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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遇春道:“目前连君老弟都一点眉目也没有,咱们去了,反而会误了君老弟的事。”
万巧儿不满她爷爷了,披披嘴道:“这么说,君大哥的事,咱们就不管了?”
“傻孩子!”
万遇春一手拈须,笑道:“爷爷几时说不管了?君老弟的事,不就和咱们的事儿—样,爷爷还不是怕事的人。”
君箫忙道:“万老爷子高谊盛情,在下谢了,只是在下目前毫无一点线索,怎好”万遇春摇手道:“老弟不用说了,但愿你此去能找出眉目来,咱们就此别过,三个月后,老朽会带着巧儿,到江南找你去的。”
君箫别过神手华佗万遇春祖孙,取出卧虎李从义送给他的两张人皮面具,选了一张脸色略为黝黑的,双手往脸上一蒙。
他没戴过面具,总认为脸上蒙上一张人皮,就算最柔软,也一定会绷得紧紧的,不大自然,哪知蒙上之后,居然十分舒适,毫无一点绷紧的感觉,这才知道巧手书生宓必昌精制的人皮面具,果然与众不同!
如今,戴上了面具的君箫,已经不是眉清目秀,还带点书卷气的文弱相公了,如今,却变成了浓眉、大眼、鼻正、口方,脸色略见黝黑的少年,只是身子并不壮,还是硕长的。
但正因面貌变了另一个人,本来的文弱气质也随着消失,看去也稍微增加了一点粗犷线条。
君箫骑在马上,一路思考着自己已经变了容貌,总得另外想个姓名,君箫这个名字,就不能再用了!
自己本来叫做萧俊,君箫是师父给自己取的一个化名,现在该取什么呢?
抬起头,仰望天空,只见一片白云,缓慢的从前面山岭间飞过!
云,自己就姓云吧!
对了!
师父传了自己一招“惊天一剑”干脆就叫云惊天好了。
江湖上最重视出身,于是,他又思索着编了一套出身来历。
自己此去江南,投靠七星会,遇上的都是老江湖,事先不想好一套说词,只要稍微露出一些破绽,马上就会引起人家的疑窦,到时你想改口都来不及了。
傍晚时分,赶到黔江(县名),在大街上买了一套蓝布衣裤,这样就更适合他的身份。
这家估衣铺隔壁,正好是一家铁器店,君箫抬头看去,店铺门口挂着一柄带鞘缅刀,上面还贴着一张红纸条,上书:“真正缅刀廉售”几个字。
店堂里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像是老板。
君箫跨上一步,问道:“老板,这把刀,多少价钱?”
那老板连忙站起身趋了过来,含笑道:“客官好眼力,这是真正的缅铁软刀,前几日有一个过路的夷人,卖给小店八两银子,小鬼儿一个子儿也不赚,就照原价廉售,这种上好缅铁铸的刀,并不多见,真要买它,就是三五十两银子也买不到。”
口中说着,伸手取了下来,轻轻一按吞口,但听“呛”的一声,抽出了三分之一,就可看到狭长的刀身,色呈纯青,森寒夺目!
君箫道:“好刀,在下买了。”
那老头笑道:“客官真是认货,这柄刀,不用的时候,还可以围在腰里当腰带呢,刀鞘虽然旧了些,却是绿鲨皮做的。”
君箫取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交给那老头,正待伸手取刀!
“慢点!”
忽然另一支手伸了过来,一把按住了君箫的手腕,徐徐说道:“这把刀我要买。”
君箫回头看去,这按住自己手腕的人,正是前几天在忠州大侠高如山庄上,假冒君箫之名的任剑秋。
(君箫虽在百石崖前也看到过他,却不知他是天毒星唐友钦的门下)
君箫想说:“原来是你”但话到口边,又忍住了,因为自己已经改变了容貌,这就缓缓说道:“兄台放手。”
任剑秋冷冷地道:“我叫你放手,这柄刀在下要买。”
他没有放手。君箫淡然一笑道:“兄台迟了一步,在下已经把银子都交给老板了,你怎好再和在下相争?”
任剑秋道:“我要买,老板自会把银两退还给你。”
君箫听得大怒,浓眉微剔,冷笑道:“天下哪有这个道理?阁下放不放手?”
任剑秋道:“看来阁下想用武么?”
那老头看两人争着买刀,这就朝任剑秋陪笑道:“这把刀,小店已经挂了两天,一直没有人问,今天恰有这么凑巧,这位客官刚刚买下,钱也付了,你这位客官,也抢着想买,只是刀只有一把,你这位客官迟来了一步”
任剑秋大喝道:“你给我站开去,少说废话,把银子退还给他”
话声未落,按住君箫手腕上的一支右手,突然往上一震,身不由己地后退了两步之多!
君箫望着他,冷冷一笑道:“阁下很横,但在下并不吃这一套。”
随手取起缅刀,果然绿鲨皮的刀鞘上,还有扭子,可以围在腰间当腰带使用,这就两手一抡,朝腰间围去。
任剑秋被君箫用暗劲震退了两步,心头虽然暗暗吃惊,但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目视君箫厉笑道:“好小子,你敢撒野!”
君箫扣好软刀,微哂道:“撒野的应该是你,如果江湖上都像你这样巧取豪夺,还有公理么,在下只不过给你一个教训,以后”
任剑秋一张清俊的脸上,铁青得可怕,双目隐射凶光,不待君箫说完,厉喝一声道:
“小子,找死!”
右手摘下铁箫,朝君箫迎面一指。
他是当代唐门当家天毒星唐友钦的首徒,四川唐门以毒药暗器驰誉武林,使用暗器,正是唐门弟子最拿手的本领。
原来他这支铁箫,头有细孔,内安机簧,只要轻轻一按,箫头就可以射出七支细如牛毛的淬毒钢针,既快又劲,发射无声,见血封喉,十分厉害。
他刚才箫头一指,毒针已经发射而出,在他想来,君箫毫无防范,距离又近,你想躲也躲不开!
哪知君箫站着没动,只是伸手一指,冷然道:“阁下如若施展暗器,休怪在下无情。”
他戟指着任剑秋说话,毒针显然没有打中,打中了,早就说不出话来矣!
任剑秋心中暗暗奇怪,对方怎会一点都没有受伤?
他岂肯就此甘休,脚下后退一步,左手暗中伸入革囊,取了一把细针,轻轻扭动箫头,正待装针,那知针孔中的毒针,一支也不少,竟像全没发射出去。
这下看得他不由一愣,还以为机簧有了毛病,但自己按下之时,明明听到机簧“铮”然轻响,不可能有什么失误。
那是说,就在自己按下机簧之时,对方以指功内劲,堵住了针孔!
要知机簧一发即闭,如果在发射时遭到内功堵塞,九支毒针,自然原封不动,射不出去了。
想到这里,心头深感震惊,他想不到这个乡巴佬的少年,竟有如此高绝的身手,一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只见店门前红影一闪,俏生生走进一个身穿梅红衫子的姑娘,娇声叫道:
“任大哥,你在这做什么呢,我找了好多地方,唐伯伯在叫你了,还不快去?”
她,正是忠州大侠高如山的爱女高凤娇,人还未到,就咭咭格格地说了一大串话,就像珠转玉盘,说得又脆又快。
任剑秋怒目瞪着君箫,喝道:“今天便宜了你。”
转身往外迎去。
高凤娇斜视了君箫一眼,俏声问道:“任大哥,这人是谁呢?”
任剑秋道:“凤妹,别理他,我们快走。”
君箫看着两人并肩离去,心中暗暗感叹:“这任剑秋分明是个心术不正之人,高姑娘就因他假冒自己之名,才和他相识,后来被自己戳穿了他的身份,如何还迷恋着他呢?”
心中想着,也就举步出门。
那老头在背后叫道:“客官慢走,还有二两银子,没有找呢!”
三脚两步,赶了出来。
君箫接过银子,说了声:“多谢。”
举步出门,牵着牲口,在大街上找到一家招商客店,走了过去。
早有店中小厮接过马匹,口中说道:“客官请进。”
这家招商客栈前进是酒茶馆,客栈还在后进,一进门,除了一张木柜,就像一条狭长的巷弄。
一名伙计赶忙迎了上来,招呼道:“客官,住店请到后进,小的替你带路。”
君箫没有说话,跟着他直入后进,为了要适合自己的身份,君箫没要上房,只住了一间普通客房。
落店之后,洗了把脸,差不多已是黄昏时分,君箫跨出房门,顺手带上了门,就往前进走去。
这时酒菜馆正是热闹的时候,偌大一间店面,十几张桌子,差不多有八九成座头,商贾行旅,各谈各的,人声喧哗。君箫走进酒馆,堂倌看他只有一个人,就招呼他到靠边的一张桌子落坐。
这是和人拼席,对面早已坐着一个头顶盘着一条小辫的矮老头,在那里自顾自的喝酒。
君箫坐下之后,伙计送上一盅热茶,替他放好杯筷,一面问道:“客官要些什么?”
君箫还没开口,坐在对面的矮老头忽然抬起头来,朝君箫咧嘴一笑,说道:“这里的大曲不差,你不妨先要他来上半斤,切一盘酱肚,炒两个时菜,也就够了。”
他这一抬头,君箫才看清他的面貌,原来这矮老头形容古怪,一个人已经瘦得只剩了皮包着骨头,两颗小眼睛,一个酒糟鼻,耸肩,弯腰,穿一件半长不短的蓝布大褂,大黄铜钮扣,肩上挂一个布褡连,也没取下来,一只左脚踏在板凳上,半坐半蹲,两手还在剥着碱水花生。
尤其他一开口,声音也十分古怪,又沙又尖,说话之时,挤眉弄眼,笑得有点滑稽。
堂倌似乎嫌他多嘴,没加理会,又道:“客官要些什么,小的好叫下去。”
那矮老头两眼一瞪,说道:“我老人家替他点了,不是一样?”
堂倌有点不耐,说道:“老客官,你老要什么,关照小的一声,小的就给你老吩咐下去,这位客官还是他自己点的好。”
那矮老头摸摸酒糟鼻,气道:“你道我老人家吃不起,告诉你,我老人家多的是银子。”
原来他只叫了一盘碱水花生,一小壶大曲,难怪堂伯瞧不起他。
这时随着话声,气鼓鼓的一手从肩头取下颇为沉重的褡连“笃”地一声,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又道:“我是替他叫的,你不妨问问他,他要不要?我老人家赌气不赌财,你只管替这位小哥叫下去,银子算我老人家的就是。”
君箫看他这么说,忙道:“伙计,你就照这位老人家说的送来好了。”
矮老头一摆手道:“不,堂倌,两个热炒不够,你叫厨下拣拿手的炒四个来。”
堂倌这回没有再说,唯唯应是,退了下去。
矮老头剥了一颗花生,一下丢入口中,朝君箫嘻嘴一笑道:“小伙子,你倒蛮有意思,来,先剥几颗花生。”
其实一小盘花生,已经剩了不到两三颗。
君箫自然不好意思去拿,一面问道:“在下还没请教老丈高姓?”
矮老头面前酒杯早已翻了底,但他还是拿了起来“啧”的一声,连一滴余沥,都不肯放过,笑道:“小老儿姓是有一个,那是人家给我取的。”
说着,突然放下酒杯,大声叫道:“喂,堂倌,酒先来呀!”
堂倌连声应道:“来了,来了。”
矮老头回过头,低低地道:“嘻嘻,人家都叫我方叔公,那就姓方也好。”
君箫听的好笑,忍不住道:“老人家说笑了,姓怎么会是人家取的?”
矮老头神色一正,说道:“怎么没有?难道你小哥的姓,不是人家取的?是你自己取的?”
君箫自然姓君“君箫”二字,乃是他师父取的,目前戴了面具,化名云惊天,姓云,却是自己取的了。
矮老头两句话,几乎全说中了,君箫听的心中又是一动,忖道:“这矮老头果然大有古怪,自己可得小心!”
矮老头看他没有作声,问道:“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君箫道:“在下云惊天。”
矮老头喷啧道:“这名字好,啊,啊,小老儿想不起来了,古人有一句叫做惊天一
一什么来着?”
君箫听得一惊,只有师父一招剑法,叫做“惊天一剑”心念一转,忙道:“老丈说的大概是一柱擎天了,在下是惊,不是擎。”
矮老头连连点头道:“对,对,小老儿说的就是惊天一柱,你小哥真像惊天一柱。”
说话之时,堂倌送来了半斤大曲,和一盘酱肚,矮老头顾不得说话,一手接过酒壶,忙不迭的先替自己杯中倒满了一杯,贪婪地喝了一口,才替君箫面前斟满了酒,笑着道:“小哥,这大曲不错,你尝尝看。”
君箫忙道:“老人家,这个如何敢当?”
矮老头道:“没关系,咱们萍水相逢,一回生,两回熟,不就是朋友了么?古人不是说过,那叫忘忘什么之交?”
君箫觉得他说话之时,有些滑稽,忍不住笑道:“忘年之交。”
矮老头一拍巴掌,笑道:“不错,不错,就是忘年之交,你想大家把年纪都会忘记,还有什么敢不敢当的?小哥,来,来,咱们该动筷了。”
他左手一举“咕”的一口,就把一杯酒倒进口中,右手竹筷配合左手,一下就夹起两三片酱肚,筷子一横,迅疾朝口中塞了进去,边嚼边道:“小哥,你还客气什么,小老儿可从不和人客气的!”
他当真一点也不客气,杯倒酒干,落筷如飞,又吃又喝,忙得不亦乐乎!
堂倌陆续送上酒菜,矮老头也不再说话,只顾吃喝,而且吃相又奇馋无比。
君箫究竟自幼追随名师,自出江湖,又连番遇上过不少事故,阅历也增进了不少,眼看这矮老头生相古怪,出语诙谐,心中不禁暗暗忖道:“这矮老头莫非是一位游戏风尘的异人?”
心念转动之际,只见从门口走进三个人来!
前面一人身穿青袍,脸色白中透青的黑髯老者,是西川唐门的老当家天毒星唐友钦。
他身后跟着一双青年男女,男的长得极为英俊,背负七星剑,腰悬铁箫,是他徒弟任剑秋。
女的体态轻盈,穿着一身梅红衫子,模样娇娆动人,正是高凤娇。
三人上得楼来,堂倌赶紧迎了过去。
这真合了一句老话,无巧不成书,刚好君箫他们右首一张桌子空了出来,堂倌就把三人让到这张空桌上落坐,点了酒莱,便自退去。
高凤娇就坐在君箫对面,她凤目一溜,就看到方才和任大哥发生争执的乡巴佬少年,也在坐,她不觉多看了君箫一眼,转过头朝任剑秋低低说了几句。
任剑秋回过头来,冷冷地盯了君箫一眼,才转过头去。
这时堂倌已替唐友钦席上,陆续送上酒菜。
任剑秋在替他师父斟酒之时,悄悄说了一番话。
这自然和君箫买刀之事有关,因为唐友钦听了徒弟的话,口中不觉低哦了声,回头看看君箫,问道:“就是他?”’
任剑秋应了声“是”
唐友钦道:“徒儿,你怎不早说?”
矮老头凑过头,低声道:“小哥,你什么时候惹了那只带刺的猩猩?”
说他“低声”只是比一般酒客说话的声音低了点,隔邻的唐友钦,哪会不听见?
君箫给他说得一怔,还不知他说些什么?说道:“没有呀!”
矮老头嘻地笑道:“小哥还说没有,那只带刺的猩猩,不是颠着屁股走过来了吗?”
君箫回头看去,只见邻桌上穿青袍的老者(他虽在百石崖见过唐友钦,但并不认识)已经缓缓站起,朝自己走来。
不用说,这一定是他徒弟任剑秋在他面前,颠倒是非,不知说了些什么,他才会向自己走来。
他虽走的慢,一手还在捻着长须,但显然是不怀好意,因为他在笑,笑得好不深沉!好不谲诡!
君箫自然不会把他放在心上,故意举杯道:“老丈,咱们萍水相逢,小可敬你一杯。”
矮老头也正眼都没瞧唐友钦一眼,拿起酒杯,咕的一声,一口喝干,咂咂嘴角,笑道:
“小哥,你要留心些才好,这只猩猩身上有毒刺,不过有我老人家在这里,就算他野性发作,也没什么紧要。”
这两句话唐友钦已经走近他们桌子横头,沉声叫道:“小哥”
君箫闻声才回过身去,问道:“这位老丈,可是在叫小可么?”
唐友钦道:“老夫不在叫你,这里还有谁是小哥。”
矮老头嘻嘴一笑道:“这里有一只带刺的猩猩。”
君箫拱拱手道:“不知老丈有何指教?”
唐友钦道:“小哥不是本地人吧?从哪里来?”
君箫道:“塞外。”
唐友钦有些意外,问道:“小哥叫什么名字?”
君箫道:“云惊天。”
唐友钦又问道:“令师是哪一位高人?”
君箫道:“我也不知道,小可十岁就跟师父练武,一直到去年才出师,只知道叫师父,可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姓名。”
唐友钦道:“你没问过你师父?”
君箫道:“问过,师父说:他老人家从没到过关内,也从没在江湖上露过脸,说出来也没人知道,还是不提师父的好。”
唐友钦冷哼道:“你会连师父的姓名都不知道?”
矮老头连忙接着道:“这也没什么稀奇,有些人连自己祖宗的姓氏都忘记了呢!”
唐友钦脸色微变,嘿然道:“小哥折辱唐门弟子,老夫还以为是哪一门派的高人,不顾老大面子,蓄意寻事来的,小哥既然连师门也不肯说,那就算了。”
大袖一拂,回身走去。
君箫听他的口气不善,自然早就防备着他。
矮老头一手拿着酒杯,慌忙朝唐友钦陪笑道:“这位老哥说的是,年轻人的事儿,问清楚了,也就算了,你就请吧!”
伸手挥了挥,一面朝君箫道:“小哥,快些坐下来,酒菜快凉了呢!”
君箫本是全神戒备,但唐友钦说完之后,转身就走,根本并未出手,也就回身坐下。
矮老头忽然尖着嗓子叫道:“堂倌,快给我换一个酒杯,这支酒杯大有古怪?”
堂倌只好替他另外送来了一个酒杯。
矮老头手上拿着酒杯不放,一面嚷道:“这真是怪事,这个酒杯拿在手里,五个手指,都会麻麻的。”
堂倌道:“老客官,小的已经另外替你老换了一只,这个就交给小的好了。”
矮老头道:“不成,我老人家的手指会麻,你的手指自然也会麻,说不定酒杯有毒。”
堂倌听得脸色不禁一沉,说道:“老客官,你这是说笑了,小店里的杯筷,都是用开水洗的,最千净没有了,哪会有毒?”
矮老头尖声道:“我老人家没说你店里的杯筷不干净,这是分明有不开眼的毛贼,看我老人家褡连里沉甸甸的,少说也有几百两纹银,才起了贼心,想谋财害命,在我酒杯里下了毒!”
堂倌道:“老客官,这怎么会呢?”
矮老头气鼓鼓地哼了一声道:“这毛贼瞎了他的狗眼,我老人家褡连里,哪里是什么纹银,那是我老人家从溪边捡来的石头,我听人家说,城里的狗会咬人,我老人家捡了来是准备打狗的。”
他右手拿着酒杯,左手提起褡连,往地下一倒,但见骨碌碌滚了一地,果然是溪边捡来的鹅卵石。
其中一块,一直滚到任剑秋脚边,任剑秋正好回过身子看着他,没防那石块滚到他脚下,忽然跳了起来,一下砸在他脚踝上。
这下砸的不轻,任剑秋口中“啊”了一声,痛得他几乎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矮老头连连陪笑道:“对不住,小老儿捡来,本来是打狗的,倒碰上了小哥的脚。”
全堂酒客,都当他喝醉了酒,所有的人,目光都朝他看来。
堂倌心里有气,冷声道:“好了,好了,老客官你大概喝醉了,还是坐下来息一回吧!”
矮老头两颗豆眼一瞪,歪着头道:“怎么,你不相信这杯酒有毒?好,你走开点,我老人家让你见识见识!”
说完,左手一格,推开堂倌,右手酒杯一翻,往地上倒去。
酒落到地上,就发出一阵“滋”“滋”轻音,同时也从地上冒起了一蓬黄烟!
在座的酒客,这下都看得凛然失色,纷纷走避。
君箫心中暗哦一声,忖道:“敢情方才那姓唐的大袖一拂,暗施剧毒,被矮老头施展神功,吸入酒杯之中。”
只见矮龙头面有得意之色,嘻地笑道:“大家都看到了,小老儿的酒杯里,是四川唐门的‘九毒散’,原来是看之无形,闻之无味,你就是中了毒,依然毫无所觉的奇毒,不知怎么会跑到小老儿酒杯中来的,不过,诸位不用怕,唐门‘九毒散’无孔不入,这毒早已渗入地底下去,不会留一点在地上的。”
唐友钦已是忍无可忍,冷然喝道:“朋友对四川唐门,倒是熟悉得很!”
“不敢、不敢!”
矮老头嘻嘻一笑,伸着脖子说道:“不瞒你朋友说,小老儿从前跟唐椿年还是个朋友,如今听说他那儿子不大成器,我老人家也就不想去了”
唐椿年,正是天毒星唐友钦的父亲,这不是当着和尚骂贼秃?唐友钦神色忽然一沉,大喝道:“老匹夫,你敢在我面前如此说话!”
矮老头瞪着豆眼,惊异地道:“朋友你这是怎么了,小老儿”
任剑秋不待他说下去,拦着喝道:“不长眼睛的老东西,我师父就是四川唐门的掌门人。”
“啊,啊!”矮老头听说唐友钦就是唐门的掌门人,心知不妙,指指唐友钦问道:“这么说,你就是唐椿年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了?”
这话无异火上加油,唐友钦嗔目大喝一声:“老匹夫,我劈了你!”
挥手一掌,隔着一张桌子,朝矮老头凌空劈来。
他外号天毒星,虽是以家传用毒出名,但他在武功造诣上,却也极为精湛,此时一掌出手,一股凌厉强猛的罡力,就像一块磨盘大的石头砸来一般,空中带起了呼啸之声,撞击而至,威势极为惊人!
矮龙头一看苗头不对,口中急叫道:“乖乖,不得了啦!”
大袖一卷,唐友钦劈来的一股掌风,竟然被他裹个正着,全收了去!
只见他双脚一下踏上板凳,头先身后,一个斤斗朝窗外翻了出去。
这一排窗外,就是大街,矮老头敢情人生得矮小,所以一个肋斗就翻落地上,掳起袖管,气鼓鼓地指着唐友钦骂道:“我老人家和唐椿年是朋友,可一点也不假,你这小子敢欺侮我老人家你你给我出来,我老人家就替你死去的老子教训教训你”天毒星唐友钦也是五十开外的人了,竟被他当作小辈,在大街上破口大骂,如何忍耐得住,大吼一声:“唐某今天非劈了你不可!”
一道人影有如离弦长箭,嗖地一声穿窗射出。
矮老头一见他穿窗追出,立即掉头就跑,他脚下穿的是一双拖鞋,一路梯梯他他地急奔而去。
天毒星唐友钦动了杀机,哪里肯舍,一路紧追下去。
任剑秋眼看师父追下去了,也立即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和高凤娇二人,匆匆出门而去。
君箫眼看自己猜得没错,矮老头果然是一位游戏风尘的异人,而且方才他酒杯中的唐门“九毒散”明明是唐友钦暗向自己下手,他不但暗中救了自己,而且还故意把唐友钦引开去。
只可惜矮老头这样一位风尘异人,竟然当面错过,失之交臂!
只有桌上,还留着矮老头的褡连。
酒客们眼看一场热闹,已经过去,又纷纷谈笑喧哗起来。
君箫因矮老头的褡连还留在桌上,可能还会回来,故而并未会帐离去,只是独自慢慢地喝着酒。
约莫过了盏茶工夫,只听长街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梯梯他他的声音,君箫耳目何等灵敏,声音入耳,就听出矮老头拖看鞋皮在跑路,心中不觉一动,立即抬目望去。
果见长街尽头处,正有一团人影,拖着鞋皮,梯梯他他地急步奔行而来,那不是矮老头还有谁来?
矮老头慌慌张张地经过酒店窗前,看见君箫还坐在座头上,脚下不觉一停,叫道:“小哥,你这傻小子,还没有走?快把褡连丢给我。”
君箫道:“老人家怎不进来”
矮老头回头望望身后,急叫道:“来不及,他又追下来了,快把褡连丢给我,这小子跟我小老儿赛上脚程,我就跟他没完没了。”
在他说话之时,君箫已把褡连取起,依言丢了过去。
矮老头一把接住,掉头就跑,一面说道:“你只管回去睡觉,咱们江南见”
一路梯梯他他地朝大街跑去。
他才奔出十来丈远近,就见天毒星唐友钦快若奔马,从长街尽头处出现,飞掠而来,紧迫着矮老头身后过去。说也奇怪,矮老头拖着鞋皮,看去跑得并不快,唐友钦可说势如奔马,但就是追不上矮老头。
两条人影,转眼之间,又已在长街消失不见。
君箫也就起身会帐,回转客房,一宿无话,第二天由黔江动身,东行出川,由宣威、五峰而至江陵,再由沔阳、嘉鱼而至通山,进入江西境界。
哪知一连走了两天,都是崇山峻岭的山区,虽然也经过一些山间的小村落,那也只是十来户人家,有时真是三家村,疏疏落落的三两家。
他哪里知道,由通山进入赣境,横穿幕阜山脉,就该走由修水至武宁的官道,他因这条大路也是横的,故而舍了大路,去走一条由北往南的山间小径,这一来,又不知不觉进入了九岭山脉。
这时眼看山衔落日,天色快黑,晚烟像薄雾一般,渐渐笼罩了起伏的岗峦,这一带竟是一连二三十里都不见人烟,看来今晚只好野宿一宵了。
君箫艺高胆大,倒也并不着急,索性任由牲口走去。
哪知转出一片松林,忽然发现了一条修筑平整的宽阔山道,足可容得两辆马车行驰,心中觉得奇怪,这就一摧马缰,顺着这条宽阔山道驰去。
那马匹一连两天,走得都是崎岖小径,这回奔上了康庄大路,立即撒开四蹄,奔行得很快,一会工夫,就转过一重山脚,君箫骑在马上,但见前面一座插山高峰,山腰以上,已为云雾遮没,山麓间,一片浓翠的古木,现出一处巨宅。
此时野地里暮色苍茫,离开稍远,就看不真切,但觉树丛间这所巨宅,占地颇广,前后足有数十间房屋,围以高墙,只要看这份气势,就大非寻常!
本来嘛,深山之间,非村非镇,孤零零地出现了这所巨宅,自然绝不是寻常乡绅富户。
君箫也不去管它,策马直向巨宅驰去!
要知当时除了较大的城镇,可以找到客店,一般行路之人,如果错过宿头,找当地人家借宿,乃是并不为奇之事。
望山跑死马,这话可一点也没错,老远看来,这一座高峰好像就在面前,但却足足奔驰了四五里路,才赶到巨宅前面。
但见这座巨宅,依山而起,两面山坡间,是一片苍郁的古松,围着巨宅,是一丈多高的青石高墙,高大的门楼,紧闭看两扇黑漆大门。
君箫在门楼前面下马,跨上一步,举手叩了两下。
敢情他这一阵得得蹄声,空山幽谷,老远就听到了,因此他只叩了两下门环,里面就有门闩开启之声,接着果见大门开处,从里面走出一个苍头模样的弯腰龙头,一手拿一支竹根旱烟管,朝君箫一阵打量,含笑问道:“小哥找什么人?”
君箫手牵着一匹马,连忙抱拳说道:“老丈请了,小可一连走了两日山路,找不到宿头,方才远远望见宝庄,才赶了来,想请借宿一宵,不知是否方便?”
弯腰老头哦了一声道:“小哥山行迷路,错过宿头,也是常事,只是老朽作不了主,小哥且请稍候,容老朽进去禀告一声。”
君箫拱手道:“多谢老丈。”
弯腰老头回身走入,依然阖上大门,去了不过盏茶工夫,弯腰老头又开出门来,招招手道:“小哥请进,马匹就拴在门口好了。”
君箫拴好马匹,随着走入。
弯腰老头随手关上木门,然后引着君箫穿过走廊,进入一间客房之中,回头笑道:“小哥请坐,山行迷路,想来尚未进食,老朽替你到厨下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君箫忙道:“怎好如此麻烦老丈?”
弯腰老头笑道:“小哥不用客气,咱们少庄主没迁到南昌去以前,咱们这里,每天进出的人可多呢,酒筵一开就是一,二十桌,光是厨下,十几个厨司,还忙不过来。”
他边说边走,已经往外行去。
君箫听他口气,好像他们少庄主是个十分阔绰的人,现在已经迁到南昌去了。
这就难怪,若大一座宅第,冷清清的不闻一点人声,原来是一座空宅,这弯腰老头,敢情是看屋子的。
哦,他方才要自己在门口稍候,他进来禀告一声,他家主人既不在这里,他要向谁禀告呢?
弯腰老头去了不久,便领着一个小厮进来。
那小厮手中提着一个食盒,放到桌上,打开盒盖,取出热腾腾的四式菜肴,和一桶白饭,又取出一付碗筷,一齐放到桌上,方才退出。
弯腰老头道:“小哥,粗菜便饭,将就着用吧,老朽已经关照过小厮,要他把小哥的马匹,牵到马厩里去,多上些豆料。”
说完,就在下首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自顾自抽起烟来。
君箫肚中确也饥饿,当下就说了声:“多谢。”
不用客气,独自吃喝起来。
弯腰老头一面抽烟,一面问道:“小哥,你尊姓大名,如何称呼,府上哪里?”
君箫道:“小可云惊天,自小由家师扶养,生长天山。”
弯腰老头目光一亮,点点头道:“名师出高徒,小哥尊师,想必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高人了?”
君箫笑了笑道:“老丈猜错了,家师只是一个天山脚下的牧羊老人,从未在江湖上露过脸。”
弯腰老头吸了一口烟,又点点头道:“武林多奇士,有许多高人,息隐山林,宁可一生默默无闻,也不愿作出岫之云,令师也一定是那一类的奇士,不过据老朽看,你小哥一身艺技,大是不弱,将来在江湖上,一定可以混出一点成就来。”
君箫腰围着一条缅刀,谁都可以看得到,要是武功没有相当底子,这种软刀,最难施展,自然不会当作随身兵器的了。
正因君箫武功高强,忽略了这一点,但看在行家眼里,至少也可看出君箫一定是个使刀的能手。
君箫忙道:“老丈过奖了,小可初走江湖,但愿能依老丈的金口。”
弯腰老头又道:“小哥初走江湖,要到哪里去?”
君箫道:“小可一向生长塞外,久闻江南是鱼米之乡,是游历来的,家师说过,大丈夫志在四方,还没有一定的去处。”
弯腰老头忽然张了张口,好像要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过了半晌,才道:“小哥要在江湖上图个出身,最好还是投身镖局,当个镖师,日后有了经验,自己可以开一家镖局,当当局主,这是最正当的出路了。”
君箫道:“老丈说得极是。”
年老的人,谁都喜欢有人和他聊聊,弯腰老头唠叨了一阵,等君箫用完晚餐,才收过碗盘,又替他沏来了一壶香茗,蔼然道:“小哥山行辛苦,还是早些休息吧!”
说完,弯着腰,折了出去,随手替他掩上了房门。
君箫也看得出来,弯腰老头不但有一身武功,而且还很高,但他对自己倒确是一番好意。
只是方才自己和弯腰老头说话之时,窗外有人窃听,在此人逼近窗前之际,弯腰老头明明也发觉了,他却故意装作不知,还暗中注意着自己,不用说,他是在试探自己的反应,幸亏自己只作不知,才算瞒过了他。
看来这座盖在深山里的巨宅,似乎并不简单!
君箫当然不在乎,即使这是龙潭虎穴,他也不在乎,何况人家对自己并无恶意,他取过茶壶,倒了一盅茶,喝了几口,正待解衣上床!
忽听“嘶”的一声,一阵轻快的衣袂飘风之声,在窗前飞落。
只要听声音,君箫就可以分辨得出此人正是方才窸听自己和弯腰老头说话的那人!
“他又来了!”
君箫心念方动,只听窗外那人低沉地道:“你出来。”
君箫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声音很怪,隔着窗子道:“我叫你出来,你就出来好了。”
君箫应了声:“好。”
就开门出去,但窗下并没有人,他当然看到一条硕长黑影,隐绰绰站在墙头上,但他只作不见,故意朝走廊两头张望了一阵,口中不觉轻“咦”出声,自言自语地道:“这会是什么人和我开玩笑不成?”
但听墙上那人道:“我在这里。”
君箫这才抬头看去,只见那人招招手道:“你随我来。”
说罢,身形翩然飞起,朝墙外落去。
君箫只得跟着朝墙头上纵去,但他不好把武功露得太高,是以双脚一顿之后,使了一式极普通的“旱地拔葱”一下纵起一丈四五尺高,身形越过墙头,双脚堪堪落到墙头之上。
举目看去,墙外敢情是一处花园,黑暗之中,可以看到花树参差,亭台隐隐,离墙不远,是一座叠石为山,剔透玲珑的假山。
假山顶有一座六角亭,亭前正有一个硕长的人影静静的站在那里。
君箫一眼就认出这人正是方才在墙头上向自己招手的那人。
从墙头到假山山顶,大概只有三丈距离,君箫故意提吸了一口真气,双脚在墙头上用力一点,双臂一划,使了一式“燕子三抄水”一个人凌空朝假山上扑去。
但还是差了一点,他身子落到假山的一块突岩上,脚尖一点,身形再次腾空跃起,登上山顶。
他方才不敢多看,是怕对方察觉他故意装作,是以只有匆匆一瞥,看到一个硕长人影,如此而已。
这会他登上假山,相距已近,自然看清楚,这人背对着他,所谓硕长人影,只是身上的披风长可及地,可并不是人长。
他乌黑柔软的头发,从肩头一直披到背后,在淡淡月色之下,黑得发光!
君箫脚下不由得一停,心中暗道:“她会是女的?”
长发女郎没有回过身来,只是冷声道:“你轻功还算不错。”
这回,她一开口,声音虽冷,却又娇又脆,显然,方才说话之时,是她故意把声音说得怪怪的。
君箫略为抱拳道:“方才就是姑娘叫小可出来的么?”
长发女郎微晒道:“不是我,你说还会有谁?”
君箫道:“姑娘叫小可出来,不知有何见教?”
长发女郎道:“你真叫云惊天?”
君箫反问道:“姑娘如何知道小可姓名的?”
长发女郎嗤笑道:“我自然知道了,我是问你这云惊天,可是你的真姓实名?”
君箫道:“姑娘是谁?”
长发女郎道:“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先回答我。“君箫傲然道:“姑娘不肯说你是什么人,小可恕不作答。”
长发女郎慢慢回过身来道:“我叫姬红药。”
她虽然回过身来,脸上却蒙着一层黑纱,依然看不到她的面貌,但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却透过黑纱,凝注着君箫,说道:“我已经告诉你了,现在总可以答复我了。”
君箫道:“姑娘这姬红药三字,可是真姓名么?”
姬红药气道:“我何用骗你?”
君箫道:“姑娘既然知道你何用骗我,那么小可又何用骗你?”
姬红药嗤地一笑道:“你很傲,这么说,你真叫云惊天了?”
君箫道:“大丈夫行不更姓,坐不改名,小可自然是云某了。”
姬红药道:“好,那么我再问你,你师父是不是叫百里奇?”
君箫道:“为何姑娘认为小哥是百里奇的徒弟?他很有名气么?”
姬红药道:“你说对了,我听董老爹说的,百里奇是塞外第一刀手,百里之内,没有人能胜得过他,你可能就是他的徒弟,不是就算了。”
“董老爹,敢情那弯腰老头就叫董老爹!”
君箫心中想着一面道:“姑娘要小可出来,就是问我这两句话么?”
姬红药道:“我另外还有一件事。”
君箫道:“姑娘请说。”
姬红药道:“你不是到江南来游历的么?”
君箫道:“正是。”
姬红药道:“目前还没有一定的去处?”
君箫心中暗道:“你既已知道,何用再问?”
但还是应道:“正是。”
“这样就好。”
姬红药道:“明天我要到南昌去,董老爹不能陪我去,我想请你做我保镖。”
君箫道:“姑娘要小可护送你到南昌去?”
“是啊!”姬红药道:“董老爹不是跟你说过,要在江湖上图出身,最好就是投身镖局,当个镖师,将来自己开一家镖局,就可以当局主了,从明天起,你就给我当镖师不好么?”
君箫笑道:“姑娘又不是镖局,姑娘要去南昌,叫人护送,怎么能称镖师?”
“怎么不能?”
姬红药道:“咱们姬家,南七北六,开设了九家镖局,我说过要你当镖师,你就是镖师,难道还是假的?”
君箫心想:“原来他们是开镖局的,这也不对,开镖局的人,何用把巨宅建到深山里来?”
姬红药看他没有作声,偏头问道:“怎么,你不答应?”
君箫道:“姑娘要去南昌,如果没人护送,小可可以护送你到南昌,但小可不想当镖师。”
姬红药喜道:“啊,你答应了,咱们就一言为定,明天一早就要动身。”
说完,两手提长裙,像蝴蝶般朝假山下飞奔而去。
第二天一早,君箫才一起床,那弯腰老头已经折了进来。
君箫连忙招呼道:“老丈早。”
弯腰老头含笑道:“小哥早,老朽是奉二小姐之命,来看看小哥起来没有,二小姐说,小哥答应护送她到南昌去。”
君箫心中暗道:“原来那姬姑娘是他们二小姐。”
一面点头道:“是的,昨晚老丈走后,姬姑娘来找小可,要小可护送她到南昌去。”
弯腰老头道:“你答应了?”
君箫道:“小可并无一定的去处,二小姐要到南昌去,没人护送,小可自当效劳。”
弯腰老头道:“如此甚好,二小姐吵着要到南昌去,已非一日,就是抽不出人手,陪二小姐,小哥肯帮忙,真是太好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压低声音道:“只是二小姐脾气不太好,一路上,小哥得多多包涵”
话声未落,只听院前响起一个又娇又脆的声音,叫道:“董老爹,云惊天起来了么?我等着他上路呢!”
话声还未说完,人已经一阵风般奔了进来。
君箫突觉眼前一亮,昨晚,姬红药脸上还覆着一层面纱,看不见她的面貌。
今朝她没戴面纱,在晨曦映照之下,一张白中透红的脸上,艳如朝霞,带着浅浅的笑意,红菱般小嘴,露出一点雪白似玉的牙齿,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正盈盈地朝君箫望来,问道:“你好了没有呀,人家已经等了你一会了。”
她今天打扮得很清新,上身穿一件淡绿色的春衫,窄窄的袖口,胸前绣着一枝白梅花,配着翠绿的百摺裙,长可及地,看去更是婀娜多姿。
照说,女孩子家穿着长裙,就该走得袅袅婷婷才是,但她还是像一阵旋风般,又跑又跳,稚气未脱。
弯腰老头陪笑道:“二小姐先歇一回,老朽这就替他去拿早餐。”
姬红药气道:“什么,你来了老半天,还没给他送早餐来?”
弯腰老头陪笑道:“老朽这就去。”
三脚两步,往外行去。
君箫道:“二小姐请到外面稍候,小可很快就好了。”
姬红药看了他一眼,嗤地笑道:“你刚起来,还没洗脸,对不?你洗你的脸,我又没碍着你。”
说着,反而拉开一张凳子,坐了下来。
君箫心中暗道:“这位二小姐,果然有些刁蛮。”
但人家不走,他总不能不洗面。
当下也就不去理她,自顾自走到洗面架前,双手掬水,朝脸上洗了一阵,然后取下面巾,胡乱擦干,回身取起茶壶,倒了一盅冷茶,漱了口。
姬红药一直看着他盥洗,说道:“喂,云惊天,你们男人洗脸,好像很随便。”
君箫回头笑道:“至少男人不要画眉点唇,涂脂抹粉,自然省事多了。”
姬红药一挺胸脯,抬头说道:“你再看看我,几时画眉点唇,涂脂抹粉了?”
君箫道:“二小姐天生丽质,自然用不着妆饰了。”
姬红药挑动眉毛,欣喜地道:“你很会说话,也很会讨女孩子的喜欢。”
弯腰老头送来早餐,那是一盘肉包子,和一小锅稀饭,放到桌上,说道:“小哥,请用早饭了。”
君箫道:“多谢老丈。”
姬红药站起身道:“云惊天,快吃了,我们就要上路呢,我在外面等你。”
举手往外走去。
君箫匆匆吃毕,弯腰老头领着他走到前厅,大门已经敞开着,门前停了一辆双辔马车,驾车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已经坐在车头位子上。
自己的马,也已拴在门口。
弯腰老头领着君箫走出大门,姬红药忽然从后车厢探出头来,催道:“云惊天,你动作真慢,我在车里坐了老半天,你才出来,快上马了。”
她这回又覆上了面纱,看去就令人有神秘之感!
弯腰老头道:“小哥,真麻烦你了,你只是护送二小姐,车上东西,自有小七会照料。”
接着又啊了一声,接道:“他叫王小七,你就叫他小七好了,这条路,他熟,该到哪里打尖,他知道”
姬红药又在车厢里嚷道:“董老爹,你唠叨完了没有呀?”
弯腰老头陪笑道:“云小哥还是第一次到南昌去,老朽总得交代清楚才是。”
接着朝君箫道:“好了,小哥请上马了。”
姬红药叫道:“小七,咱们可以走啦!”
王小七答应一声,左手一抖双缰,右手长鞭扬处,在空中响起“劈啪”一声脆响,两匹马立即拖着马车,八蹄踏动,朝山道上驰去。
君箫牵过马匹,朝弯腰老头拱拱手道:“小可告辞了。”
弯腰老头道:“小哥辛苦,路上小心。”
君箫催动马匹,跟着车子赶了下去。
他们由大姑岭动身,(九岭山大姑岭)虽是荒僻山区,但沿着山脚,一条平整的山路,却一直通到潭山市(地名),和大路相连接。
中午时分,赶到花桥,这是一处小镇甸,靠镇甸口,临路边挑着酒帘子,是一座酒棚。
王小七已经在酒棚前面停下车来,跳下车辕,替二小姐打起了帘子。
姬红药跨下车,君箫也随着停住马匹,翻身下马。
目光一瞥,看到偌大的车厢里面,少说也堆了七八只大大小小的箱笼,敢情都是二小姐的随身之物了。
这酒棚只有三四张桌子,也可以说是茶棚,专为过路客商打尖的地方,酒菜面饭,一应俱全。
这时虽是中午时分,却一个客人都没有,静悄悄的,只有棚外炉子上,一把长嘴铜壶水沸得直喷热气。
那店家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看到生意上门,立即三脚两步地迎了出来,连连哈腰道:
“姑娘请里面坐。”
王小七停妥车子,紧随姬红药身后,瞪了他一眼,叱道:“什么姑娘,姑娘的,这是咱们二小姐。”
那店家连忙改口道:“是,是,二小姐请,请。”
姬红药回头看看君箫,等他拴好马匹,一起走入棚下。
那店家赶忙拉开长凳,一面问道:“二小姐要些什么?”
王小七道:“你先沏三盅茶来。”
店家唯唯应是,巴巴结结地沏了三碗茶送上。
姬红药拿眼瞟着君箫,问道:“云惊天,你喝什么酒?”
君箫道:“在下很少喝酒。”
姬红药道:“到了酒棚子里,怎好不喝酒呢?喂,店家,你们这里有什么好酒,好菜,只管拿来。”
店家连声应是,还未退下。
忽听镇口来处,传来一阵铁蹄翻腾的急骤蹄声,如飞驰来了一骑快马。
马上是一个穿着紧装劲服的大汉,戴着马莲坡大草帽,背上背一口单刀,一手扬着马鞭,策马如飞。
不过眨眼之时,就到了酒棚前,陡地一勒缰绳,在门口打了一个圈,目光迅快地朝停在棚前的马车,看了一眼,跟着一抖缰绳,如飞驰去。
君箫看在眼里,心中忖道:“这马上汉子,大概是踩盘子的无疑,他在经过店门前时,竟敢这般肆无忌惮地朝马车打量,看来准是缀着自己等人来的了。”
他哪会把拦路抢劫的毛贼,放在心里,目送着那汉子驰去的后影,暗暗点了下头,忖道:
“这汉子的骑术,倒是不错。”
店家切了一盘卤牛肉,一盘卤蛋,一盘酱肚,和一壶酒,一起送上,一面替三人放好杯筷,一面陪笑道:“小店竹叶青,足有三年陈,是小老儿自己酿制的,入口甘醇,清而不烈,二小姐一尝就知”
姬红药就讨厌人家唠叨,一抬手道:“你放着就好。”
王小七道:“店家你别忘了给咱们上好马料。”
店家应了两声“是”便自退下。
王小七接过酒壶,站起身给二小姐和君箫面前斟满了酒。
姬红药道:“小七,你也喝几杯吧,只是不许喝醉了。”
王小七听得大喜,连声道:“多谢二小姐。”
姬红药一举手,朝君箫道:“云惊天,来,我们喝酒。”
举起酒杯,一手拨开面纱,一口喝了下去。
君箫和她干了干杯,含笑道:“二小姐原来是海量。”
姬红药得意地笑道:“喝酒,连姐夫都比不过我呢!”
听她口气,她一定很佩服姐夫,只有在酒量上,她才能胜过姐夫。
君箫道:“二小姐的姐夫,一定是位很了不起的人了?”
姬红药道:“姐夫武功很好,为人也很风趣,现在是我们九家镖局的总镖头,大江南北,黄河两岸,只要说起小诸葛,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口中“哦”了一声,回过头,问道:“云惊天,你有没有听人说过?”
君箫微微摇头道:“没有。”
姬红药惊奇地道:“你连小诸葛都不知道!”
君箫确实没听说过小诸葛诸葛真,淡淡一笑道:“在下刚到江南,今天才听二小姐说起。”
姬红药娇笑道:“我忘记你是刚从塞外来的了。”
她又举起酒杯,朝君箫道:“来,云惊天,我们还是喝酒。”
她敢情嫌戴着面纱,喝酒不方便,干脆一把扯了下来,举杯一口喝干。
君箫和她对饮了几杯,眼看她脸上泛起一片桃花,星眸荡漾,笑得好不撩人,分明已经有了几分酒意,不觉劝道:“二小姐,咱们还要赶路,酒差不多了。”
姬红药道:“你道我喝醉了,我的大镖师,你不用怕,我才不会醉呢,店家,再打两斤酒来,再切一盘酱肚。”
口中说着,又要君箫干杯。
君箫拗不过她,只得和她干了杯,接着说道:“二小姐,咱们慢慢的喝行不行,别喝得这么快。”
姬红药眨眨眼睛,直视着君箫,吃吃笑道:“我才不喜欢慢慢的喝呢,要喝就喝得干脆,我姐夫和朋友谈得高兴的时候,就用大碗喝酒,那才豪爽呢!”
小姑娘平日里很少和男人接触,她比较接近的男人,只有姐夫,所以处处都把姐夫做榜样。
君箫道:“这样喝酒,很快就会醉。”
姬红药咭地笑道:“喝醉就喝醉,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难道你没有喝醉过?”
君箫笑道:“在下很少喝酒,自然没有喝醉过了。”
姬红药眼波流动,笑得像鲜花一般,说道:“那就喝醉了试试看,那才好玩呢!”
君箫道:“在下是护送二小姐的人,路上怎好喝醉了?”
姬红药道:“你只管放心,这条路闭着眼睛都可以走,不会有贼人的,其实我只是要你做伴来的,一个人说话要伴儿,喝酒也要伴儿,你说,你该不该喝?”
她不待君箫回答,又喝下了一杯。
她每干一杯,脸上就多一层红晕,红得娇艳欲滴!
姬红药放下酒杯,眼看君箫还没喝酒,不依道:“你怎么不喝呢?”
君箫本已不想喝酒,但现在被她逼着,只好把一杯酒,灌了下去。
姬红药笑得很开心,也笑得很甜,她一面嚼着酱肚,纤纤玉手拿起酒杯,又要和君箫干杯。
君箫拿她没有办法,他虽然很不喜欢喝酒,但仗着内功精纯,自然不怕喝醉,心想: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喝多少?”
索性不待姬红药举杯,就和她一杯又一杯的喝下去。
这壶酒喝完,姬红药真的喝醉了,她口中还在说着:“云惊天,你你喝呀”
一个人已经软软地伏倒在桌子上。
君箫从来也没喝过这许多酒,他也醉了,但他仗着内功精深,把酒逼住了,是以依然和没醉一样,一点也看不出来。
王小七是个很本份的人,他只喝了几杯,就要店家下了一碗面,自顾自地吃着,这时已经套好了车,回到车座上去了。
君箫看着已经醉倒的姬红药,不禁皱起眉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王小七跳下车,走近君箫身边,低低地道:“云爷,你抱二小姐上车吧,她一时只怕醒不了,从这里到高安,都是石子路,车子颠簸得厉害,云爷你就在车上照顾着,别下车了。”
“这个”
君箫想到王小七要赶车,别无照顾二小姐的人,她喝醉了,要是没人照料,准会从车厢里翻滚出来,这就点点头道:“那也只好如此了,只是我的牲口”
王小七笑了笑道:“牲口没关系,只要拴在车后就好。”
君箫会了酒帐,走到姬红药身边,低低地叫了两声:“二小姐。”
姬红药醉得已经睡熟了,连动也没动。
君箫摇摇头,只得双手托起她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到车前。
王小七早已替他掀起了车帘,君箫抱着她跨进车厢,只觉车厢内甚是宽敞,虽然堆置了七八件箱笼,中间还可以坐下两三个人。
君箫低着头刚一跨进车厢,姬红药忽然动了一下,敢情想翻身。
但人托在君箫两只手弯上,这一翻,正好翻到了他怀里,她一只左手,忽然勾住了君箫的脖子,梦呓般地道:“好姐姐,你别走,我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王小七不待吩咐,已经自作主张,放下了车帘,车内登时暗了许多。
君箫因她手臂环着自己头颈,自然无法把她放下来,只好坐下之后,把她一个软绵绵的娇躯,放到膝上,双手托着她,正襟危坐。
车子已经上路了,木轮辗在石子路上,发出辘辘声响,车厢就像摇篮一样,不住地左右摆动。
车中虽然黝黑,但君箫仍可看清姬红药一张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
尤其她急促的呼吸,不是用鼻子在呼吸,而是檀口微张,在轻轻地喘息,一阵又一阵炽热而带着甜香的气息,呼到君箫的喉间,就觉得有点痒痒的。
不,带着轻微的甜香,使人觉得心神动荡!
一个男人的怀里,抱着这么一个又香又软的姑娘,若说他不动心,不觉得飘飘然,不想入非非,那么他一定不是男人!
君箫只觉自己的血液,忽然间好像流得很快,全身一阵焕热,车厢内的气压,也越来越低,几乎使他窒息得透不过气来!
就在此时,突听车后传来了一丝异响!
君箫究竟一身功力,已臻上乘,虽在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时候,敏锐的耳朵,仍然听出车后似有人欺近!
不,那人是跃上了拴在车后,正在跟着车子奔行的马背之上!
君箫心中不禁一动,暗道:“此人一身轻功,倒是十分了得!”
就在他心念方转,一支森寒的长剑,突然无声无息,闪电般从车后皮篷外穿入,直刺君箫后心!
这一剑来得好快,好毒,闪着寒芒的剑尖,刺穿了皮篷,自然一下就刺到了君箫背后的衣衫。
衣衫当然挡不住锋利的剑尖,但君箫轻轻的侧了下身,让剑尖刺到腋下,他臂膀用力一夹,就把剑尖夹个正着,口中沉喝道:“什么人暗算在下?小七,停车。”
刺剑的那人,但觉剑尖被人夹住,任凭他用力挣动,也休想挣得动分毫。
这时架车的王小七,听到君箫招呼,立时勒住了马缰,奔行中的两匹马,突然间人立而起,同时发出了希聿希聿的长鸣,刹住前奔之势,但还是拖出了一段路,才行停住。
君箫等车停妥,放下姬红药,一手搴帘,身如燕子,迅快地穿飞出去。
但就在他穿出车厢的一刹那,但见一团银虹,电闪风飘般从车顶向自己搁腰横扫而至!
这一记剑势,剑风之厉,剑招之毒,比之方才刺穿皮篷的一剑,有过之,而无不及!
君箫心头不禁大怒,身子在空中一个翻滚,避开对方剑势,右脚陡然朝对方右肩踢去。
这一记“魁星踢斗”在半空中使来,不但要有极高的轻功,而且还得有相当的内力,才能办到。
对方那人由车顶扑下,去势何等猛锐,此时眼看自己一剑落空,君箫抬足踢来,立即身形一偏,两条人影交叉错开,一齐飞落地上。
君箫目光抬处,才看清偷袭自己的,正是天毒星唐友钦的徒弟任剑秋,心头暗暗奇怪,忖道:“他怎么也到江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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