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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习习,带着淡淡的晨间暑气。
顾莲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徐离早就上朝去了。
“娘娘。”窦妈妈进来帮着宫女们服侍,给她拿了外衫,雨过天晴色的双层蹙金线笼烟绣衣,穿起来既凉爽,又带着一抹扑朔迷离的朦胧。
青丝如云,挽了一个斜斜的简单堕马髻。
别一根雪白浑圆的珍珠簪子,贴两朵花钿,淡扫蛾眉、薄施脂粉,再挂一对晶莹剔透的水晶耳坠,戴同套的水晶手链,便算打扮完毕。
顾莲病中脸色素白,打扮又清减,衬得她仿似水晶玻璃做的人儿一般。
“太素了些。”窦妈妈唠叨了一句,想了想,拣了一并象牙骨的牡丹团扇,大红、粉红、嫣红的牡丹花,在那薄纱上面恣意怒放着,带出几分鲜亮颜色。
顾莲瞧了好笑“这是做什么?休养着,还计较这些琐碎呢。”
窦妈妈不以为然“反正有奴婢们操心就是。”
“是是是。”顾莲一向都是好脾气的,加上病中无力,倒是添了几分绵软,由得被人摆弄打扮了一阵,漱了口,早饭随便吃点清粥咸菜。
末了,被劝着吃了一个奶香鹅瓤卷儿。
顾莲见众人都围着自己,笑道:“别这样,弄得紧张兮兮的。”安慰身边的人“太医不是说了,只是心头燥热,把那口热血吐出来就好了。”
窦妈妈抱怨道:“娘娘说得轻巧,一口血,得多少东西才能补回来。”
“不要紧。”顾莲拿着自己开玩笑“往后你们好好喂我便是,荤的、素的,甜的、咸的,清蒸红烧醋溜,只管都端上来。”
一语说得大伙儿都笑了。
顾莲习惯吃完饭以后,出去走走消食。
因为病中告了假,没去懿慈宫那边请安,起了身,拿着团扇说道:“只在后面院子里转转,一直坐着倒是闷得慌。”又问了一句“月儿还在睡懒觉呢?”
她骨子里是现代人,认为孩子长身体,多睡会儿也是应该的,除了节庆日子必须要起来意外,从不催着孩子们早起。
窦妈妈跟着她一起出了门,扶下台阶“是呢,还没起来。”
“妈妈年纪大了,该歇歇着。”顾莲朝她挥了挥手,然后让身边的宫女搀扶着,其实也没这么弱,只是不让扶着,又要被窦妈妈念叨一番,只得做个样儿。
窦妈妈笑道:“娘娘就是体恤人。”
主仆两人说了几句闲篇以后,也没什么话。
一路默默的走,然后上了九曲十八折的丹青画廊。此时正值夏季,满眼都是姹紫嫣红、花颜缥缈的景象,在晨间的淡金色光辉映照之下,美得让人目光流连,连带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顾莲正想赞一句真不错,赶巧到了连廊口,下台阶,提了裙子刚下去,瞧着后面花圃边站了两个小宫女,正在树下窃窃私语。
这原本没什么,宫人们私下聊个天也是平常。
偏那两个小宫女一见顾莲,就慌慌张张,赶着过来请安,结果还摔倒了一个,瞧着叫人又好气又好笑,且鬼鬼祟祟的。
“给皇后娘娘请安。”一个请了安,摔倒了那个也爬了起来。
窦妈妈上前斥道:“一大早,就皮痒了是不是?”
“罢了。”顾莲从来不在这些小事上计较,自己的后院,没有外人,宫人们失点礼数也不打紧。正要开口让人退下去解围,忽地觉得摔倒的那个宫女眼神闪烁,还不安的看了自己一眼,不免起疑道:“你们方才在议论什么?”
小宫女结结巴巴的“没,没什么。”——
这便是有鬼了。
顾莲沉了脸“事无不可对人言,快说!”
她的性子看起来十分温柔,平时待人和气,又宽厚,但是这么多年滴水不漏的为人手段,只消敛了笑容,便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娘娘!”另外一个小宫女怕被牵连,跪下忙道:“也没什么,就是昨儿听了一耳朵的闲话,说是洪家有位小姐进宫请安,留宿懿慈宫了。”
“洪家?”顾莲想了想“洪寻昶不是皇子伴读么。”
窦妈妈云淡风轻道:“想是太后娘娘闲着无事,找人解闷儿呢。”
解闷解到留宿?通宵说话?顾莲自然不信,淡淡道:“昨儿我病着,倒是没管外头的事。”不信窦妈妈也不知情,只不好揭破她的面子,吩咐她“你去打听打听,若是有什么事,我也好过去瞧一瞧。”
“哎。”窦妈妈讪讪应了,陪着她回去,没有再装样子去打听,——掌握宫中各处的一举一动,本来就是职责所在。摒退了宫人,回道:“原本是洪夫人和洪小姐进宫请安的,听说后来洪小姐崴了脚,所以就留下了。”
这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但顾莲并不是三岁小孩儿,听什么就是什么,想了想“若只是这样,方才那两个小丫头犯不着避讳。”她问:“中间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
“娘娘真是水晶心肝儿的人。”窦妈妈有点汗颜,心里打鼓,回道:“也没别的,就是赶巧皇上那会儿也过去了。”
哎,真是越描越黑。
本来想着主子正在病着,少些烦心事,便没回,偏巧那两个不长眼的乱嘀咕,越发弄得疑神疑鬼的,没事也像有点什么事儿了。
顾莲静了静,然后一阵见血问道:“那么,洪小姐歪了脚,是在皇上过去之前呢?还是皇上过去之后?”
窦妈妈觉得自己成了透明的,半分都瞒不过,知道瞒不住,只能据实以答“原是皇上过去给皇太后请安,刚巧洪氏母女出来,错了面儿,皇上没让请安便叫人走了。”略微停顿“后来洪小姐上肩舆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
顾莲淡淡道:“倒是挺巧。”
这也罢了,兴许是那洪小姐碰巧倒霉呢。
只是太后那边,为什么要把人留宿下来?外命妇和小姐们进宫说话是有的,留宿在宫中却是没有过,这传开了,岂不是叫人心生误会?
或者,皇太后已经有了什么主意?
纳妃么?毕竟对方是洪家的人,皇太后想让娘家势力更大也是人之常情,又或者是给皇子们准备的,比如给麒麟、小豹子或者小狼。
一时间没有定论。
只是昨儿夜里,徐离怎么没有提这件事情?
顾莲有点小小的吃味儿。
窦妈妈在旁边建议道:“要不,娘娘过去懿慈宫请个安?”
要自己赶着这会儿去瞧那洪小姐?顾莲笑道:“原本是我病了,也免了安,这会儿巴巴的赶过去,岂不叫人笑话?要去你去,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什么大不了的!
不说还没个准儿,便有有数,自己也犯不着就惊慌失措。
可惜懿慈宫内殿的消息并不清楚,那是太后的寝宫,手伸得太长就不好了,——不知道皇帝在里头是个什么情形?跟自己怄气,又看见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受了伤,少不得要关怀几句吧?嘘寒问暖、怜香惜玉什么的。
顾莲心里不免酸溜溜的,再想起皇帝回来一字不提,越发不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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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寻芳崴了脚,留宿宫中,众人都不免有些猜疑和私下议论。
这天上午,邓襄妃寻摸过来说话。
现如今公主们都已经出嫁,她一个人,皇帝又不过去,甚是无聊,有事没事都爱往凤藻宫跑,扯上大半天闲篇也是平常。
加上顾莲病中休养,这种时候,邓襄妃自然是要过来讨好服侍的,——皇帝那边是指望不上了,再不把皇后娘娘给巴结好了,将来指望谁?便是大公主锦绣孝顺,到底隔了一层肚皮,且公主府在外头,能进宫帮忙的次数有限。
要知道,自己这个妃位,可就是皇后娘娘给的恩典。
因而只是加倍小意儿周到殷勤,端茶倒水的。
顾莲和她结识几十年,虽然算不上朋友,但却算得上是合作伙伴,加上对方性子十分讨巧,平时相处颇为融洽。见她忙来忙去的,摆手道:“你坐吧,那些小事让下人们做好了。”
“娘娘歇着,不用操心嫔妾的。”邓襄妃笑着给她添了茶,方才坐下。
“又给月儿做衣裳呢?”顾莲看着她带来的东西,抖开了,果然是一挑绣工精致的小小湘水裙,上面绣了枝蔓相连的锦葵花,不由笑了笑“我从来都是最烦绣花的,累得眼瞎,你倒是好耐心。”
邓襄妃笑道:“嫔妾闲着也是闲着。”忽地觉得有点抱怨的味道,赶忙改口“回头让小公主穿上试一试,哪儿不合适,好再改。”
“你知道她的尺寸,手又巧,哪里会不合适?”顾莲客套道:“只是辛苦你。”为了显得郑重一些,叫了人“把裙子拿去让月儿试一试。”
一个宫人上来捧了裙子,去了。
这边顾莲和邓襄妃正在说着闲篇儿,却见门外来了一个小宫女。
窦妈妈轻手轻脚出去,在外面嘀嘀咕咕了一阵,回来道:“娘娘,方才洪夫人和洪小姐进宫了,去了懿慈宫请安。”
又来了?这么勤?顾莲眉头微蹙。
邓襄妃目光闪了闪,——难不成洪家小姐要进宫做娘娘?还是做王妃?
但愿别是到后宫做娘娘的!
眼前这位皇后娘娘还罢了,她生得好,人厉害,跟皇帝有着过命的情分,且她多年来救护自己,彼此还算有几分情分。况且如今她有三个儿子,又是皇后,自己对她低一低头也不妨。
至于洪家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还是算了吧!
天知道那洪小姐是个什么性子,又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且年轻,难道还要自己对个小丫头低三下四?心里窝了一口闷气。
“娘娘。”于是邓襄妃主动请缨,起身道:“娘娘你身子不适,不便走动,就让嫔妾过去太后娘娘那边瞧瞧,打个招呼,也免得失了礼数。”
不敢擅自决定去打探,须得请示。
顾莲犹豫了一瞬,叹道:“罢了,你去吧。”
邓襄妃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低垂眼眸,怕被瞧见了,福了福“娘娘放心,只管好好的养病便是,嫔妾心里有分寸的。”
顾莲却是恍若未闻,只是出神。
邓襄妃出了凤藻宫的大门,却不急着走,找了一个阴凉地儿的连廊坐了,吩咐身边宫女“去把绣了百字寿的缎面鞋翻出来,快一点儿。”
若是平时去皇太后哪里说闲篇,自然没什么,今儿这么赶巧,空口白牙的过去便不大合适了。至于衣服鞋子么,给太后的、皇后、皇子们和小公主的,箱子里好些,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候,拿着东西好找借口说话用的。
那边等宫女拿了绣鞋过来,邓襄妃赶紧上了肩舆,朝着懿慈宫赶了过去。
“前儿给太后娘娘做了一双鞋。”邓襄妃笑吟吟的,先跟皇太后说完,才微微惊讶的看向洪氏母女“今儿有贵客来了。”回头看向皇太后“看来臣妾今儿来得不巧,还是改天再过来说话吧。”
洪夫人那敢撵了宫里的娘娘?虽说邓襄妃不得宠,到底是妃位,况且人家堂妹是独宠后宫的皇后娘娘,两个邓家都是当朝权贵,委实得罪不起。
赶忙客套笑道:“哪有不巧?来得正巧,不然还见不着襄妃娘娘呢。”
拉了女儿一道行礼,请了安。
皇太后笑着招呼“都坐吧。”
当年邓襄妃在观澜阁贪生怕死,惹恼了皇帝,但这事儿没有传开,她平素又是小心翼翼的,更没有沈嫔那样的风流韵事,加上嘴甜乖巧,所以太后还是挺喜欢她的。
反倒觉得她数十年被皇帝冷落,十分可怜。
皇太后拿着绣鞋看了看,颇为费功夫,断然想不到这些功夫都是为了搭话,因而朝着邓襄妃笑道:“你是一个有孝心的。”然后放在了一旁,介绍洪氏母女“是哀家侄儿洪庆保的媳妇,旁边的是她姑娘,闺女唤做芳姐儿。”