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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天来我家，来了就说起一件事，我静静听着，再次感受生活之不易。
这是个我十多年前已经见过的人，但是不怎么熟，那时我在乡下教书，她家就住在离学校几百米远的一个村庄，叫庄科渠。庄科渠住户大概二十余。因村子离镇上很近，所以这个村不大却很复杂。信息和机会比别的偏远村庄条件要好的庄科渠有不少人已小有富裕，但也有另一些懒汉沾染到恶习，比如赌博喝酒闲游小转（游手好闲），有时甚至帮派家族势力横行。与乡镇近的村子好象大体如此，乡镇既给人们提供致富的机会，但花花杂杂的镇子生活也影响了农民的心理培养了一批闲人。
今天来的这妇人叫李花，他的丈夫是名鼓乐手，姓史排行老二所以大家习惯叫他史二。史二弟兄三人，老大是个司机，老三没什么正当职业。五年前史大因醉酒驾车出了事故去世了，三年前史三与人喝酒后乘坐黑的偷油车而坠崖，也去世了，之后所有的重担都搁在了史二肩上。九四、五年吧，史家三兄弟是镇上很有名的，因为弟兄三人结成一伙很能闹事，人也强悍，一般人都不愿意惹他们，我没有直接接触过这几人，但李花我认识，她是我姐夫的远亲。
今天她来城里是要为自己的丈夫奔波，史二被送进戒毒所了。
史二人穷好赌，性子强悍。他是个吹鼓手，一年挣钱的机会比别人多些，但他要负担的也多，侄子们大事小情都得过问，也得给他们花钱。也许是生活压力的原因吧，史二变得很堕落，稍有工夫就跑到外面去了，只有在没钱的日子才肯老实呆一阵。大概在二十天前，他跑到另一个乡镇，和些大烟鬼还有别的人赌博，赌完了就喝酒，喝完了就大话满街的骂人，骂完人就要乘车进城了，他赢了几个小钱，要去城里花几天。但是自己却没想到骂人的代价，等他乘车走到距城十公里远的地方时，警方正等着他，他得罪的人看准了他乘的车号然后报了警，他像小鸡样被警方拎了去。经过尿样化验，是阳性，警方确定史二吸毒，于是他被关起来。先是关在小城看守所里，后转到了延安。据李花讲，大概在一月前，史二去为人办喜事，酒醉后头疼，就问人要洋烟（未做深加工的罂粟膏）止疼，农村总是秘密的有少量这东西，据说农民们用这治痢疾等疾病。因为被他闹得厉害，所以有人就找了点给他吸。这事距他被抓过去有十天了，按说尿样已经不会化验成阳性，看来史二真的在吸毒，吸毒已经可恶，还要张牙舞爪骂人。史二不知道，今天的他已经孤单了，已经是只老猫，牙齿的锋利已然不在，况且弟兄们不再能帮他的忙，所以应该学会小心做事，但耍横惯了的他仍旧习难改，终于被关进笼子了。
史二也倒罢了，我同情的是李花，她两儿一女，大儿子已经结婚，但还不独立，二子未成家，也没有什么象样的职业，小女儿还在上学。史二因为不务正业，基本没什么积蓄留给李花，史二得被关六个月，在他被关的这六个月里得李花承担一切。考虑到这层，再想想史二要在所里受罪，她决定找人把他赎出来，于是李花进了城。
李花找到了派出所的领导，这领导是当年曾在她们乡镇上当过干部的，所以她认得他，但是他不认得她。好在李花能求人，软话说尽，终于那领导答应帮她想办法，但是要李花自己先写个申请，然后所长可以拿去公安局盖章，需要局长批字。李花很高兴，准备连夜赶回家去找人帮她写申请，但是要走的时候她又觉得不放心。她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人，那人也是十多年前在她们乡镇上当干部的，现在在某部门做领导，因为没什么实权，所以做着兼职律师，他应该懂得这方面的路子也可以帮她写申请，于是她又去找他。找到了正在上班的律师，律师满口应承，说只要你肯出一千块钱，我不但可以帮你写申请，连局长批字市里戒毒所的事都由我来办，绝对没有问题。李花又高兴了，看着律师帮她写好了申请书，她觉得律师是好人，竟然给她写了满满两大张，她觉得写得越多肯定越保险。律师写完后说要复印四份，你先交一百块打印费吧。李花交了钱，律师自己有打印机，很快就给她打好，然后说你带好，一两天来找我。李花拿了申请，觉得事情已经准备好，心里更高兴，于是她连夜赶回了家，回去还有很多事做，猪没人喂，牲口也要料理，还得给一家人做饭。
但是第二天，那律师打电话说事情很难办，他只能试试，要跑很多地方请很多人，估计一千元拿不下。李花就慌了神，又借了一千元钱，担心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叫了闲在家的侄子，大清早从家里起身，奔到律师办公室。律师说你先交一千，但是事情成不成不好说，至于将来到底要花多少，现在不知道。她没了主意，打电话给儿子，儿子说那纯粹就是骗人，肯定是办不了了才这么说，为什么昨天说得很有把握，李花想应该是这样。李花很失望，又记起派出所的领导还答应过她，她抱了最后一点希望，去找所长。所长看过她的申请，对她说你还是去找局长吧，我没办法。李花问所长昨天不是说有办法吗？所长没说话，到别的办公室去了。李花真的失望了，她连公安局在哪局长啥样都不知道，这可咋办呀。跟她一起来的侄子问她你昨晚去所长家了吗？李花摇头。侄子说你看你，所长答应帮你办你咋连个礼都不给人家送。李花很后悔，她确实不知道应该送礼，她认为所长是领导，是为人民办事的，根本就不会收钱，她连这个想法都没有过。她说那我们现在去吧，侄子告诉他现在去了也不行了，人家都已经推辞了你再去他也不好答应了，人家是讲面子的，所长已经说了没办法，你给了钱他再帮你人家面子上肯定过不去。李花半信半疑，她还是坚持去了所长家。坐在所长家的沙发上，她很紧张，腿都在发抖。所长还算热情，但是提到要他帮忙的话，所长就沉下脸来，给她讲了一堆法律如何如何社会如何如何的话，李花也听不懂些，只是觉得和昨天说法不一样了，她就明白人家是不肯帮的，没再说什么，告辞感谢的话也忘记说，沉重着走出了所长家。出来以后她发现事先准备好的一千元钱都被汗湿透了，这钱她都没想到要在什么时间拿出来合适，事实上她光顾听所长说了根本没想起拿出来。
来到街上，侄子说我联系个人看有什么办法，于是侄子就打了一阵电话，打完后告诉她有人可以帮她，但是要一千块钱。又是一千块钱！李花想想整个白天找人跑路子的经历求了多少人都没人愿意帮她，事情肯定不容易，侄子平时也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人，请他来陪自己是为仗个胆子跑个腿，根本没指望他能办什么事，白天他几乎没帮上她什么忙，全是她自己一个人在跑，越想越觉得悬，就没有回答侄子。
晚上她没地方去了，想起来我家。她讲完这些问我该咋办。我很茫然。按道理讲史二是该被关关了，不给他个教训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史二要是真在吸毒，放出来还不如不放，让他先把毒戒了更好点。但是史二不回来就要她承担生活的艰难。最终我也没有主意给她，看着她一身破衣烂衫的，脸上满是沧桑的褶皱，她真太艰难了。可另一方面史二回来就会改邪归正吗？况且李花说她们村以前就有个吸毒的被关了，花了一万多才放出来。如果要她也花那么多，那是个天文数字，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理清，就算能还清现在会有人愿意借给她吗，史二在村里名声不好威信不高。在道义和法律之间，我是两难，终于我也没有结论给她。
时间已经不早了，李花打了几次呵欠，奔忙过一天，她很累。我要安顿她去睡觉，但是他说再和侄子拉拉话，让她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临睡的时候她对我说，她还是准备花钱，史二答应人家许多事，人家娶媳妇办事情还等着吹鼓手呢，给人撂黄了会招人骂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