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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次宗郁闷啊,很郁闷,他之所以答应刘骏的邀请,主要是因为他本人在日前也收到了宋文帝刘义隆的邀请,要他上京讲学。
这事儿在十一年前刘义隆就做过一次,所以第二次再叫他,雷次宗也就答应了,虽然他年纪大了不方便赶路,这不是还有冤大头武陵王么。
反正是王爷家的马车,雷次宗秉承着能蹭就蹭的原则,打着教书夫子的名号,跟着一块前往京城,山重水远的,也为了在路上不这么遭罪。
他已经跟武陵王做好了君子协议,一共就教导刘子业三个月,什么时候到了建康,什么时候他就放下教书夫子的担子,转而去宗学馆教导儒生。
雷次宗本来想的,武陵王第一个儿子死得早,现在名义上的长子才两岁出头,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比自己跋山涉水赶路要累人,没想到真正坐在马车上,他才感觉到苦不堪言。
发苦发憷的原因倒不是后来被武陵王强塞上来的刘御,一个小孩儿干坐着不出声,虽然笑起来让人感觉阵阵发冷,杀伤力也确实有限。
雷次宗真正受不了的是他正儿八经的学生刘子业,刘子业脾气暴躁易怒,他现在说话还不利索,但是嗓门高,嘶嚎起来多少人也哄不住。而且刘子业还打人,烦躁的时候抓到什么就往人身上丢。
人老了就爱清静,雷次宗六十多岁的人了,在这个年代绝对算得上是高寿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没几天就感觉不好,病怏怏的,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他受了武陵王的好处,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烦得想中途撂摊子不干了,倒是刘御主动提出来,不若让体弱多病的幼弟另分一辆马车。
刘御这段时间也让刘子业烦得不轻,以前他只有在王宪嫄那里的时候才偶尔见上刘子业一面,虽然很烦这个弟弟,也毕竟程度不是很厉害,但是在马车上日夜相对的时候就不行了,这孩子实在不讨人喜欢。
刘御几次三番示意隐在暗处的苏涛下手,不说把人弄死弄残,最起码你得让他闭嘴,一手刀打晕过去也行。
但是苏涛毕竟胆子小,说什么都不敢真的动手,还搬出了啥“属下虽然背主,也还有几分气节,王爷对我恩重如山,我怎好伤他子嗣”的说辞来堵刘御,更让刘御添了几分烦躁。
刘御在出了武陵地界的头一天,二话不说就要把刘子业赶走,苏涛见他面梢都变了色,不敢多加阻拦,乖乖指挥着几个侍卫把后面跟着的几辆马车腾出来一辆安置刘子业。
本来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的,毕竟跟一个武陵王嫡长女比起来,刘子业才该是这群人真正的主子,但是刘子业太小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嫌弃了,而雷次宗显然也很满意这个安排,苏涛又从中多方周旋,跟随来的仆从也就不敢多说什么了。
没了刘子业在,整个世界仿若都清净了三分,刘御心情不错,斜眼瞅着坐得离自己非常远恨不能从车窗里跳下去的雷次宗,弯唇笑了一下:“先生无须如此拘谨,你我有半师之缘。”
他在不说“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的时候,露出来的笑都是假笑,偏偏假笑虽然带着股挥不散的冷意,却比他的真笑要好看多了。
正经如雷次宗者都忍不住多瞅了一眼,他年纪大了,更何况刘御还太小,早就没有了啥啥旖旎的心思,所以看过去的目光带着纯然的欣赏。
刘御年纪不大,稳稳当当坐在马车上,两腿微微分开,左手拿书,右手很自然搭在膝盖上,谈笑间带出来一股坐拥天下的气势,让人看着就移不开眼,雷次宗再一次觉得,武陵王这个女儿不知道比他那个蠢儿子好多少倍。
雷次宗对武陵王本人的评价也不高,聪明人都看不上空有狠毒阴险而没有脑袋的莽夫,但是他确实挺喜欢刘御的,很多时候,一个人是不是那块料子,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雷次宗见刘御手中还捏着他之前给刘子业说了个开头的三字经,禁不住眯着眼睛抖着手笑了一下:“大殿下可听懂老夫日前所讲?”
刘子业刚断奶不久,肯定是听不懂的,倒是雷次宗在教授的过程中,隐约感觉到自己还有另外一位小听众。
不过他这几天多方观察刘御,却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举动,刘御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下拉,不露喜怒哀乐,怎么看怎么有点高深莫测的味道。
雷次宗想得很简单,他本来是答应武陵王帮人家教育儿子的,结果现在纵容着人家女儿把儿子给赶走了,自然就很心虚,得想办法在别的地方弥补回来。
他看武陵王走之前说的那番话,似乎明里暗里希望他也给女儿点注意力,雷次宗简单询问过刘御的意见,便开始撸起袖子来继续之前讲到的地方往下继续。
严格来说,刘御并不是一块读书的好料子,他对除了权势以外的任何东西都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现在,也就读书算得上是他唯一的出路,既然读书认字已经跟权势挂上了钩,他也乐意静下心来学。
三个月时间缓缓而过,九辆华盖马车在城门口稳稳停下,雷次宗抓着刘御的手泪眼朦胧:“天妒英才,天妒英才!”
他心疼啊,掏心挖肺地疼,雷次宗现在的感觉就跟怀里的无瑕美玉撞掉了一个角一样难受,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有灵性的学生,只可惜偏偏是一个女娃,没法入朝为官,雷次宗是真心疼肉疼。
刘御对一个皱巴巴瘦得不成样子的山羊胡老头不感兴趣,尤其现在天气已经渐渐转热了,马车里难免闷热,雷次宗手心里都是热乎乎的汗水,刘御觉得很恶心。
不过考虑到这老头日后可能会有大用,刘御并没有把手给抽出来,他面无表情道:“还望先生保证身体,学生日后若有机缘,定当前往鸡笼山拜见。”
鸡笼山是宋文帝专门为雷次宗开馆的地方,据说皇帝时不时也会去溜一趟,刘御对此心中自有计较,他得先见一见刘义隆,摸清楚对方脾性后,再决定具体的应对措施。
刘子业的奶娘把刘子业从第二辆马车上抱了下来,刘子业仿若长胖了不少,经过了三个月的时间,也能说些含糊不清的词语了。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在马车上闷坏了,一出来就伸手到处乱抓。
刘御正眼都没有看他名义上的弟弟一眼,专心跟雷次宗培养感情,两人说了几句话,刘御自己都被自己的肉麻话给恶心到了,却见雷次宗一副很受用的模样死赖着还不想走。
这老头有点没眼色啊,刘御略略一皱眉,不动声色道:“今日天色已晚,鸡笼山地僻人稀,先生车马劳顿,不若请先生暂且随我们前往父王府邸。”
雷次宗笑眯眯并没有接话,他有他的想法和顾虑,现在宋文帝眼看就要不行了,底下几个皇子全都蠢蠢欲动,不仅武陵王,连当朝太子的日子都不好过。
他之前随着武陵王的马车一道来京,还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若是再到人家府上住下,难免就要在脑门上贴了“三皇子党”的标签,雷次宗这样的人精自然是不干的。
但是自家女学生的一片好意也不容辜负,雷次宗把话题扯开,又说了些有的没的,生怕他再提起刚刚的提议,不久就告辞离开了。
刘御自吩咐苏涛带着几个可靠人手护送先生离开,雷次宗觉得自己一颗心暖呼呼的,这要是一个有功利心的大人这么做,他自然不会动容,但是一个小孩子能把事情考虑得这么周到,显然是真的担心他的人身安危。
这个小女弟子虽然不喜欢说笑,一张脸板的死死的,但是看样子倒是个热心肠,雷次宗坐在苏涛命人准备的马车中,特意撩开帘子往城门方向看了一眼,见一个小小圆圆的身影站在官道上对着这边行弟子礼,不禁捻着自己的山羊胡子颔首微笑。
送走了雷次宗,刘御面无表情一直注视着马车在拐角处消失不见了,才转过头来看着旁边:“启程前往王府。”
武陵王在建康也是有府邸的,他每年来这里为他爹刘义隆庆祝寿辰的时候,都要在府邸暂住。早在收到宋文帝家书的时候,刘骏就已经命人早早来到建康,把府邸重新修整一番。
这段时间以来,跟随的仆从听刘御的命令早就习惯了,此时也没有异议,刘御的奶娘刘氏来恭请他重新上车,一行人进入城门往武陵王王府走。
只不过这次刘子业就没有被抱到后面的马车上去了,他的奶娘想到自己的女主子来之前的吩咐,有心让他们两个亲近一番,特意把刘子业放到跟刘御挨着很近的地方。
刘御正眼都不看旁边的人,他随手抓过软垫上放着的一本诗经来看,眼皮也不抬,很冷淡的模样。
不过刘子业并没有自己吃了软钉子的自觉,摇晃着大脑袋想往刘御身上爬。
刘子业在武陵王府的时候是很怕他的,可能是刘御见天板着脸不说话的模样让小孩儿本能地觉得他确实不好惹,不过这都快三个月没见面了,以往的印象就淡了,此时见了刘御也没了以往的战战兢兢。
刘御动了动脚尖,本来想一脚把人踹开,却被一向深知他脾性的奶娘刘氏给摁住了,刘氏赔笑道:“大殿下且请喜怒,二殿下这是跟您亲近呢,你们是至亲血脉,天底下最亲的人。”
她是知道的,刘御揍人的时候从来都不手下留情,都是往死里使劲儿的,这要真一脚踹上去,刘子业半条命就没了。
刘御嗤笑了一声,推开刘子业,继续低头看书。什么亲近不亲近的,刘子业明显就是好色成癖,这人挺小的时候就喜欢看美人,而且只肯跟美人亲近,连他亲爹武陵王因为长得丑,刘子业都不怎么乐意让刘骏抱。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