来。段子羽伸手接过。众门人见这一掷之势呼呼生风,威猛刚烈,一般人只有闪避,绝不敢撄其锋芒,段子羽却是轻轻易易,毫不费力地接到手,大是心折,彩声大作。

    段子羽知道高老者是给他出个难题,他本精擅剑法,高老者偏偏掷把刀过来,暗暗一笑,也不在意。

    宁采和持剑在手,左手剑诀一引,一剑平刺,是华山剑法中的“千峰竟秀”段子羽身形一绕,以刀作剑,还一招“鹰蛇生死搏”的“灵蛇吐宝”在他内力逼运下,刀尖柔软如绳,上下左右盘旋不已,嗡嗡作响,大肖毒蛇吐须,择入而噬的模样。这一招使将出来,连矮老者也不禁大声喝彩,在他所身历的三位掌门人中。将这一招“天蛇吐宝”使得如此出神入化,妙到巅毫的却无一人,众门人也不禁心神俱醉,彩声如雷。

    这次段子羽有了准备,虽然每一招都可置宁采和于死地,却每一招都点到为止,劲力敛而不发,不使他败得太惨,颜面上过不去。

    华山剑法共是三十六路,在江湖上颇有名气,但在段子羽眼中实是破绽百出,宁采和功力有限,更难将之发挥极致。段子羽每一招所指,俱是剑法中存有缺陷之处,或宁采和练得不到家的地方,虽一言不发,却与良师指点弟子无异。众门人无不修习这路剑法,本都推许宁采和为众人之冠,也与自己受教无异,一个个凝神观瞧,细心揣摩,铭刻心中。段子羽为使众人看得分明,招数使得较缓,饶是如此,宁采和也已招招受制,冷汗直流。

    三十六路华山剑法使完,宁采和已是全身汗透,如遇鬼魅,脑中一个念头电闪而生:

    “这一定是先代祖师转生,否则他便是从娘胎里练这两套武功,也绝不能达此境界。”

    他剑竖肘后,这是剑法的收式,扑通跪倒,叩拜道:“掌门人神功通玄,弟子拜服得五体投地,适才多蒙指教,终生受用不尽。”宁采和此后在段子羽指点下,果成一代剑术名家,开创华山派之“剑宗”此是后话。

    段子羽忙伸手托住,道:“何敢当宁兄大礼。”跪下还叩了头。宁采和极力托拦,哪里托得住。

    宁采和恭声道:“请掌门人归位,受我等参拜。”他是牛性子脾气,一旦服了某人,便倾服得五体投地,终身不贰。

    华山二老将段子羽拉至掌门人交椅上坐下,二人便在阶上,率大小弟子大礼参拜掌门人,段子羽忙站起身还礼。

    众门人叩拜如仪后,仍分两厢站立,个个神态恭谨,再无轻视之意。

    矮老者留下几位大弟子,便遣散众人。众门人鱼贯退出,颇有秩序。二老与几位大弟于商议之下,择定下月十五为掌门人就职大典的吉日,即刻以二老名义书写柬贴,分送各派,遍告武林同道前来观礼。

    这期间,华山上下忙成一片,修缮房屋,清整山道,采购酒肉等物,操办掌门人就职大典的一切事宜。

    段子羽无事,除每日传授风清扬武功外,便信步游览,熟悉环境,每遇到门人习武练剑,便看一会,随手指点,众门人得益匪浅。

    这一夜月明如水,段子羽在床上盘膝行功后,了无睡意,遂披衣而起,在山上信步踱来。

    其时已进十月,山风猎猎,寒意甚盛,段子羽内功精深,倒也不觉。忽见一处房屋中尚有烛光,便朝之而去。尚有百步之遥,屋中的争吵声已经清晰入耳,字字分明。一人道:

    “二弟,这便是你的不是了。当日两位师叔首倡此事时,愚兄犯颜力谏,那时二弟默默如立朝马,现在大议已决,反又提异议,这是何故?”

    另一个声音道“大师哥,小弟并无别意。这位新掌门人来历可疑,小弟听人说,他最拿手的功夫是九阴白骨爪,听说这种功夫是要拿活人当靶子练的,练这种功夫的心地还有不歹毒的,华山门户落人他手,前途着实可虑。华山派是历代祖师和华山弟子浴血打出的基业,却拱手让与外人,两位师叔也忒昏聩了。”

    段子羽一听便知,第一个声音是宁采和,第二个声音是二弟子成楠,两人于派中徒众最多,严然是宁、成两大派系,实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宁采和道:“二弟,江湖传闻十有九讹,况且掌门人在议事大厅上与我动手过招,本派上下人人亲眼目睹,那可纯纯粹粹是本派的武功,愚兄得其指点,近几日细心揣摩,剑术上自感大有长进。不是我说,能将本派武功使得这么好的,还当推这位新掌门人。二弟又何必作杞人之忧。”

    成楠急道:“大师哥,尚不仅此。这位新掌门人据说是天师教教主张正常的徒弟,和其爱女张宇真已有婚嫁之盟。近来各派人士都说,前几月里截杀各派好手的百余件悬案俱是天师教所为,看来天师教大有吞并武林,一统江湖的野心,怎知这位新掌门人不是天师教的奸细,派他入掌华山,先吞掉我们这一派?”

    宁采和沉吟有顷,沉声道:“二弟,你所说当真无虚吗?”

    成楠道:“大师哥,此事关乎本派存亡大计,小弟岂敢听信子虚乌有之语,这些事小弟访察得确确实实,才敢和大师哥商议。”

    宁采和道:“此事如象你所言,倒是着实可虑,只是柬帖已经发出,江湖中无人不知,现今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成楠道:“那也只有毁约,并向天下武林同道言明此事,我想各派也会谅解的,即使损了些名头,能保住祖先基业也是好的。”

    段子羽听到这里,也惟有苦笑,蓦然感到一股杀气袭来,转身,瞥见矮老者正站在十步外,月光下,一张充满杀气的脸煞是可怖。段子羽知他对宁、成二人动了杀机,忙摆手示意,让他息怒。

    又听宁采和道:“咱们这便找两位师叔去。”

    门吱呀一声推开,宁采和、成楠二人走出,一见月光下站着段子羽和矮老者,更如当头浇了桶冰水,心里都凉飕飕的。

    段子羽走了过去,笑道:“两位师兄想见识一下九阴白骨爪吗?”

    宁、成二人以为他要动手,不由得退了两步,段子羽身形一晃,月光下只见黑影一闪,段子羽手爪已透穿十丈开外的一棵大树,五个指洞均匀宛然。宁、成二人还是首次见到这门功夫,心下骇然,暗道:“如此指力当真可以开金裂石,若抓在头上,不死何待。”

    段子羽朗声道:“在下自小习练此功,却只以大树、墙壁、金石为靶子,从未以活人作过靶子,只是这爪下实是毙过不少魔教中人,成师兄以为这门功夫歹毒吗?”

    成楠心中畏惮之至,惟恐他忽然上来,在自己头上穿五个窟窿,心惊胆战,股栗不止,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知是“是”还是“不是”

    段子羽身形又一晃,已拨出矮老者腰间单刀,使一招反两仪刀法中的“万劫不变”刀已架在成楠脖子上,宁采和急道:“掌门手下留情。、”冰冷的刀锋触在脖子上,成楠亡魂皆冒,他武功也算不低,段子羽窜出拨刀,返身施招,少说也有几十丈的距离,可他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刀已架在颈上,这等如鬼似魅、飘忽如风的武功他还是首次见到。

    段子羽收刀笑道:“成师兄认为这招歹毒否?”

    成楠虽避不过,却也识得这是本派绝技及两仪刀法中的绝招,当然不算歹毒,可他心中却也隐隐觉得,一爪下来和一刀斩头,其中也无甚差别。一时说不出话来。

    段子羽将刀还与矮老者道:“前辈,小子之意在洗刷自己的清白,绝无冒渎之意,我与天师教有千丝万缕的瓜葛,前辈也当尽知。现今身处嫌疑之地,前辈所托实是不能办到,在下这便收拾行装,连夜下华山去了。”言毕,拂袖而去,矮老者和宁采和哪里拦得住他。成楠蓦地里知道自己闯出了大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丧如死。

    段子羽回至房中,片刻间即打点好行囊,望了望熟睡中的风清扬,颇是恋恋,心下一横,推门而出。

    推门一看,却怔住了。门前的空地上黑压压跪满了人,华山二老跪在前面,成楠四马攒蹄捆成一团,神情委顿,看来已饱受矮老音一顿责罚了。

    矮老者见他出来,大声道:“掌门师侄,你万万走不得,华山一派的振兴大业便着落在你身上,望你看在我们两个老头子份上留下吧。”

    众门人也齐声道:“请掌门人留下,我等俱忠心拥戴,绝无贰意。”

    段子羽甚是感动,不想矮老者片刻间便已齐集门人,前来阻行。忙近前扶起道:“前辈快快请起,在下实是受不起。”

    二老起来,众门人也随之而起,宁采和来至面前,伸手打了自己几个耳光,恨声道:

    “掌门,我白活了五十多岁,身为众弟子之首,不能为师弟、师侄辈的表率,反轻信谣言,触怒掌门,请掌门责罚。”直挺挺跪在地上。

    段子羽忙将他扶起,见他这几掌用力甚重,两颊高高肿起,指印宛然,心下倒过意不去。

    高老者嘻嘻笑道:“掌门师侄,你别生气。这混帐王八蛋惹了你,待我给你出气。”一脚把宁采和踢出十几丈远,他出脚甚速,段子羽竟阻拦不及,他又重重踹了成楠一脚,骂道:“兔崽子,我老人家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请来了掌门,倒要被你给气跑了,敢信口侮辱掌门,眼中还有门规没有,待我碎刀剐了你。”当真拨刀即砍。

    段子羽身子疾闪,兰花指拂在高老者臂弯曲池穴上,左手将刀夺过,笑道:“前辈何须如此。”运刀如风,将成楠身上绳索砍断,却未损伤衣袍丝毫,近来他在劲力的收发拿捏上已大有进步。

    段子羽对二老道:“两位前辈,在下并非负气出走,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位成兄也是心虑华山派的存亡大计,何罪之有,如此责罚,倒令在下不安了。”

    高老者笑道:“你既说饶了他,便饶了他,滚吧,看着你我就心堵。”飞起一脚,又把成楠踢飞出去,早有座下弟子接住,倒不似宁采和之狼狈。段子羽浩叹一声,道:“天师教张教主乃救我性命,授我武功的恩人,虽无师徒之名,实有师徒之实。我与真儿的事前辈也尽知,这些也并无要瞒人之处。天师教实力雄厚,雄视武林之心也未尝没有,若真如成兄所说,在下那时夹在中间实难做人,倒不如就此别去,做一逍遥自在的江湖浪子。”

    高老者嘻嘻笑道:“掌门师侄,小楠子就爱胡说八道,你权当他放屁就是,你是不是嫌华山掌门不够风光,要去做什么‘大理王’?”

    段子羽苦笑道:“我哪有此意。”

    矮老者沉吟道:“武林中事如白云苍狗,那是谁也料不准的。魔教先前与武当是生死对头。现个今不是早结成亲家了吗。少林素为武林翘楚,与各门派也相处和睦,可月末咱们不就要与昆仑派向他们问罪吗。可见这敌友之事实是难料,就算真有与天师教为敌的那一夭;我们也信得过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敢有异议者,就以门规处置。”

    段子羽大是感动,不料矮老者如此推心待他,将一派之命运尽数放在他掌中。

    矮老者扬声道:“咱现今起,有敢未掌门人一言半句者,格杀勿论,有敢私下窃议,侮慢掌门者,乱刀分尸。有不愿服从此门规者,请立即自出门户,下华山去。”

    众人齐声道:“愿服从掌门人令旨,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矮老者喝道:“成楠。”成楠忙走了过来,躬身听训,矮老者道:“你胡言乱语,侮慢尊长,本应乱刃分尸,看在掌门人份上,罚你去思过崖面壁三年。”成楠颤声道:“谢师叔法外施恩,谢掌门人宽恕。”在几名弟子扶持下,连夜到思过崖面壁去也。

    段子羽见此情景,倒是说什么也不能走了。只得重回房中。

    自此事之后,华山派上下人等对段子羽之言确是凛遵无违,无人敢再稍有异议。

    弹指间十月十五已到,华山派张灯结彩,洒扫尘除,忙个不亦乐乎,一片喜庆气象。

    大清早,段子羽用过早饭,执事弟子传报,峨嵋掌门百劫师太率弟子来到,段子羽大惊,虽料百劫师太必来,却不料如是之早,想必是奔驰一夜。忙和二老直迎至山脚,见百劫师大率净思等五名弟子正在山脚下,所乘车子正是他所送。

    段子羽忙躬身下拜,惶恐道:“劳师太远途跋涉,如此辛苦,何以克当。”

    百劫笑道:“这是你的好日子,我怎能不到,有你布施的车子,倒也不算辛苦。”

    两人大笑,并肩上华山。将百劫师太让至大厅奉茶,段子羽方欲与师太叙话,昆仑派掌门人詹春又到,段子羽迎至山腰时。见一中年妇人和一中年男子上来,后面两人是西华子和卫四娘。

    两位掌门互通姓名,平礼交拜,也迎至客厅落坐奉茶。

    百劫师太淡淡与詹春敷衍两句,便自管欣赏壁上的名家字画,大家素知她冷傲,也不以为异。

    客人络绎而来,中原武林有名的门派几乎都到了,而且大多是一派掌门或一帮之主,丐帮史红石,武当俞莲舟也亲自上山祝贺,算是给足了华山派的面子。只有崆峒派没派人来,段子羽击伤宗维侠和常敬之两位长老,崆峒派自不会来贺他当掌门。

    段子羽一见史红石,便想起史青来,极想探询一番,但来的客人委实大多,且多是一派尊长,非他亲自出迎不可,只略略寒暄几句,便又出山门迎接别的客人了。

    华山二老惊喜万分,实料不到各派如此赏光,门下弟子穿梭般往来待客,脸上也都喜气洋溢,华山派自立派以来,尚无如此鼎盛气象。

    将至午时,少林寺方丈圆觉大帅偕同长老空智佛驾莅临,登时群相耸动,均感匪夷所思。少林寺已闭寺经年,专务清修,不与闻武林中事,昔日的少林四大神僧“见、闻、空、性”方丈空闻大师已坐化成佛,空见神僧死于金毛狮王谢逊的“七伤拳”下,空性大师死于王保保手下秃头阿三手下,现今只余空智大师一人。四大神僧成名之早,盛誉之隆,尚在武当七侠之上。大家万万料想不到华山派掌门就职大典居然会惊动他的佛驾。以少林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此等事仅需有达摩堂或戒律院的首座到场,便已是给足了华山派的面子。

    段子羽虽然受宠若惊,大感殊荣,心中却也疑窦丛生,他与昆仑派定议向少林问罪之事,少林寺不会不知,两位高僧前来是否有下手之意。但不管怎样想,还是疾迎至半山腰,叩拜如仪,执晚辈礼甚恭。

    圆觉双手合什,一股柔和韧密的罡风涌起,段子羽这一拜便拜不下去,少林方丈望重武林,段子羽又是后辈,也不好与他较力硬拜,反倒失了礼数,是以只躬身施了半礼。

    两位高僧一入大厅,各派中人纷纷站起,施礼问侯,百劫师太端然不动,昆仑派自是把脸转向一边,心中也是大起疑心,但是两位高僧只带几位贴身小沙弥,却也不惧。

    午时正,执事弟子喝声道:“天师教主张天师驾到。”

    一闻此言,不少人以为听错了。张天师之名自是人人皆知,但他从不和武林人士往来,地位又尊崇无比,是以他之到来,较诸圆觉,空智的到来震骇尤甚。

    段子羽和二老忙迎至山门,便见张正常身穿紫金袍,头戴逍遥巾,手携张宇真飘然而来。张宇真发束金冠,一身纯白貂裘,足蹬小蛮靴,宛似阆苑仙女。

    段子羽抢上跪倒,叩头道:“此微小事,何敢劳前辈玉趾亲降,着实受不起。”

    张正常坦然受礼,扶起他道:“我倒真想偷懒不来,可惜惹不起我这小魔头,若是不来,她不把我的胡子拨光才怪。”说着持须大笑,看着爱女,笑意尤盛。

    段子羽知道是张宇真从中大捣其鬼,硬把张正常拉来的,向张宇真投去感激的一瞥。

    两人身后一群健夫抬着大箱小笼直有二十余担,这些箱笼入眼便知极重,这些人居然毫不费力,山道虽陡,却健步如飞,段子羽一看便知个个都是高手,霎时间心中了然,定是张宇真怕有人滋事生乱,是以带了一群高手来压阵,至于屈尊这些高手作脚夫,段子羽在张宇初手下已见过,并不见怪。

    段子羽知道张正常不喜与俗人交往,便将二人迎至自己寝居,亲手奉上茶来。

    张宇真拉住段子羽的手,笑道:“羽哥,没人敢欺负你吧?”

    段子羽笑道:“有张大小姐作靠山,天底下哪有人敢欺负我。”

    张宇真咯咯娇笑,甚是得意。张正常从袖中取出礼单递与段子羽道:“一点东西,你收下用吧。”

    段子羽早见到那些大小箱笼,知道天师教富可敌国,出手自然必是骇人的数目。只是他受张正常之恩至重,这些身外之物倒是不放在心上了,一笑接过,抛在案上。

    张宇真撇嘴道:“爹,我说多送些吧,你偏不听,你看人家瞧都不瞧上一眼。”张正常笑道:“乖乖,我把箱底都扫干净了,连你的嫁妆部送来了,还嫌不够。”张宇真羞红满面,扑在张正常身上扭糖般嘶闹,百般不饶。

    段子羽也感不好意思,俊面飞红,站在那里看也不是,避也不是,尴尬异常。

    张正常抱住她笑道:“好了,好了,这可不是家里,让人看了笑话,羽儿,你客多事忙,出去张罗吧。”

    段子羽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到得外面,见天师教的人三三两两遍布四周,显是奉张正常之命监视动向,一俟有人惹事生非,便即行弹压。

    二老见他出来,忙迎上来道:“掌门帅侄,各派人己到齐,大典开始吧。”段子羽点头应诺。

    来到议事大厅,众人听闻大典开始,登即肃然起身,站在两厢。左侧以圆觉,空智为首,右侧以俞莲舟、百劫为首,肃立观礼。

    二老跪在十几位历代祖师神像前,禀明立段子羽为华山掌门的根由。段子羽此刻方知,高老者居然姓高,名思诚,矮老者姓岳,名霖,却也仍不解二老为何隐匿姓字如是之深。

    各派人众早已得悉此次新立的掌门,是与魔教屡战屡捷的少年英侠,威震天南的大理段氏的名头,虽逾百年兀自余威慑人,是以段子羽虽年椎,却也不存轻觑之心,现今见他俊雅蕴籍,如玉树临风,更觉华山派得人,纷纷艳羡不已。

    段子羽净手、焚香,拜过列代祖师后,从二老手中接过令牌、令剑,接职大典遂告完竣。段子羽与二老向所来宾客拱手致谢,一声吩咐,门下弟子将早已备好的酒桌流水价送将上来,华山弟子武功虽不出众,端酒送菜实是大得其所哉。

    段子羽逐桌敬酒,各人也都出言恭贺。这一日华山顶上,宴开百席,盛况空前。

    酒宴过后,各派宾客纷纷辞去,少林方丈圆觉大师和空智神僧只略一敷衍,早已飘然下山,段子羽送出山门,两位高僧也只依礼辞别,面色霭然,毫无异状。段子羽不知他们是真的不知自己行将去少林问罪之事,还是毫不放在心里,大感疑虑。

    午后申牌时刻,客人散尽,百劫师太被段子羽苦苦留住,昆仑派人欲和他共商大计,自然留下不走。张正常也率人辞去,只留下数名高手护卫张宇真。留下的人都被请到早已打扫好的客舍中安置歇息,直至此刻,华山派人方得喘息之机。

    段子羽回至房中,见张宇真坐在案边,单手支颈,一张俏脸半隐半现,似在想着什么,一桌酒菜丝毫未动,讶然道:“真儿,怎么没用饭,莫不是不合胃口?”

    张宇真见他进来,喜得跳了起来,听他一问,撅起小嘴道:“你又不陪我,谁有心思吃饭,什么东西也舍不了胃口”段子羽默然一想,张正常也必是空腹而去,歉疚殊甚,柔声道:“真儿,实在是客人大多,我只好先招待外人,冷落了令尊和你,真是该死之至。”

    张宇真笑道:“没人怪你,天师教虽穷,饭总吃得起。谁个大老远巴巴地蹭你这顿饭来。我是等你一起吃,大掌门请坐,待小女子服侍您用餐。”说着把他按在椅上,亲手斟了酒,送到他唇边,段子羽不忍拂其美意,只得一口饮干。

    张宇真在他身边坐下,道:“段王爷果然海量,再吃口菜来。”

    段子羽听她说份蹊跷,停住不吃,道:“你怎么又来取笑我?”张宇真笑道:“小女子怎敢耻笑王家千岁,你看看这个。”从袖中摸出一张黄色纸张。段子羽接过一看,竟然是朱元璋亲笔所书册封他为“大理忠靖王”的诏书。

    张宇真道:“皇上说了,你既愿在华山做掌门,就先做着,等何时做腻了便到京师就封。”

    段子羽默然,万料不到张氏父子神通如是之大,居然能说动朱元璋册封一个素不相识、寸功皆无的人为王,其实,这个王位实是那两枚圣火令换来的。张宇初日日在朱无璋面前赞扬其名,说他如何智勇兼备,独上大光明顶盗来两枚圣火令,其后又如何大败杨逍、殷野王、韦一笑、范遥等一干魔头。朱元璋出身明教,对杨逍等人自是熟知,知道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他既收服不了这些人,又无力加以铲除,实是心中大患。他素服张宇初的智谋武功,对其言听计从,听得出了如此了得的少年英侠,又是张正常所授的武功,便思收为已用,以对付明教这一强敌。是以不惜裂土封爵,却也允其仍留武林,便是此意。

    这其中种种,段子羽便想上七天七夜,也想不出来。他自小便以亡国之人自命,虽绝无光复大理国、割据称帝之想,却也不愿向旁人俯首称臣。是以默然有顷、笑道:“这纸浩命还是收回去吧,我除了武林人,什么都不想做。”

    张宇真嫣然一笑道:“不做也好。京师里满是什么‘王’什么‘侯’的,平日里挺风光,可一见了皇上就都跟奴才似的,满口谀词,马屁拍得不好还要掉脑袋。我也不想你这样。”

    段子羽大喜,道:“真儿,你真是我的知已,来,咱们干一杯。”

    两入正欢饮调笑之际,高老者高思诚一头闯将进来,此老平时傻里傻气,却甚有急智,见此光景,摇头晃脑,自言自语道:“咦,这屋里怎么没人,都到哪儿去了,待我别处找去。”转身走了出去。

    一待他走出,段子羽二人俱是笑不可抑,张宇真仰面捧腹,笑得气都喘不上来,椅子一晃,险些跌下。段子羽眼疾手快,一伸手拉住她,张宇真顺势一倾,已扑在他怀里,将头靠在他肩上不动。

    两人都是有了酒的人,段子羽内功精深,倒还不觉,张宇真空腹之下连饮数杯,早已酡红满面,醉态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