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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一地的尸首,剑圣慨然道:“元凶伏诛,不必再滥杀无辜。凡金锁城与铁湔的手下,交出兵器便可离去,若再要反抗,赵擎风与铁湔就是你们的下场。”金锁城与塞外高手战志全无,尽皆投降。
整理战场,双方交手各死伤二十余人。但擎风侯与铁湔皆战死当场,顾凌云安然而归,并终于得报雪仇,失散多年的六十四本武学秘籍亦尽数夺回,此次决战,以中原武林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萧弄月、梅红袖与几名炎阳道弟子本欲带回柳淡莲的尸体,但那“伏曦大阵”反噬一击何等厉害,竟将柳淡莲与铁湔的尸体击在一处,粘连难分,只得将两人合葬。这份孽情亦算是各安其命!
而敛眉夫人呆呆望着擎风侯与段虚寸的尸体,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纯亲眼见到擎风侯惨死,心绪极坏,只想离开洛阳这伤心之地。俞千山知她心情,故意笑道:“三妹,要不要大哥陪你去喝酒?等我把手边一些振武盟的事情解决后,我们再同去塞外一游。”
林纯点点头,看到司马小狂与卫醉歌等人上前抱住顾凌云,一诉别离之情。她虽曾十分关心顾凌云的安危,但此刻他既然已脱险,因苏探晴的缘故亦不便与之多言。转头寻找苏探晴,却见他静坐在杯承丈的尸首前默然不语。
林纯知道苏探晴与师父自小相依为命,感情极深,上前柔声道:“我们先将杯大叔的后事安排好,再同去塞外好不好?”
苏探晴浑如不觉,仍是静坐沉思。
林纯忍不住轻轻踢了他一脚:“你到底陪不陪我?”
苏探晴如梦初醒:“陪你做什么?”
林纯咬唇道:“我们同去塞外,要是觉得那里好,以后就再不回中原了,你可愿意?”
苏探晴若有所思,面上神情古怪,长叹道:“可惜,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林纯气极:“好,你不要管我,等处理完你师父的后事,你只管去浪迹天涯,我自与大哥去塞外好了。” 经此患难,她已懂事了许多,再不似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所以虽是自己心情烦闷,却先来安慰苏探晴。不过她刚才说出同去塞外再不回来的话,显是已有以身相许的意思,想不到苏探晴毫不领情,诸多委屈一并涌上心头,只想大哭一场。
苏探晴一把拉住林纯:“纯儿,我现在的心中很矛盾,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
在林纯的心目中,苏探晴永远都是那么充满信心,从未见过他如此刻的无助,只道是杯承丈之死令他神态失常,又是心惊又是心痛,紧紧握住他的手,千丝万缕的柔情尽缚在这个外貌单纯、身怀侠义的男子身上:“不管你这个呆瓜要做什么,纯儿都会支持你。”
苏探晴低声道:“如果我做的是万恶不赦的事情呢?”
林纯微微一惊,语气仍是坚决:“那我也会陪着你一起,就像、就像柳谷主与铁湔一样。”她心头本就没有什么正邪之分,说出这番话亦觉得天经地义,只要能令身边所爱的男子快乐,她愿意做任何事情。
“呸呸呸!两个小鬼在说什么?”原来是陈问风听到两人的对话,大步走来,严厉的目光盯在苏探晴身上:“我虽不知你这小娃娃想做什么事情,但听起来总觉得不对劲。”
林纯想不到刚才那一句充满情意的话被陈问风偷听到,大窘道:“义父,你”怀中的小风认得陈问风是旧主人,探头嘶嘶而叫,反倒令林纯把下面的话咽回肚中。
苏探晴道:“请问前辈,若是忠义不能两全,你会如何取舍?”
陈问风略一思索,缓缓道:“公道自在人心,黑永是黑,白永是白。取忠舍义也罢,取义舍忠也罢,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在于你自己的心中是否有衡量!”
苏探晴闻言一震,似是有什么难题迎刃而解,一跃而起躬身道:“多谢前辈指点。”抱着杯承丈的尸体大步朝城外走去。
林纯见苏探晴神情大异往常,跳起来欲追。却被陈问风一把拉住。林纯急得直跺脚:“义父你怎么不看住他,难道,难道真要等他去做什么万恶不赦的事情?”
陈问风已看出蹊跷,淡然道:“我且问你一句话。”
林纯眼见苏探晴头也不回地走远,没精打彩地叹一口气:“问什么?”
陈问风道:“我们父女两人,谁与这小子更亲近些?”
林纯万万料不到在这节骨眼上陈问风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看陈问风一脸正色又没有半分取笑的意思,良久后才扭捏答道:“咳,应该是与我吧!”她虽是性格爽直的江湖女子,此刻也不由胸口鹿撞,满面飞红。
“老夫看人极准,苏小兄弟虽然年轻,却极有见地,心中更有一股豪侠之气。所以当初人人都认为他杀了郭宜秋,老夫却能一直相信他绝非凶手。”陈问风嘿嘿一笑,朝林纯一字一句道:“你既然与他更亲近,那就更应该相信他!”
林纯这才明白陈问风话中的意思,对苏探晴的满腹担忧刹时不翼而飞。想到这“呆瓜”虽然平日看来有些傻傻的,但大是大非的关头上却是毫不含糊。忽又望着陈问风一瞪眼睛:“你叫他小兄弟?”
陈问风哈哈大笑:“老夫确曾与他平辈论交,那可与你这小丫头没有半点关系,纵然日后做了我干女婿,亦可以叫我一声大哥。”
林纯急忙捂耳跑开,口中大叫:“才不听你胡说八道。”跑了几步,亦忍不住笑了起来。抬眼望着苏探晴渐渐远去的沉雄背影,忽然又有一种莫名的不详预感涌上心间,怎么也挥之不去。
金锁城大战两日后,苏探晴处理好师父杯承丈的后事,单独来见顾凌云,约他到移风馆一聚。
一路上苏探晴心事重重,两人默然无语。来到移风馆中坐定,顾凌云英俊的面容上神彩飞扬,大笑道:“上一次来到这移风馆中,被人打得灰头土脸,今日却能与我最好的兄弟十三年后重聚,真可谓是人生一大乐事!”
苏探晴淡然道:“擎风侯、段虚寸都死了,大仇得报才是最令你开怀的吧。”
顾凌云望着神情黯然的苏探晴:“小晴,你为何闷闷不乐,莫非是怪我误伤了杯大叔么?”
苏探晴涩然一笑:“师父早萌死志,有意撞在你刀下,此事我并不怪你。”
顾凌云轻声道:“那你可是责怪‘断腕计划’中将你一直蒙在鼓里?”
苏探晴缓缓摇头,从怀中取出那支破旧的木笛:“还记得十三年前吗?我们早就说好,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要再看到了这只木笛,刀山火海我亦会帮你报仇。”
顾凌云面上动容,脑海中似又重现两个无邪孩童间的铮铮誓言。一别经年,两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那份浓厚的兄弟情谊却不减半点。
只听苏探晴问道:“上一次在移风馆中,你杀齐通之前曾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现在可否告诉我?”
“我只是在杀他之前让他死个明白而已。”顾凌云哈哈大笑,转开话题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必再提。来来,你我今日开怀痛饮,不醉无归。”
苏探晴端杯在唇,却不饮下,摇头道:“我曾以为这句话无关紧要,可直到罗大才子也因此而死后,我才知道这句话是多么关键。”
顾凌云道:“事过境迁,一切都已结束了,过去的都忘记吧。不知你日后有何打算,不如你我两兄弟联手,重新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我也很想忘记一些事情,可是却做不到。”苏探晴微微一叹:“小顾,我真希望你能告诉我那句话。”
顾凌云奇道:“小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探晴不答,饮下那杯酒,蓦然一翻手腕,掷杯于地。眼中忽现神光,一字一句道:“饮下这杯酒后,你我的兄弟之情亦算是结束了。”
顾凌云大惊:“小晴,你何故如此?”
苏探晴目光锁在顾凌云身上:“你不是不愿意告诉我那句话,而是你根本就说不出来!”
顾凌云一怔,反问道:“小晴,是不是杯大叔的死令你大受刺激,所以”
苏探晴截口道:“我很清醒,我甚至痛恨我的清醒。”他低哑的一声长叹:“我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你,小顾,还是江兄!”
顾凌云望着苏探晴沉静而隐露痛苦的面庞:“小晴!你说什么”
苏探晴举手止住顾凌云的话:“你若是否认,便是瞧不起我的智慧了。”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却流露出极坚定的信心。
顾凌云完全愣住了,温暖的眼神渐渐冰冷,转而凌厉:“小晴,从小你就很聪明,现在依然如此。”他缓缓放下酒杯,手按在桌上,握紧成拳,一股杀气在移风馆中弥漫开来。
苏探晴浑如不觉,继续道:“你先不必急着杀人灭口,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顾凌云看着苏探晴笃定的神态,五指慢慢松开,叹道:“我也很想知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苏探晴苦笑道:“毕竟兄弟一场,我希望都能给对方一个真实的答案。”
顾凌云点头:“你先说。”
苏探晴沉声道:“十三年前分别后,我第一次再见你是在襄阳城外的荒郊,林姑娘从身形上认出了你,我却一直以为她认错了人”
顾凌云叹道:“那晚我听到了你的笛声,忍不住偷偷来见。若不是想到旧日时光心中激荡,你也未必能发觉我的行迹。”旋即一皱眉:“不过那时谁都知道顾凌云已被囚禁在洛阳,林姑娘纵有疑惑,却也绝不会猜出真相,这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不错,我并没有因此而产生怀疑。”苏探晴点点头:“但我们第二次相见时,你却露出了破绽。”
顾凌云思索道:“嗯,难道是因为林姑娘的那支银针?”那时在襄阳城中苏探晴本欲查寻铁湔的落脚处,却意外发现了一个神秘的蓝衣人,一路追踪至古玩店前,蓝衣人假称苏探晴是盗墓贼,并把林纯的银针卖给古玩店主,从而一举摆脱跟踪。
苏探晴却摇摇头:“任何人都有可能得到那支银针,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而是因为当时你明明已用缩骨术改变了体型,可我仍有一种极熟悉的感觉”他长长一叹,颇为动情地道:“我虽然看不到你面具下的真容,但那一双眼睛却与我记忆中的兄弟一模一样这种感觉直到在洪泽湖畔与你联手击杀严寒时,也依然没有消除。”
顾凌云微微一震,默然不语。苏探晴续道:“此事从一开始就让我不解。我与你的少年相识之事只有你我与师父知道,段虚寸与擎风侯如何得知?而顾凌云失陷洛阳之事摇陵堂从未公布,又为何会引来司马小狂与卫醉歌?司马小狂曾说有一名蒙面人将消息告诉他手下,‘七色夜盗’一向行踪诡秘,此人又如何得知?现在我明白了,正因为‘断腕计划’一开始就有段虚寸的参与,所以他才会知道我与你的交情,摇陵堂的消息才会泄露,而那个蒙面人正是炎阳道的‘影子杀手’江东去,也就是你——小顾。你不但与段虚寸暗中联手,更与铁湔有勾结。铁湔与擎风侯之间亦仅仅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一旦事成之后,铁湔亦要除去擎风侯,而你就是他的杀手锏。所以你故意夜探金锁城,实际是在铁湔的安排下偷梁换柱,擎风侯自以为有人质在手,却不料看似毫无抵抗的顾凌云才是给他致命一击的人!”
顾凌云毫不否认,长叹道:“你果然是料事如神,虽有一些细节上的毗漏,大体却是无误。”他的语气突然急促起来:“不错,我是与铁湔联手订下了谋反计划,但那也是为了除掉赵擎风。你可知道这些年我想到父亲之死时是多么痛苦,赵擎风手握重权,身边高手如云,若非如此,我又怎么能报仇血恨?我不但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还要他身败名裂,灭门九族,方解我心中大恨!纵是不择手段,亦情有可原。”
苏探晴忍不住插口道:“段虚寸才是你的真正仇人。”
顾凌云目中喷火,冷笑道:“虽然段虚寸才是我的真正仇人,但若没有赵擎风,段虚寸又有何能力派杯大叔行刺我父亲,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知道你怪我勾结蒙古人,但这份血仇不报,我顾凌云有何面目苟存于世?何况我自有主张,也绝不会让铁湔如愿,我杀了赵擎风后,下一个就是要杀他!”他盯住苏探晴:“无论如何,我一直当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就算此事做法有过激之处,仍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苏探晴默然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如果你仅仅是为了报仇,我早就一走了之,此刻也不会与你在这里说话了。”
顾凌云沉声道:“难道你以为我不是为了报仇?”
苏探晴长叹一声:“你杀了郭宜秋与罗清才,也是为了报仇么?”他不等顾凌云分辩,冷然道:“你无须抵赖,莫忘了我也是名杀手,你刺中严寒那一剑虽然用真力将伤口震碎,我却依然能凭剑意看出与杀死郭宜秋、罗清才的招法如出一辙!”
顾凌云怔了一下:“你既然猜出来了,我也不瞒你。‘断腕计划’我准备了数年,绝不容有任何闪失,郭宜秋不死,赵擎风难释疑心,所以我才不得不杀了他们。”
苏探晴眼中流露出强烈的痛苦:“小顾,你到现在还想对我隐瞒么?”
顾凌云一摊手:“我什么事情都承认了,还有何隐瞒?”
苏探晴道:“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吧。顾凌云在哪里?”
顾凌云不解:“我不就是顾凌云吗?”
苏探晴肃声道:“你是小顾、也是江东去,却不是顾凌云!”
顾凌云一呆:“我不是顾凌云又是谁?”
苏探晴冷然道:“或许是我说错了。我只知你是小顾,还知道顾相明顾大侠的幼子名叫顾凌云,但炎阳道的二护法‘凌云一刀’却不是你!擎风侯何等眼光,岂能擒下一个假的顾凌云而不知?”他微微一顿,一字一句道:“你们娈生两兄弟共用一个名字,是否事后也只能活下一个人?”
顾凌云终于变色:“你胡说些什么?我与哥哥失散多年,或许他已不在人世了。我故意被擒后不久,就由段虚寸从牢里掉了包”
苏探晴不为所动:“我起初最想不明白的是你杀罗清才的动机?我早就知道顾凌云是故意被擒。就算罗清才用读唇术读出了那句话,你也没必要铤而走险杀之灭口。后来我终于知道了,你怕得是让我知道另外一个真相:被擒的确实是顾凌云,而他也确实是报着必死之心!”
顾凌云手微微动了一下,似要出手,终于忍住:“小晴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真像你说的,我大哥明知必死,又何需故意被擒?”
苏探晴道:“擎风侯喜怒难测,顾凌云落在他手里,纵有段虚寸照应,也难保性命无虞。而以段虚寸的精明,从制订下‘断腕计划’的那一刻开始,就必然为自己留下了退路。除掉擎风侯可以让他掌握摇陵堂大权,除掉郭宜秋可以让炎阳道再无争雄之力,这都可满足段虚寸的野心,但若是顾凌云重回炎阳道,摇陵堂想独霸武林却要大费周折,段虚寸要想实现自己野心,就绝不会放虎归山,更何况段虚寸最清楚他自己才是顾凌云的杀父仇人所以,在段虚寸的计划中,顾凌云也绝不可能留活口!”苏探晴眼望面色逐渐阴沉下来的顾凌云,用一种痛惜的声音道:“在江东去与段虚寸的这一场交易中,最关键的不是由顾凌云杀死擎风侯,而是让精于易容的江东去取代顾凌云,从此摇陵堂与炎阳道这两大势力都可落在你们的掌控中!”
顾凌云眼光闪动,哈哈大笑道:“小晴,你可真会编故事。如果真如你所说,段虚寸既然要除去大哥,又怎么会留下弟弟?”
苏探晴沉声道:“江东去从一开始就没有让人看到过真面目,而是做为顾凌云的影子出现。这也是你们两兄弟为了向擎风侯报仇所定下的计划,只是你大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亲生兄弟竟然野心这么大,不但趁机杀了郭宜秋,竟连他也想一并除去,取而代之!”
顾凌云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阴陟的目光望着苏探晴。
“你与段虚寸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同一种人,所以才一拍即合。”苏探晴叹道:“依我的猜想,你们两兄弟相貌如此相像,外人绝难分辨,按理说本应是由你故意被擒,你大哥、亦是真正的顾凌云坐镇大局才合情理,然而你大哥不愿你涉险,宁可自己身陷牢笼。这就是你们两兄弟间最大的秘密,而你冒险杀死罗清才,也正是为了将这个秘密隐瞒。可惜连我也不知道罗清才到底看出了什么,或许那本是无关紧要的一句话,你却终于因此而露出了无法挽回的破绽!你可还记得段虚寸临死前的神情与说得半句话吗?他说:‘原来你也是’。或许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说‘原来你也是断腕计划的执行人’,而我却知道段虚寸本就是‘断腕计划’的制订人之一,他自然早知你是个调了包的顾凌云,他只是在临死前的一刻看到你的真面目竟与顾凌云如此相像,才真正明白江东去原来‘也是’顾相明的儿子!他本不担心你会杀他,因为江东去自然无须替江南大侠顾相明复仇,可醒悟到你的身份后,刹那明白了一切关键,所以他的脸上表情才会是一种恍然大悟后的惊惧!”
顾凌云冷笑:“你这个故事不可谓不动听,可惜无人能相信。”
苏探晴朗然道:“不错,顾氏兄弟的秘密只有他两人得知,我虽有推断,却无法取信于世人。但这番话我却不能不说,公道自在人心,你不要以为自己做下的事情天衣无缝,你或许能十天半月不露马脚,但你能保证几年几十年也瞒住真相么?像司马小狂、卫醉歌、萧弄月那些人都与你大哥交往多年,时间一久必有怀疑,当能猜出你的真正用意!”
顾凌云目光停在那一双筋骨毕露的手上:“我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苏探晴长长吐出一口气:“连郭宜秋都死了,炎阳道的大权舍顾凌云其谁?!但若是你大哥不死,这位子仍是他的,所以你”
“叮”得一声轻响,两人身体同时一颤,坐椅刹那间都被震得粉碎,皆往后退开两步。苏探晴玉笛横在喉间,挡住了顾凌云无声无息地一击。
顾凌云眼中闪过一丝狂躁,声嘶力竭地大吼道:“他算什么大哥?从小到大任何事他都比我强,从来也不让着我,他是爹爹与母亲眼中的可造之材,而我就要永远活在他的影子下么?为什么我不是他?为什么?”他满脸汗珠滚滚而下,嘴唇抽搐,神情可怖,似已将要崩溃。
“住手”林纯蓦然从移风馆的角落中冲出来,挡在苏探晴与顾凌云之间。
原来林纯早注意到苏探晴约顾凌云,见苏探晴神情凝重,还以为要对顾凌云说起与自己相恋之事,她怕两人起争执,便偷偷跟随。苏探晴与顾凌云皆是心事重重,竟然一直没有发觉。而林纯脸嫩,若被两人察觉不免尴尬,只是远远盯着,也不知两人低声说话的内容,直到乍见顾凌云向苏探晴出手,这才不顾一切抢了出来。
酒楼中宾客忽见两人动手,哄然散开。顾凌云眼中狂躁刹那不见,朝林纯冷冷道:“纯儿,想不到你如此薄情寡义,洛阳城中许下的誓言犹在,你却与我的好兄弟在一起”
苏探晴与林纯同时一呆,顾凌云如闪电般出手,一把扣住林纯喉头。
林纯挣扎道:“他骗你的!”她喉头被扣,语不成声,这句话说得无比艰难。
顾凌云回头望着苏探晴狞笑:“不错,我是骗你的,她对你真是情真意切啊!你若不想她死,就放下玉笛,自点穴道!”
苏探晴心头痛悔,他虽时刻防备着顾凌云的出手,但刚才那一刻确是误以为林纯与顾凌云曾有私情,一时心念大分,方被顾凌云乘隙而入,如今林纯被擒为人质,主动权已被顾凌云掌握。面对这昔日的好兄弟、超一流的杀手,他没有一丝把握能救下心爱的女子。尚犹豫是否应该放下玉笛,顾凌云手中一紧,林纯惨呼一声,苏探晴咬牙怒喝:“小顾,你怎么能这么卑鄙!”脱手将玉笛掷开。
顾凌云面不改色,眼神冷若寒冰:“你们这对狗男女能做出卑鄙的事情,又有何资格说我?快点自己的穴道!”
林纯喉中发出一声呻吟,她虽不知两人为何反目,但听顾凌云说出这句话,昔日对他的一丝好感已荡然无存,又是痛惜顾凌云又是担心苏探晴,眼泪簌簌而下,说不出话来只能朝着苏探晴努力摇头,无语的嘴唇摆出口型:“不要管我!”
苏探晴凝目盯在顾凌云的手上,缓缓道:“小顾,我找你之前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你的秘密。你若还有一丝兄弟之情、还算一个男子汉,就请放开纯儿,我与你单独一战,只要你能杀死我,日后也绝不会有人知道你的秘密!若不然,我现在就将这个秘密当众说出”
顾凌云略略犹豫一下,哈哈大笑起来,神情镇定:“既然如此最好,只要现在杀了你们我便高忱无忧。你若想当众公布尽管大声说出来好了,反正像这样的故事,也只有浪子杀手才编得出,谁又会相信?”
苏探晴气苦,万万想不到少年时真心结交的兄弟如今竟变成这般小人。只听顾凌云阴冷而缓慢地吐出一句话道:“我数三声后,你立刻自点穴道。不然,我可以保证可爱的林姑娘身上必会少一样东西!”
苏探晴眼中神光一闪,竟重又俯身将玉笛捡起。望着林纯柔声道:“纯儿,非是我不顾惜你,而是知道若他杀死了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顾凌云大喝一声“咯”的一声,林纯右臂已被他拧断,林纯闷哼一声,咬紧牙关,痴痴望着苏探晴,脸上满写着一份信任。
苏探晴心头大恸,虽明知后果,却如何能眼见心爱之人在面前受折磨。悲呼一声:“小顾,你赢了!”脱手掷去玉笛,反指朝自己肘关节“曲池穴”点去!
林纯大惊,猛然一挣,未受伤的左肘反撞顾凌云。顾凌云口中狂笑,右手从林纯喉头滑下,一掌击中她小腹,林纯惨叫一声,口中鲜血喷出,撞碎几张酒桌软倒在地。苏探晴猱身而上,顾凌云左手已闪电般探入腰侧,绚烂刀光如一道匹练从他腰际划出,直取苏探晴前胸
说时迟,那时快,苏探晴双指疾出,刀光忽敛,顾凌云那致命一刀山被他两指挟在中间,不能寸进!两人四目相对,顾凌云紧咬的牙缝中冷冷迸出一句话:“你知道你输在什么地方吗?因为我比你更狠,更能不择手段!我欲成大事,挡我者死!”
顾凌云猛一发力,苏探晴胸口射出一道血箭,踉跄而退。他苦于无玉笛格挡顾凌云的宝刀,虽及时挟住这必杀一击,但那有如实质的刀气已直剖入胸。
顾凌云心知苏探晴虽受重创,仍不至死,大喝一声,刀光划向苏探晴的咽喉。在这一刹,他仿佛又感觉到刺杀郭宜秋、罗清才、以及亲生兄长时心头那份冲天而出的狂郁之气,他恨这世上所有比他强的人,他要生存、他要权势、他要做武林至尊,他要让所有人臣服在自己的脚下!
蓦然间,从林纯怀中窜出一物,直朝顾凌云面门上扑去。原来林纯将小风放在怀中,此刻见林纯受伤,护主心切,飞身对着顾凌云张口咬去。
顾凌云一意杀苏探晴,何曾想小风速度奇快,眨眼间已扑至眼前,怒喝一声:“畜生找死。”刀光反卷。顾凌云这一刀何其凌厉,连郭宜秋、严寒那般高手皆难逃一刀之厄,小风虽是奇兽,却如何躲得过去,一声惨叫,竟被一刀劈为两段,血雨四溅。林纯大叫一声,小风这一路陪她,感情极深,此刻看到小风被顾凌云毫不留情的杀死,心口巨痛,眼泪如断线珍珠般落下。
顾凌云沾上满脸血污,犹如恶鬼,惟恐苏探晴回过气来,反身再扑。谁知刚踏出一步,脑中一眩,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此刻方觉得左颊阵阵麻木,眼前金星狂舞。原来刚才一时不备,被小风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小风平日皆以巨毒蛇蝎为食,口中唾液含着上千种毒素,当日苏探晴被他咬在手上立时不支,何况此刻正咬在顾凌云脸上,毒力刹时入脑。
顾凌云大骇,拼力往林纯身边爬去,一面嘶声大叫:“给我解药!”
林纯受顾凌云一掌重击,连吐几大口鲜血,又见到苏探晴受创、小风被杀,心痛难当,几乎晕了过去。见顾凌云满脸血污地爬来,身体却软软地动弹不得,只能嘶声大叫:“你害死了小风,你害死了小风!”
苏探晴勉强挣扎起身,上前几步拦在顾凌云的面前。顾凌云一把抱住他的腿,口吐白沫,喃喃道:“小晴,好兄弟,救救我。”
苏探晴扶起林纯,望着垂死挣扎的顾凌云:“可惜,你杀了小风,也就杀了自己!”小风口中的毒也只有它的吮吸才能解。
毒力入脑,令顾凌云神智全失。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光,与苏探晴相遇在那间山神小庙中,翕动的嘴唇断断续续吐出几不成句的话语:“杯大叔说我们要做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都吃了苹果,土地公公为什么不罚你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苏探晴强忍伤势,看着昔日的好兄弟落到如此地步,不由虎目含泪:“我会永远记得小顾,他是我的好兄弟!”在他的心目中,只有当年那个垂髻孩童才是好兄弟小顾,而面前这个人,宁愿一生中也没有相识过!
这是顾凌云生命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等剑圣、陈问风等人赶到移风馆时,苏探晴与林纯皆不见踪影,堂中只留下早已气绝的顾凌云,他干硬的身体已经发黑,就像一具风干多年的尸体!
移风馆在场的几人在剑圣等人的追问下,大约说了当时的情景,却没有人知道苏探晴与顾凌云为何会反目成仇,有人猜测是因为林纯之故,也有人猜测是苏探晴替师报仇,众说纷芸。
事情的真相,将永远留在浪子杀手苏探晴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