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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迟暮卿一边剔着昨夜啃鸡腿塞牙缝里的肉丝,一边套了衣服来院子里看日出。这是她自小养成的习惯,娘清早就在廊檐下等爹,所以她也跟着早起等。
破晓时分,院子里还有些凉意,迟暮卿裹着宝月递过来的被子,向着院墙外看着。半天过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了。
“你说我娘明知道爹不会回来,每天还早起等什么?”迟暮卿打着呵欠,望着院墙上新钻出来的嫩草发呆。
“夫人清早练剑,可不是像小姐这样傻看着的。”宝月打个哈哈,将脏水泼进院子里的小树洼里。
“咦?”
地下一样物事吸引了宝月的注意,捡起来一看,白纸红字,不是好兆头。
“拿来我看!”。
迟暮卿一伸手,将那纸夺了过去。
“立书人君雪寒,系龙国梅城人士。日前圣上赐迟府千金暮卿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本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回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立书人:君雪寒。”
“小姐,这是休书?怪道白纸红字,怪好看的。”宝月因要给迟暮卿梳头,水盆儿没地方放,正巧抽了那张纸过来点在盆子底下。水渍一湿,拿了篦子便给迟暮卿梳头。
“红莲师傅可真有两下子!昨天便料到林依依那厮要给我休书了!”迟暮卿啧啧赞叹,水滴在脖子里凉的很,冰的她直缩脖子。“哎哟!你小心点儿啊!初春乍寒,你想我风寒而死啊!”
“唉!小姐,红莲师傅比二少爷美得多了,我看呀……”宝月笑而不语。
“你要他?”迟暮卿一扬眉,闷闷不乐的看着树梢上叽叽喳喳个不停的鸟雀。
“嗯。”宝月脸一红,重重的应了一声,生怕迟暮卿说‘不’。
“不行!红莲可是长生派的高人!他的年纪都可以做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了!年龄差距太大!”
“怕什么?诸葛亮还不嫌弃黄月英丑呢,我宝月还怕红莲年纪大?”
宝月不愧是自小跟随迟暮卿长大的,这点儿自傲自骄才是九牛一毛。
“去去去!你也不照照镜子,红莲娶你,那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咦?小姐,你怎么能说红莲师傅是牛粪的?”宝月还没听出来主子说的牛粪是自己。
“别贫嘴滑舌了,梳完了头就自己抽两个耳刮子去老爷那里哭半个时辰!”迟暮卿一想到红莲昨日的计谋,不由心花怒放。
“小姐,你可真狠心!”
宝月扔了篦子,咬牙看着窃喜的迟暮卿。无奈,天色不早了,宝月只得左右开弓扇了自己两巴掌。照了照镜子,总觉得脸蛋儿不够红,便又用胭脂涂了涂,登时乐了。
“小姐,那我可去了啊!”
宝月扭着腰,尽量学着龙暮心那一步三摇的姿势。龙暮心一举一动都极美,迟府的丫鬟没有不暗地里偷学的。
迟暮卿看着宝月那小腰儿甩出了大门,连忙将被褥揉成一个蒲团,扔在地上。
一、二、三……
数到第二十拨南方飞回来的大雁时,门外刚传来宝月那撕心裂肺的哭吼,迟暮卿便一个激灵直撅撅跪在那蒲团上。梳头水流了两行清泪在瓜子脸上,篦子耙出来几缕青丝乱糟糟横在整齐的发髻旁,两手伏地,十指抓进被褥。
君家二老的脚才出现在门槛的缝隙里,迟暮卿的肩膀也正巧开始抽噎,西子扶心,痛不欲生。
君夫人一见宝贝儿媳妇跪在地上哭的死去活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抱住迟暮卿痛苦道:“卿儿,别怕。我来给你做主!”
君夫人看不惯老伴儿老了老了还将那天下驰名的林依依娶进来,娶进来也就罢了,偏偏还带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儿子来争家产。如此一来,君府也跟着蒙羞。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给老爷生的儿子的儿子都和这君雪寒年岁差不多大了。那林依依又是怎么让一把老骨头的老爷夜夜在她屋里春宵连度的?而且还是夜夜都去……
“休书在哪里?”君老爷心思缜密,先提到要害。
“在这儿!”宝月扑上来,从梳头盆子底下拿出那张湿漉漉的休书。红字染开,但还清晰可见。
君老爷拿过来一看,登时气道:“胡闹!去叫九夫人过来!”
“叫她做什么?叫了来你还不是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君夫人不肯了,“这一手水性杨花儿的字儿,还不是她私自出的主意写的?她一个寡妇,倒蹬鼻子上脸坐起当家主母来了!卿儿是皇上赐给我们君家的好女孩儿,我绝不由得她胡作非为!”
听君夫人口气,像是也对林依依的媚功有所忌惮。
“这……”君老爷为了难,拿着那纸休书不知如何是好。
“公公婆婆莫生气,千错万错都是卿儿的错。卿儿不该对夫君冷落怠慢,昨儿夜里睡得也迟,困得不得了。谁知竟然忘了夫君还在院子里冻着……怪不得九姨娘生气,是卿儿的错。”迟暮卿声泪俱下,哭声绝倒鸟雀。
“这算什么呢?雪寒也有贴身的奴才丫鬟,那些丫鬟怎么就不记得伺候呢?”君夫人句句维护迟暮卿,和林依依势如水火。
“真是糊涂,雪寒他双腿伤势未好,在院里冻一夜岂不是冻坏了?”君老爷跺着脚,要去看君雪寒的伤势。
迟暮卿暗暗观察,这个君老爷对林依依的态度,那是和自己的爹如出一辙。
“卿儿也去!”
迟暮卿爬起来,抢在君老爷跟前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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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转右转,迟暮卿渐渐发觉这林依依住所的玄机。不但道路曲折,且还逶迤多岔口。正如所谓的‘曲径通幽’,将男人的心性磨得提到了嗓子眼儿时,再喂他一口甘露。此时男人口干舌燥,就算见到一张丑脸,也耐不住折身回转的漫漫长路。只能乖乖就范。
柳折花放,于转弯处隐约露出来一座小巧雅致的拱门。
琴音飞曳,激的人心魄游弋。
“嘘,依儿在抚琴。我们听完这曲《折足雁》再进去。”
临进门,君老爷却喝住众人,如痴如醉听那一曲恶心的令人作呕的琴音。一想到弹琴的是脸若鹌鹑的林依依,迟暮卿就巴不得将大雁子摔在她脸上。
“骚包!”
君夫人恼怒不已,推开门带人冲了进去。
果然,院中玉兰树下,这次林依依不是抱着君雪寒了。而是在膝头放着一把古琴弹奏着,那一双眼睛还煞有介事的闭着,丑脸扶桑,满是慈祥平和。
“我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君夫人将那纸休书摔在琴上,指着林依依鼻子骂道:“卿儿是圣上亲自赐婚给雪寒的,你们母子俩难舍难分也得有个限度!这一纸休书,若是传到皇上耳里,我们君家以后还怎么在龙国做人?”
“龙国不能做人,便去雪国,不是更好?”林依依将古琴放下,拿起那张休书,又以一双利眸刺向迟暮卿,登时冷笑道,“这上面的七出之条,你已犯齐了,怎么配得上我们雪寒?”
“我犯了哪条?”迟暮卿昂首问道,自进君府两天,她一直安分守己。委屈只有告诉外婆一人知道,单单昨夜冻了君雪寒,那也不全是她的错。谁让君雪寒不告而别恶人先告状的?
“还嘴硬。”林依依轻轻一笑,吹着那纸上的水渍,“第一,不顺父母。我昨夜好生嘱咐你照顾好雪寒,你却任由他冻在外面。第二,淫^_^乱。新婚第一日便将其他貌美男子引进洞房。第三,好嫉妒。我和雪寒只不过母子相依为命,你却三番五次来将雪寒从我身边叫走。第四,你印堂发黑,时日不多。第五,口多言,在皇后面前挑三拨四,离间我们君府和皇后的关系。第六,盗窃。你的嫁妆带进了君府便是我们的,你却头上身上穿戴的都未曾经过我们雪寒允许。第七,无后。你时日不多,自然无后。这七条,你可不是都占全了?”
“你血口喷人!”迟暮卿按捺不住,听着林依依那些狗屁言论,不由冷笑不已。“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我迟暮卿和你奉陪到底!”
“抱歉,我得失陪了。因为雪寒已经把你休了,男人不娶回锅妇,这是恒古不变的律条。”林依依那纸休书仍在迟暮卿脚下,自己抱着手靠着玉兰树不住的冷笑。
“你……!”
迟暮卿恨透了林依依此时的得意和狂妄,但却无能为力扳回一城。想到这里,不由哭了。
君夫人看那两行热泪不住的滚落,心疼急道:“你休听她的贫嘴挑拨……卿儿,皇后那里你可千万不要……”
君夫人说到底习惯了林依依十几年,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下场,但再也想不到,林依依会将那七条莫须有的罪名生生得体而合理的加在迟暮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